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與辛家恩斷
作者:南珣      更新:2022-07-01 15:45      字數:3917
  第五章 與辛家恩斷

    清晨,海浪之聲陣陣,籠罩住小漁村的白色霧氣驟然翻滾起來,那不同於旁邊安靜的迥異之處,正是辛離離的家。

    尚且未到七日之限,得知辛子伯下葬的辛家人已經浩浩蕩蕩過來了,除了婦女幼兒,這次他們幾乎出動了半個族的人,六十多歲半頭白發的族長也真的被請來了,隻怕這次不帶走辛子伯的東西,他們是不會走的。

    辛家大半人都圍在了辛家小房外,院子裏站的是滿滿登登,少數諸如辛子叔和幾位姑姑,以及村長方才進了屋,對比一下和他們站在對立麵柔弱袁依婉、兩個半大孩子。

    襯得他們真是弱小、可憐又無助。

    雖對這一幕早有準備,可看到他們凶神惡煞的猙獰麵容,辛離離依然替辛子伯感到寒心。

    虧辛子伯去世前還在惦記著族人和小辛離離,跟小辛離離說讀書的重要性,說他多麽想在族中辦個學堂,說他弟弟妹妹為了供他讀書費了多少心血。

    可財帛動人心,這些人從進門到現在除了威逼他們拿東西,都沒去祭拜辛子伯,就連一族之長都默認如此,何況他人。

    高大魁梧的辛子叔依舊做不倫不類的打扮,身上穿著不符合氣質的寬袖長袍,在小漁村這種遍地沙子的地方,還踩著高腳木屐,弄得髒兮兮。

    他可真是有撐腰的人了,聲音都洪亮的要震破耳膜:“族長也請來了,爾等速速將他的東西歸還,那都是族裏掏錢買的。”

    袁依婉最是不喜他的作風,雖已經和辛離離商量好,要將書悉數捐出,但也不能輕易給他,總要抻一下,不然他們有又要得寸進尺。

    便道:“既然是族中購置,請拿出字據,我們一筆筆算清楚,倘若真是族裏買的,我們二話不說,便給你們。”

    現在大多都是以物易物,字據是世家大族愛用的東西,他們怎麽可能有,而且那些書也不是他們買的,他們是供養辛子伯了,在辛子伯父親還在世時,他父親過世,分家後,便是各過各的了。

    辛子伯當年去洛陽,盤纏可是自己賺出來的,他們要是想讓辛離離顧忌年少時供養父親之情也行,偏要添油加醋,好似辛子伯占了多大便宜一樣。

    令人生厭。

    袁依婉一口咬死要證據,氣得辛子叔口不擇言:“爾等為何要百般阻攔?若沒有我們當初支持,他辛子伯還能讀的起書?這也罷了,偏他什麽都沒讀出來,平白浪費錢財,廢物一個!”

    辛離離倏然變臉,辛家族長適時出聲道:“二郎,住口!”

    辛家族長滿臉愁苦之色,體型瘦削,皮膚黝黑,從進門到現在隻說了這四個字。

    在這個人均活五十歲的年代,族長可謂高壽,這樣的人平日裏都會被族人供起來,非大事不請,尤其是現在官府不管族中私事,族長的權利就更大了,他說閉嘴,辛子叔縱使再不甘心也得服下軟來。

    他伏小做低委屈的道了句:“族長為我們做主啊。”

    辛離離狠狠剜了辛子叔一眼,偏過頭去看團子一般的司馬佑安洗眼睛。

    若是此時有煙杆,族長非得磕兩下再吸口煙,可他沒有,便隻能直勾勾注視著辛離離,他那一雙昏黃的眼中,有難堪亦有為難,為了辛氏一族的未來,他注定要當個惡人,同辛離離道:“老大家女郎,大郎少時聰穎,辛氏一族舉全族之力供他讀書。”

    他語氣停頓了下,沒向辛子叔那般說供出個廢物一樣的刺耳之言,隻道:“如今大郎身死,族中生活亦是十分困難,我們想拿回曾經給予他的錢財也望你能諒解。”

    族長開口發話要錢,威力不同凡響,至少那幾個上躥下跳的辛家人都安靜乖順下來了。

    袁依婉將辛離離往自己身後塞了塞,麵對老者她禮儀足夠,回道:“可惜為了給姊夫治病,所花甚多,家中已無錢財。”

    辛子叔一聽就要炸,剛要口出惡言,被族長一個眼神製止住,族長沒同袁依婉說話,反而又是和辛離離道:“家中雖無錢財,但你父立誌要讀遍天下書,想來家中有不少竹簡,你一女郎留著也無用,將那些書給我們,就算了結之前我們供養他之事了。”

    果然是衝著竹簡來的,辛離離仰頭看向族長,隻覺得好笑。

    她脆生生道:“好啊!”

    這一聲好反倒讓族長還欲勸說的話卡在了嗓中,直到此時他才將麵前幼小的孩童看在眼裏,甚至想伸手摸摸她的頭,辛離離隻是往袁依婉身後又藏了藏,躲了開,他便不再伸手。

    而是道:“你們父女倆,辛家會記著的。”

    辛離離扯扯嘴角,這一刻她甚至不想偽裝成五歲幼童,而是想如潑婦般將這些人罵個狗血噴頭,她深呼吸了幾次後,才開口道:“也順便記一下我母親吧,那些竹簡裏有一半都是我母親抄寫的,剩下一半才是我父親默寫的,除了買竹簡花了錢,沒花你們一分。”

    說著,她不管他們臉色有多難堪,從袁依婉身後跑開,打開了臥室的門,書房還在最裏麵,司馬佑安見狀幫她挪開屏風,露出堆了半個屋子的竹簡。

    在兩人這些日子齊心協力擦拭之下,竹簡宛如煥然一新般整整齊齊擺放著,她走到竹簡旁,隻堪堪到竹簡小山的一半。

    辛家眾人在看到這些竹簡的時候眼珠子都要饞紅了,克製不住的就想進來搬,被族長厲聲喝止,他語氣分外溫柔,可也難掩激動,連連道:“好女郎。”

    辛離離將手搭在竹簡堆上,隨手拿起擺放在最邊上的一份,上麵的字跡清麗秀婉出自母親袁依彤之手,她道:“父親惦念族人養育之恩,在死前曾囑咐離離,讓離離將這些書悉數交給族中,他本想親自為族中開學堂,教族中子弟明事理,

    奈何他身子骨不爭氣,隻能利用所剩無幾的時間多多抄寫書籍,盼望族中子弟拿到書後可以認真研閱,不將目光局限於田野名利,可以自由選擇生活。”

    一番文縐縐的話說完,辛離離立刻看向辛家眾人嘲諷道:“就算叔父不念手足之情,在父親亡故當天打算來搶這些書,離離也是打算遵從父親遺願,將書全部送予族中的。

    若不是父親有所交代,為了留下父親和母親的遺作,離離就算拚上個頭破血流,也不會讓他人染指自家東西!所以大家來的正好,速速將書拉走罷。”

    任誰也想不到五歲的孩童能說出這樣一番大義炳然的話,聽懂了嗎?這些書不是因為你們嘴中嚷嚷對辛子伯有恩情,而挾恩要索得來的,而是辛子伯惦念你們,得意囑托要交給你們的。

    你們想要書,所以威逼利誘手段齊上場,可辛子伯卻心甘情願奉書出去,隻盼族人有所出息。

    高下立判,欺負辛子伯留下的五歲幼童,你們羞不羞!

    當然是羞的!不少族人都羞愧地以袖遮麵,更有族長望著她和竹簡悵然失神。

    她與族長對視,半分不怯場。哼,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辛離離她的風格,憑什麽辛子伯故去,獻出自己的書籍和羊皮紙上的大作,被他的族人拿去換取優渥生活,而他的女兒小辛離離就要提心吊膽過寄人籬下的日子。

    你們要,我們無法螳臂當車,那就將這其中的道理掰扯明白了,別當我們好欺負!

    因而她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在她叔父已經走過來要拿竹簡時,說道:“且慢。”

    辛子叔距離竹簡一步之遙,再聽辛離離叫住他,瞬時就變了臉色,陰著一張臉說:“你又要作甚?我看你都被你從母教導壞了,話已說出便不能更改,這些竹簡是我們的,叫住我作甚?”

    “二郎!”族長喝止他後,又看向辛離離道,“你且說。”

    幸好辛家還有明事理的人,辛離離忽略大家都以為這些話是袁依婉教她說的,袁依婉雖也教過她,擔心她說不利索,但絕對沒有想過她不僅說的字字珠璣,還那麽冷嘲熱諷。

    她被怕辛子叔傷害她的袁依婉抱了起來,袁依婉對族長道:“就由我來說罷,族長也看到了,離離一家除了這些書真可謂是家徒四壁,將書給了你們後,她一孤女又能如何生存?”

    之前族長因袁依婉和司馬佑安不姓辛,排除在辛家事務之外,所言俱是跟辛離離說,哪怕她是五歲幼童,他也要同她說,辛家家事,不準外人插手,此時看袁依婉一副要為辛離離說話的模樣,再看被抱起來的小孩瘦骨嶙峋的,當下皺起眉頭,卻未阻止,問道:“爾等可是要用書換錢?”

    他這話,辛離離和袁依婉還沒有反應,辛家人當先不同意起來了,涉及錢財,剛剛聽說辛子伯獻書他們卻來索要的羞愧退的一幹二淨。

    一個個吵嚷著:“憑甚給他們錢,我們沒管他們要錢就不錯了!”

    “這麽多年供辛子伯讀書,怎麽他死了我們還要供養他女兒嗎?”

    “族長,我們沒錢!”

    族長滿臉溝壑的臉上,現在能夾蚊子了,他喝道:“都給我閉嘴。”

    辛家人一個個氣鼓鼓的盯著辛離離,就連在一旁的辛子叔都抱起雙臂露出看好戲的表情,卻聽袁依婉道:“我們不要錢。”

    她低頭望著辛離離,語氣分外溫柔,她說:“但是離離自此要交給我照料,書,你們拉走,人,我要了。”

    辛子叔就差將辛離離就是吃白飯的拖油瓶,誰稀罕要她表現在臉上了,可族長心下明鏡,他歎了口氣,同辛離離道:“女郎,這可是你的意思?”

    辛離離不像普通小孩般害怕他,就像沒聽出他言外之意,怕袁依婉哄騙她了,鄭重點頭道:“是。”

    她是個連族長都叫不出名字的丫頭,隻喚她女郎女郎,無形中拉開距離,而跟她關係最親近的辛子叔,定不是會好好照料她的人,她還跟著辛家做什麽呢,走小辛離離的老路嗎?

    族長望了她們身後的竹簡一眼,點頭道:“好。”

    辛離離小臉上露出笑容,看得族長眉頭皺地更緊,袁依婉乘勝追擊,接過司馬佑安遞過來的竹簡道:“那還望族長在這份字據上簽字,今日之後,你們拿走書籍,離離便跟著我過,不管日子成什麽樣,辛家都不能來尋離離。”

    用書換一個女郎,不用養她,還不用掏錢,哪來的這種好事,辛家人紛紛開口讓族長同意。

    族人迫不及待要拉走書籍換錢,甚至看不出這份字據一簽,辛離離變相不再與辛家有瓜葛,族長思考半晌,終是歎口氣,決定要舍了辛離離這個小女郎,喚來族中跟隨辛子伯識過字的兒郎,念了一遍後,將手印按在了竹簡上。

    自此,辛離離便光明正大交由袁依婉撫養了。

    屋裏的竹簡隨著辛家人的搬走,慢慢變少,最終一卷都沒剩下,顯得空蕩蕩的,辛離離站在房門外,看著他們裝了三輛牛車。

    她紅著眼眶情不自禁跟著跑了幾步,脆生生喊道:“族長,我父親就葬在半山腰,有空去祭拜一下他吧。”

    也不要讓他太寒心了。

    作者有話說:

    辛離離:歡呼雀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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