第七十三章 火燒抱樸真
作者:南珣      更新:2022-07-01 15:45      字數:5221
  第七十三章 火燒抱樸真

    “慧言啊, 你剛找到了家人是不是?你忍心讓他們沒個依靠嗎?”

    “慧言啊,求求你了,同意吧, 我還不想死啊, 沒有五石散會沒命的。”

    “慧言!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曾經是空空子徒弟,在抱樸真道觀唯一沒有和慧傷、慧輝同流合汙的慧言,是三人裏唯一有希望再次敲開抱樸真道觀山門的人,缺誰都不能缺了他。

    威逼利誘、祈求可憐,慧傷和慧輝再一次斷了五石散後, 堅持不住的磨著慧言。

    慧言所說的堅持斷五石散一段日子就能戒掉的話,沒有產生任何的作用,空純子用白鶴觀的教養之恩逼他, 慧輝用自己的生命逼他,慧傷用他家人的未來逼他。

    幾夕之間,隻鬢角斑白的慧言,頭發花白大半。

    他這副深受打擊、疲憊不堪的模樣, 卻被他們認為是最好的敲門磚, 他們為他的飽受摧殘的樣子而狂歡, 宛如半隻腳踏入地獄的惡鬼的, 哪裏還有半點為人的氣息。

    萬民登山梯上,沒見過三人的百姓們好心地攙扶著他們到了抱樸真道觀, 喊來無虛道長。

    慧輝率先沒有骨氣地跪了下去, 哭道:“我們被白鶴觀趕了出來, 師父將所有錯都推到了我們身上, 無虛道長, 求求你們收留我們吧!”

    “都是我們的錯!”慧傷狠狠扇打著自己的臉頰, “對不住,我們被豬油蒙了心,隻能羞愧的祈求你們的諒解。”

    無虛道長擺手讓百姓們先行進觀,他從三個狼狽不堪的人身上看過,最後落在一直沒有說話的慧言身上。

    慧言精神恍惚,再次見到無虛道長,費勁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內心無聲呐喊:把我們趕走!趕走!不要讓我們進去!

    “哎。”且看慧言目光沒有焦點,宛如行屍走肉一般的狀態,無虛道長心就先軟了三分,任他有再大的氣也升不起來。

    他招呼無甲去告訴空空子一聲,便自己上前扶起慧言,說道:“你這是何必。”

    不要,不要啊,慧言留下淚水。

    他們三人被安置在了以前的房間內,依舊是三人一間,慧傷慧輝老樣子的監視慧言,卻不再似之前有精神氣,每到深夜都要偷摸吃著五石散,渾身脫得光溜溜散熱再睡覺。

    廚房裏的水他們挑、柴火跟著小道長們撿、吃飯主動吃剩下的,看著就怪可憐的。

    抱樸真道觀淳樸的小道長們忘卻了他們之前做過的事情,對他們伸出了和善的手,卻不知道自己握住的是跌落地獄的惡犬。

    慧傷催促慧言,壓低聲音道:“師父讓我們趕在太史令使君回到洛陽前放火,你做好準備,別想著告訴他們,我們會盯著你的!”

    慧輝哀求道:“師兄求你了,我戒不掉五石散了,再也戒不掉了,我需要回白鶴觀管師父要五石散,師父給的五石散已經所剩無幾了,你不是也吃了嗎,吃了就沒有那麽多煩惱了,師兄!”

    無力、憤怒、掙紮,慧言不想自己掉落進現在的局麵中,但他又貪圖迷戀五石散帶給他短暫的忘卻煩惱的快樂,自責、悔恨同時交織在他的內心中。

    道觀中的小道長是那麽的天真無邪、空空子與無虛道長是那麽的胸懷寬廣、空忱子是那麽的有靈性,他們的善良為何要承受黑暗算計?

    在慧傷和慧輝接到了師父的催促,慌亂的想要點火時,慧言終於堪破了迷障,他攔下了兩人,主動說由他來放火。

    抱樸真道觀每日都喜氣洋洋的,為司馬佑安將要去洛陽而開心,小道長瞧見慧言會道一句:“慧言道長早,不用那麽早起挑水的。”

    慧言記住了他們的笑顏,不忍心讓容顏凋落。

    一直忙著處理山下租金,與三人錯開時間,沒當麵見過三人的司馬佑安於一日夜晚遇到了一直等他的慧言。

    對三人一直抱有不信任,甚至時時提點小道長們的司馬佑安冷漠的回看慧言。

    慧言自然看不懂他的手勢,他也不懂唇語,便以一種堪稱恭敬的態度遞給了司馬佑安紙張和筆,他詢問道:“久聞空忱子道長對天象算得側無遺漏,今日,本道想與空忱子道長比試算天象。”

    若是以往他定不會接下,但對麵之人飄在空中已無凡氣的感覺太甚,他便帶著慧言去觀看星象。

    他在紙上寫道:“明日將會降雨。”

    一整個夏天都不算太熱的京口縣,遇見下雨天總要更冷上兩分,慧言攏了攏身上的道袍,好似提前感受到了寒涼,問道:“我水平不佳,竟是算不出什麽時辰的雨勢最大,也不知風向為何。”

    司馬佑安掐算片刻,將本子拿給他看。

    “明日申時(下午三點至五點)一刻初雨至,二刻傾盆大雨而下,風向將由東南轉西北。”

    慧言牢牢記住司馬佑安寫的這句話,他攥著這輕飄飄的紙,好似在攥著自己的命,他眸子裏有太多被欺壓的苦楚,好像被人稍加安慰就會哭出來似的,他忍不住再次詢問:“明日真的會降雨嗎?”

    而後生怕司馬佑安瞧出什麽,他找補道:“我是怕後院造的紙被澆到。”

    司馬佑安頷首,甚至再次抬頭瞧了點天象,明日確實會降雨。

    “明日也到了閉觀的日子吧?”

    司馬佑安打手勢:“自然。”

    慧言放心地將司馬佑安送回自己房間,在路上將紙張撕碎扔進了茅房中,回到房中對兩個搶著吃所剩無幾的五石散兩人道:“收拾東西罷。”

    慧傷和慧輝輕飄飄的腦子突然轉了過來,“你明天要……噓!好好,我們這就收拾東西!”

    東西打包到一半,瞧慧言依舊坐在床榻上打坐,慧傷突然良心發現,勸了一句:“慧言,你也趕緊收拾,我今日下山瞧見了幾位師兄,都是師父派來監視我們的,你不動手,他們也會……”

    “反正,別惹師父不痛快。”

    他言盡於此,慧言依舊未給他半分反應。

    他們的行李不多,晚上還想了好幾個說辭,可哪知次日,慧言就用對著小道長才有的溫和笑意說道:“我兩位師兄想通了欲要還俗,他們東西多,你們可能幫他們將行李搬到山下去?”

    小道長們齊齊點頭,他們向來都是一起行動,不過是幫他們拎行李,簡單的很。

    慧傷和慧輝臉上登時不自在了起來,慧言這是要趕小道士走救他們一命啊,行吧,師父要的是空忱子和空空子的性命,這些小孩子,他們就當看不見好了,不然把慧言逼瘋了,他連帶著自己一起燒可怎麽辦。

    他們沒去想放火的慧言要如何脫身,著急從抱樸真道觀走的兩人誰也沒說話,辭別空空子後,就催著小道長們下山。

    已經開始承擔起道觀職責的無甲和無醜並未參與他們的送人行動,隻叮囑了幾句,便放心地讓他們下山了,抱樸真道觀的山,小道長們早就跑熟了。

    他們在山林裏穿梭玩耍的身影,同慧傷和慧輝時不時緊張地回頭看的行為,形成了截然相反的一組畫卷。

    少了孩童的笑聲,抱樸真道觀才如同隱藏於深林中的道觀,司馬佑安耳根子清淨下來,臨時決定便不下山了,他整理起道觀的賬本,又將抱樸真道觀這段日子的所做記錄在了紙張上。

    所用之紙都是各地給送來的造得最好的一批,墨水在上麵書寫極為流暢,直到慧言突兀的聲音響起,讓他不小心多點了個墨點。

    慧言用極為震驚的聲音詢問:“空忱子道長今日不下山嗎?”

    司馬佑安將他的不對勁放在心上,這才用剛才寫廢的紙寫下自己今日要整理賬本。

    以為空忱子能逃過一劫的慧言張張嘴,苦笑地搖頭走遠,又招手無甲和無醜,說道:“師父整日在屋子裏待著極易生出懶惰之心,今日天氣尚好,不如勸著他出房門走走。”

    無甲和無乙深以為然,一個去勸空空子,一個去找無虛道長。

    “哎?”

    在他們跑走後,慧言不禁出聲又叫住了他們,他道:“有空也去你們小師叔那轉轉,他的年紀同你們相仿,也帶著他玩玩。”

    無甲和無乙臉頰抽搐,實在想象不到小師叔和他們一起玩耍的場景,抱著手臂搖搖頭,兩個去尋空空子和無虛道長。

    眼見他們走出房門,慧言這才去了廚房,他如同一隻在搗騰香油的老鼠,將廚房中的水搬了不少到自己房間中,又將自己的被褥浸濕,放在了房門口。

    他歎了口氣,如同中年不得誌的郎君一樣坐在蒲團上,一幕幕的片段徜徉在腦海中,回想自己的一生,他從送別空空子出白鶴觀起就走錯了路啊。

    最後的這段日子,他也想為了自己的心而活,申時一到,燭台傾倒,火苗燃燒,他回到了床榻之上打坐,露出了一個釋然的笑容。

    火舌在案幾上起舞,慢慢擴大到蒲團上,一瞬間就將蒲團點著了,火勢頓時朝半空中長高上竄。

    以案幾為起點,它向四麵八方張牙舞爪,木質材料成了它的養料,它擴張的速度從攀爬變為了飛躍,空氣中滿是被燒灼的臭味,慧言如同未能聞到。

    濃鬱的黑煙熏人,他緩緩倒了自己的床榻之上。

    他想到了天象、想到了用借口讓小道長下山、想到了讓無甲和無乙帶空空子他們出房門,這樣看見火舌,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逃走,但他就是沒有想到,整座抱樸真道觀都是取材於山林間製造而成的。

    也就是說,抱樸真道觀都是可燃材料。

    他擋在門前的浸水被褥根本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直接就被火舌吞噬了,幾乎轉瞬間它們就破門而出,又牽連到了旁邊的屋子,就連屋頂上都燒著了火。

    在門外曬太陽的無甲眼尖的瞧見了道觀升起的濃濃黑煙,因緊張聲音啞了一瞬,轉而他大喊:“小師叔,快出來,著火了啊!”

    院中人被他的聲音驚醒,空空子懷裏的孩子伸著手向火舌的方向抓去,看見那滔天的火焰,空空子眼眸緊縮,當機立斷,叫住還想去廚房搬水救火的無甲說道:“趕緊去尋你們小師叔和慧言師兄,我們下山!”

    無醜去叫司馬佑安,無甲往慧言方向而去,眼見他的房間已經全部被火舌吞沒,他在道觀中大喊:“慧言師兄,慧言師兄你在哪啊?你別在房間裏啊!”

    他這回往回跑的急,當真摔在了地上,整間道觀都沒有慧言師兄的聲音,他不會真的在房間中吧?

    司馬佑安已經被無醜叫了出來,緊急關頭,他讓無醜帶上了抱樸真道觀的觀至和案幾上能夠到的賬本,匆匆趕了過來。

    無醜心疼錢財和道經,還想轉身去救,被司馬佑安製止,他快速打著手語:“不可,道經我可以默寫,錢財乃身外之物,萬一房間內已經躥進火舌,你來不及逃出來。”

    “怎麽好端端會著火呢!”

    “我找不到慧言師兄,火勢就是從他房間內傳出來的,他會不會?我們得去救人啊!”

    無醜和無甲的聲音混在了一起,司馬佑安立刻想到了慧言昨晚詢問他降雨一事,聯係到他剛才勸自己下山,他冷靜地打起手勢:“他是自焚,救不了,我們走!”

    可惜,大家都亂糟糟的,無虛道長和空空子忙著哄自己懷裏才兩歲的孩子,無甲跳著腳想去救人,無醜沉浸在不能拿錢的悲傷中,沒有一個人看見他的手勢。

    他整個仿佛被封印在原地,隻有一絲血色的唇張張合合,倏地攥緊了雙手,閉了閉眸,走到空空子的椅子邊,將其抬起後重重摔下。

    巨大的聲響終於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他快速打手勢:“我們下山,慧言師兄救不了了,他是自焚!”

    “什麽!”無甲差點跳起來。

    眼瞧著火舌朝他們這裏奔來,司馬佑安將空空子懷裏的孩子塞給無甲,又看了一眼無醜,無醜趕忙接過無虛道長懷中的孩子。

    空空子道:“我們走!”

    天空黑雲已經覆了上來,黑壓壓的和道觀冒出的黑煙融合在了一起,總是和雨水相伴的狂風先一步抵達,風向正好吹拂著幾人的背影,火舌借住它的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燃了它能觸及到的任何地方。

    從天空往下望去,渺小的互相攙扶的幾人匆忙地走在萬民登天梯上,身旁則是堪堪能夠到他們的火舌,以當前的風勢,很快就能追上他們。

    而在山腳下的人,尚且沒有發現山上的道觀起火,道觀建在山尖,需要費勁抬頭才能瞧見,平日裏,他們沒有那個習慣仰頭看它。

    慧傷和慧輝下了山就臉色蒼白地離去了,小道長們被袁依婉叫住,每人喝了一杯鮮榨豆漿,剛下了山的他們不想再回道觀,便在街上玩了開來。

    蕙娘的兩個孩子無午與無未依舊喜歡黏著母親,她將兩個孩子推到辛離離身邊,哄道:“你們同無寅師姊玩。”

    無寅和無卯一人拉著一個,無寅耍賴皮地黏在辛離離身邊,說道:“好離離,我們去山上采些野花吧,我想染指甲,我們快些采,一定能趕在下雨前回來的!”

    果然,隻要是小女孩就喜歡美,跟她們的身份無關。

    辛離離被磨的沒有辦法,帶著四個小拖油瓶進了山,越往山裏走她就覺得越不對,往日裏瞧都瞧不見的兔子,今兒個不知道怎麽回事遍地跑。

    難道要地震了?不是說地震的時候小動物都會有不一樣的反應。

    最小的無未拽著自家姊姊的手,指著黑煙說:“黑、黑的煙。”

    辛離離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瞧見了遠處染著火星的樹,當即頭皮一麻,瞳孔地震,起山火了!

    司馬佑安他們還在山上道觀啊!他們下來了沒有?!

    心髒猛地緊縮,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辛離離被現實逼迫,站在了兩難的選擇中。

    是上山去救司馬佑安,還是護住她身後的四個女孩子?

    她大大的杏眼裏幾乎瞬間就布滿了水霧,她簡直不敢想,一個小啞巴在著火的時候怎麽呼救,但是,她死死攥住因為害怕而摸過來的無寅的手,這裏還有四個孩子。

    眨眼間,淚水掉落在地,她扭過頭對她們道:“我們下山,斜著走到萬民登天梯處,那裏有真空帶。”

    對不起了小反派,這次不能選你了,你可以的,對吧,你可是司馬佑安啊。

    作者有話說:

    司馬佑安:行吧,我可以。

    這是你們一直想問的問題,但是我為了不提前透露一直沒有回答你們,所以現在你們有答案了嗎?我們的小離離,她到底知不知道司馬佑安是重生的?

    ————感謝在2022-02-08 07:06:58~2022-02-09 07:12: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牙疼不是病啊(╥﹏╥)、Kathy 10瓶;紙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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