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暴雨傾盆至(晉江首發)
作者:南珣      更新:2022-07-01 15:45      字數:4988
  第三十三章 暴雨傾盆至(晉江首發)

    “羊皮紙卷找到了嗎?”

    山羊須擦擦額上的汗水, 不敢望腳下價值連城卻碎的拚都拚不起來的白玉杯,說道:“郎君,我已經盯著辛家裏外搜過一遍了, 甚至他們奉上來的竹簡也找了一遍, 沒、沒找到。”

    他又連忙道:“我再去帶人搜一遍。”

    “不用了,”何家家主背著手,透過窗棱望向黑壓壓的天,他道,“將小漁村那農婦賣房子的房契拿來。”

    若不下雨,房契還有些價值, 但若當真如那道觀所言大水漫灌,一個被水淹的房子連人都住不了,那便無甚價值, 房契輕飄飄一張紙,他拿在手中又問:“辛家什麽反應?”

    山羊須腳下無數汗滴滴落形成了小水窪,他人都在抖,“回郎君, 他們, 他們很是氣憤, 在各家都找不到羊皮紙卷時, 辛家內訌,那辛家二郎勃然大怒罵他們被耍了!還, 還要求咱們趕緊將莊園給他們, 他們一定能交上羊皮紙卷, 不然就把竹簡的錢給他們。”

    何家家主短促地笑了一聲, 將房契扔回給山羊須, 冷冷道:“將竹簡送回去, 沒有羊皮紙卷,那堆書又有何用。”

    “是。”

    “和辛家斷了聯係,日後不要再找他們了。”

    “啊,是。”

    “此事辦完,你就去莊子罷。”

    山羊須腿一軟,跪在地上,不敢辯駁:“是,郎君。”

    “何家拉出三大牛車竹簡往辛家村而去,小漁村的人欲要搶奪,和辛家人打到了一處,雖未致死,但重傷幾個。”火光閃爍,抱樸真道觀內,陳柏卓一邊烤火一邊說著外麵的見聞。

    自從王縣令接手了通知事宜,他們就跟著上了道觀,山腳下,實在有被淹的風險。

    “想來這回他們沒有心惦記著羊皮紙卷了,他們受了傷,又接到了消息,讓他們趕緊去親戚家暫住,唯恐會落下,正著急收拾東西。”

    “京口縣縣令迅速組織衙役已經走訪了周邊大部分地方,州長也下令各縣做出應對,基本上臨湖的村子人都撤走了。

    那沒有地方去的,之前道長們示警時就告知過他們,抱樸真道觀山腳下商鋪,除了最裏麵的都可以住,剛才上山時,我瞧著有不少流民都住進去了,正在修繕屋頂。”

    聽到此,眾人狠狠舒了一口氣。

    陳柏卓突地站起身,袁依婉在他幹裂的手上瞟了一眼,連忙問道:“湖生剛回來,這是要作甚去?”

    辛離離和冷著臉的司馬佑安對視一眼,呦,她從母怎麽關心起叔來了。

    “我去再打些木柴,也不知雨會下到什麽時候,趁著這幾日不下雪,多打些,不然屋子陰涼,隻怕要生病。”

    說著,他衝袁依婉笑笑,便出了門,走的時候大義炳然,一出門沒人看見就趕緊縮脖,齜牙咧嘴的,太冷了。

    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一般,這日的天不光停了雪,還露出了久違的太陽,厚重的雲層像是被人用筷子捅了個洞一般,金黃的陽光順著洞口灑落下來。

    在屋中圈了好長日子的百姓們紛紛走出家門曬太陽,有不少人懷疑起下大雨的真實性,天明明這麽好,連雪都停了。

    陽光隻傾瀉了短短兩個時辰,臨近傍晚時,洞口合攏,驟然黑了一個度,幾乎達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黑暗向來容易滋生恐怖的氣氛,饒是辛離離心裏都忍不住突突一下,默默往她從母那邊靠了靠,順利擠進從母懷中。

    “砰!”卻是外麵的狂風不知刮倒了什麽。

    嗷嗚的風聲呼嘯,如同打前站來試探的小兵,隻它便已經讓樹木發出令人牙酸的唰唰聲,隻怕一夜過去,殘留在書上的葉子都會掉光。

    風大的陳柏卓在外麵走都走不動,從正門到現在司馬佑安的房間內,他走了足足半個時辰,還是無虛道長出去接的他。

    如此大風太令人心驚膽戰,待風小些時,空空子趕忙讓大家將膳食堂收拾出來,那裏離廚房最近,地方也最空曠,非常時期,所有人都住在一處!

    而他則帶著無虛道長和司馬佑安將觀中所有擺放神像的房間再次檢查一遍,確保門窗關得嚴嚴實實,甚至不放心的多上了兩道鎖。

    膳食堂內,案幾被拚湊在一起,便是簡易的床榻了,案幾不夠,大人們紛紛將地方讓給了孩子們,他們睡地上便好。

    地上陰涼,睡一晚還行,但現在不知這天要變到什麽時候,隻怕要生病,別說小道長們不同意,司馬佑安和辛離離也不同意!

    擠一擠,還暖和,他們便把柴火放在中間燒,一左一右拚出兩張大床來。

    辛離離擺手招呼無醜:“無醜,你帶她們過來,我們和從母擠一擠。”

    她們家新做了被子,還趁著有陽光的時候晾曬了一番,此時被子上麵既有寒涼的冰意,鼻端又有陽光的舒緩味兒。

    無醜和袁依婉合力將被子鋪好,將兩個小嬰兒放在最中間,三個女娃娃和一個纖瘦的袁依婉,不光能睡下,還能再多睡一個孩子。

    再看看左邊道長那,三位男士加九個男孩,實在擠得動都動不了,辛離離看看他們那又看看她從母,小聲道:“空忱子、大郎!來我們這裏睡啊!”

    司馬佑安躺平不理她,豈能睡在女子旁。

    頭頂出現陰影,陳柏卓手臂一伸將他提了起來,他驟然睜圓眸子,來不及反抗,就被放在袁依婉的身側,陳柏卓將鍋推給空空子,說道:“道長命你過來的,你就在這睡罷!”

    他低聲道:“實在忒擠了!”

    司馬佑安發絲淩亂,一副還沒轉過彎來,就被迫要接受現實的小模樣,袁依婉為他整理亂發,溫柔道:“大郎就且睡在我旁邊,無礙的。”

    辛離離從她從母的肩膀處探出一個腦袋,說道:“你睡我旁邊也行啊,這樣從母就能抱我睡,不然你讓她在中間,她朝哪邊睡。”

    眼見著司馬佑安小臉上冷意更重,袁依婉伸手將辛離離的小腦袋瓜推了下去,笑著嗬斥:“我哪邊都不向,平躺著睡,辛離離你趕緊躺下!”

    辛離離尋思,她容易嗎,還不是想要緩和一下大家緊繃的氣氛,躺在被窩裏,拍拍鬆軟的被子,困了,想睡覺。

    感謝陳柏卓和道長們沒有人打呼嚕,但是無甲他們不知道哪個小道長睡覺窩著了,小呼嚕打的嚕嚕的,然辛離離那個時候早已經睡熟了。

    她是被一聲響徹在耳邊的悶雷炸醒的,與此同時,耳邊出現了嬰兒淒厲的哭聲,讓她一骨碌就坐了起來。

    袁依婉趕緊將她攏在懷裏,摸了兩下頭發,“無事,無事,打了悶雷,你和大郎在這待著,從母去看看。”

    小嬰兒嚇壞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無醜哄得小臉通紅,睡覺的時候袁依婉本想自己照看兩個嬰兒,但無醜不願意麻煩她,執意將孩子放在自己身邊,平常她們兩個是非常安靜的,可不知道怎麽了,今日怎麽哄都還在哭。

    袁依婉過去挨個哄抱,此時便又是一片驚雷響起,不是一個,而是連成片的,你聲響罷我聲響,別說兩個繈褓的嬰兒了,辛離離都被這響雷嚇得已經貼在司馬佑安身上了,撕不下來的那種。

    她死死攥住司馬佑安的衣袖,呼吸聲明顯粗重了不少,伸手去摸就能摸見額頭上浮著的薄汗。

    沒有什麽準備,突然打這麽響得雷,還是從睡夢中被打醒的,她當真是有些被唬住了。

    司馬佑安側頭瞧她小臉慘白慘白的,便放下了想要抽出衣袖的手,自己掐起手勢來。

    下雨了。

    窗戶上很快被拍上霹靂吧啦的響聲,那是雨滴被狂風甩到窗戶上的聲音。

    這夜,無數人家被驚雷於睡夢中打醒,紛紛起身察看,而後驚異道:“還真下雨了!”

    次日一早,風、雨、雪,一樣都沒有停的,大家將門打開,涼氣瞬間湧進,將屋裏的熱氣席卷一空。

    無甲探出小腳,叫道:“結冰了!”

    辛離離在床榻上站起一看,可不是,下了半宿的雨夾雪,雪落到地上就被雨澆濕了,然後天氣冷便結了層厚厚的冰。

    無虛道長讓無甲趕緊退回來,不要出去滑倒了,陳柏卓從角落裏拿出一個鐵鍬,這還是他從山腳下帶上來的,也不知是哪家商鋪遺留的東西。

    他道:“我先去鏟出一條道來,將廚房裏的餅子都拿過來,就用柴火烤烤吃罷,你們別出去了。”

    說完,他就衝了出去。

    辛離離穿上鞋子,墊著腳透過門縫向外望去,陳柏卓彎著腰,時不時有雨絲和落雪在他寬厚的背上開出小小花兒。

    他將幾百個餅子拿進來,就又趁著這股勁兒,將膳食堂門窗下的凍冰都除了。

    屋裏集齊了老弱病殘,就他一個勞動力。

    看著他不斷忙碌的身影,辛離離偷偷和旁邊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的司馬佑安道:“好像家裏有個郎君真的挺不錯的。”

    司馬佑安呼出一口氣,白氣便在他眼前形成了朦朧的紗霧,前世行刑場上的陳柏卓身影也逐漸被現在這個背景所替代,但他眸中的強烈恨意,他至今無法忘懷。

    他側頭看向坐在火堆旁,與一群小道長烤餅子的袁依婉,火光映在她臉上,顯得她柔和極了。

    希望這一世,他能有個不同的結局。

    道觀的準備是做足的,在外麵的冰被鏟除一條小道後,司馬佑安和無甲便可以去廚房拿東西,水缸太重太沉,他們要灌水袋拿回去。

    司馬佑安還將廚房裏用石頭壘成的灶給搬了回去,他第一次將石頭拿回房的時候,就連空空子一向出塵的臉上都出現震驚之色了。

    等他在屋內壘成了灶台,眾人這才知道他要幹什麽。

    鐵鍋被放上,又能燒水,又能烤餅頓魚,一舉幾得,當時他要搬的時候無甲還勸過他,興許過兩天就天晴,弄個灶台實在沒必要啊。

    兩天?

    這場雨豈是兩天能下完的。

    雨夾雪過去之後,便全是雨了,毛毛雨、傾盆大雨、天穹露了一般的巨大水柱輪番上場,地上的冰都被砸開化成水,洶湧流去了。

    無數起初還不以為意的百姓,此刻當真感到了膽寒,便是夜裏都不敢睡實了。

    僅一天,道上積水便能沒過小腿去,關鍵此時的排水工程並不完善,京口縣能稍好些,村裏才是重災區,有不少人家的屋裏都進了水。

    唯一能安慰的便是,抱樸真道觀的示警和京口縣縣令的命令抵達的及時,家家都不約而同的做了些準備。

    如此,第二日、第三日,已是無人再敢出門了。

    外麵的水,已經達到了成年男子的腰部位置,稍微矮小一些的孩子不小心掉進水中,隻有被卷走一條路。

    地勢低窪又不信邪壓根沒有搬走的人家,屋裏衝進大水,沒過了半個屋子,隻能在衣櫃上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祈禱著雨水速速褪去。

    抱樸真道觀山腳下的商鋪內,許許多多的人擠在一處,神情惶恐,又帶著慶幸,因山上樹木繁多,雨水滲透進地下,被樹木的根係吸走了,隻有淺淺一層水流下,達不到淹商鋪的地步,他們是安全的。

    趁著冰雹不再下,雨水變成細如牛毛的樣子,司馬佑安不顧眾人阻攔,披著衣裳執意要去觀星台,那裏是道觀中地勢最高之處,也是唯一能望見湖水之處。

    他剛走出兩步,冰雹硌的腳底生疼,陳柏卓從後追上,將淌水的他抱起,一言不發,用手臂遮擋著他的頭快步朝觀星台跑去。

    往日波光瀲灩的湖水,此刻就像是一頭即將蘇醒的猛獸,它的身上騎乘著無數厚重的冰塊,就在水麵上起起伏伏。

    冰層裂了!

    司馬佑安瞳孔微縮,央陳柏卓趕緊將他抱回去,一回去,隻來得及褪下濕衣,就去空空子那裏同他說這些事情。

    他手勢打得急,饒是抱樸真道觀的人已經學會了手勢,也眼睛看清了腦子轉不過來。

    辛離離趕緊端著薑水跑到他身邊,將薑水懟到他麵前,為他翻譯起來:“湖水冰層開裂,今夜隻怕要夜灌村莊了!”

    空空子閉緊雙目,緩緩搖頭,說道:“今夜大家都別睡了。”

    半夜時分,湖麵不斷上漲,在沙灘上走走留留,待一會兒再褪下去,如此往返幾次,在厚重雲層遮擋後,圓月高升之際,它終於做出決定,以一往無前之態噴薄而出。

    高達幾十米的水牆“啪”地拍上了岸,撞在了周邊山林上。

    這一刻地動山搖!

    許許多多的人尖叫地抱在了一起,岸邊無數黃土製成的屋子被碾壓散架融進湖水中,可它卻還沒完,一下又一下,猛烈地使出自己全身力氣,勢必要將山都撞倒!

    堅韌地樹木成了抵擋它的第一道防線,它們的根係緊緊拽著彼此,護著大山後麵的生靈,縱使杯水車薪,也要同這天鬥一鬥!

    人們害怕地跪在地上,閉著眼睛不住的祈禱著,在連腳下的土地都能感受到湖水的威力而顫抖時,艱難的一夜終於熬過去了。

    山上的樹冠齊齊斷裂,弱小的樹木更是慘被齊根折斷,可依舊有不少動物躲藏在大山背麵存活了下來。

    湖水擴展,如小漁村般的村子已經全部被沒過,水位抵達了遙遠的大山,如平原一般無遮擋物的地界,水勢拓展更寬,放眼望去,猶如大海。

    淚水澆落,寒冷冬日,怎的真會下雨啊!

    興許是人們的祈禱真的管用了,湖水發威之後,這怪異的天氣終於到了尾聲。

    待雲層散去,終於露出後麵澄藍的天空時,無數人流下淚水。

    “雨停了,雨停了啊!”

    “天啊,天晴了啊!”

    無數人自發地跪在地上,流下欣喜的淚水,向著抱樸真道觀的方向拜去:“感謝抱樸真道觀。”

    “感謝抱樸真道觀,差一點差一點就死了啊。”

    “感謝抱樸真道觀……”

    “感謝……”

    作者有話說:

    抱樸真道觀:不謝,能不能來幫我們處理處理滿道觀的水,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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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小可愛成熟的曼德拉草 1個投出手榴彈,2個地雷,愛你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