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當官兒的滋味
作者: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9094
  第140章 、當官兒的滋味

    心有頑疾

    張知魚忙得滿頭大汗, 到了中午還不曾進一滴水,夏姐兒素來知道這個大姐如何不聽話,特意攬了來送飯的差事。

    她已經來了幾次婦舍, 人又是個碎嘴子,就是裏頭的鹽老鼠見著她都不陌生了, 是以夏姐兒自進門便無人阻攔,一路走到大姐診室。

    進門便當著眾人的麵兒, 將飯放在桌子上大喊:“大姐, 娘說你不吃飯就不用回家了!”

    此話不過狐假虎威,張知魚一不知真假,二來不敢不回家,隻得讓著山貓充了大王, 放了針請人出門。

    診室裏來了許多人,好些汙水氣味兒都還沒散, 很有些難聞, 張知魚讓人敞了屋子透氣,再熏屋消毒,特意把夏姐兒帶到後廚,兩姊妹一塊兒坐著吃。

    夏姐兒拎來的盒子很大,一共有三層,一層擺了爆炒羊肉、辣炒雞丁、清燉魚肚,一層擺了素鹵、泥螺和一大碗綠豆湯,最底下便擺了兩碗飯一碟子花糕。

    張知魚一聞這味兒就知道是娘做的, 肚子瞬間便叫得厲害,感動道:“娘還特意給我做了辣的。”

    夏姐兒喝著湯, 笑:“大姐也太自作多情, 娘覺著家裏待著無聊, 和阮嬸嬸在外頭擺了攤子賣小菜去了。姑蘇人流多,好些客商叫娘做辣的,這是剩下來的。”

    言外之意——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張知魚懶得理這壞東西,問她:“家裏不是還有人做藥麽。娘跟阮嬸嬸都有了,藥怎麽辦?”

    “小舅喊了他船上的人一塊兒過來,分工在家幫忙,自己來按順序混合,又能保密又有效率,用不著我們了。”

    當然,真相是這味兒太腥,大夥兒有些不樂意做,就是阿公都拿著兩文錢在外頭賴了一日了。

    張知魚還是覺得這事兒懸乎,李三郎很可能會成第一個累死的童子雞。

    夏姐兒笑:“小舅是全能的,大姐也太小看人。”

    張知魚笑噴:“是,小舅練了九轉玄功,有三頭六臂夠你們這樣使喚。”

    夏姐兒看大姐——明明是你使喚的!

    張知魚幹咳兩聲,笑罵:“小兔崽子越大越會給人扣帽兒!”

    旁邊的穩婆聞著味兒都饞得厲害,見她姊妹兩個說得這麽一嘟嚕,還不肯吃飯,險沒急死,忙笑問:“小張大夫家裏在哪兒擺攤?晚上家去我也買點兒嚐嚐。”

    夏姐兒吃著螺笑:“就在忘江路口子上,你們要買可得早點兒去,我娘一天隻賣那麽多,她說還想出門玩呢。”

    張知魚很滿意娘不再緊繃繃地過活兒,將這麽些菜擺到大夥兒跟前道:“一起吃吧,我娘做了這麽多,我們也吃不完。”

    眾娘子心裏早癢了,隻是不好意思說,見魚姐兒大方便夾了一兩筷子,頓時辣得眼淚直冒,大喊受不了。

    張知魚一個人吃著娘加了重辣的菜笑:“我家就我一個人吃辣,我娘平日賣的還是鹹甜口,大家要吃改日我帶點兒過來。”

    李氏的船菜已經很有名,有名到江南的老饕都往南水縣走了無數回,大家慢慢啃著糕兒,隻覺得魚姐兒和夏姐兒兩個小女娘實在太辛福了。

    有這麽個會做飯的娘。

    夏姐兒也不怎麽吃辣,但是她不肯落於人後,常跟著魚姐兒比著吃,如今雖然也不愛,但吃總是沒有問題的,兩人都是個無底洞,沒得一會兒一桌子菜就幹幹淨淨。

    夏姐兒挺著肚皮遺憾道:“要不是我在家吃過了,還能再多帶點兒來,這麽點東西也就夠龍王打打牙祭。”說完,打了個飽嗝。

    眾娘子笑倒,見她鵝蛋臉肉豐豐的,愛個不停地搓她,夏姐兒嚇得躥上房梁,悄悄跟大姐道:“我就在上頭等你。”

    眾娘子找了一圈兒沒找著人,隻好歇了逗人的心,繼續幹活兒去了。

    張知魚盯著上頭道:“你到車裏等我,在上頭沒人見著,給妖怪捉走了怎麽辦?”

    夏姐兒肅然點頭,已經做好跟妖怪打架的準備,道:“君子不立危牆,我聽大姐的。”

    張知魚哄走笨豬精,也回了診室。

    隻見前頭站了一老一少兩個婦人,老婦人臉色青白,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年輕些的正哭著喊娘。

    張知魚一進門,就有人拉著年輕女子說:“大夫來了。”

    娘子見魚姐兒年紀輕輕,心裏便咯噔一聲,隻是情況危急,外頭的大夫們都不收婆婆,此刻死馬當活馬醫,也求她道:“我婆婆素來便有心疾,今兒在家織布,不知怎麽便捂著心口說難受,在路上就暈過去了。”

    張知魚聽了這話兒,也顧不得有人在,立即抽了銀針刺入老婦人人中。

    這是大號的針,血珠都出來了,老婦人還不曾動。

    張知魚又取了針紮她的指甲,這回老婦人眼皮子緩緩動了動,張知魚拔了針,拉開老婦人上衣,娘子見了趕緊請人出去。

    裏頭很快就隻剩了他們幾個人。

    娘子就見小張大夫用老長的針紮在老婦人心口,這麽紮了半刻鍾老婦人才長長地吐了口氣,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

    麵色也紅潤了。

    張知魚這會兒才問來人:“你家阿婆平日裏可有哪些不舒服?”

    榛娘見著婆婆這會兒都能出氣了,便放了大半的心,軟坐在椅子上道:“我家婆婆自從兩年前開始便一直說心裏悶得緊,這兩年越來越喘不上氣,什麽藥也吃盡了還是不見好,大夫都說隻有二三年光景了。

    張知魚問:“阿婆有多少歲了?”

    “六十八歲。”榛娘道。

    這在如今已經堪稱長壽,就是富貴人家的老壽星也少有活這麽長的。

    張知魚摸著老婦人的脈,又看她已經逐漸清醒的眼睛,道:“阿婆年紀大了,心髒年紀也跟著一處長,這病治不了根,隻能緩解。”

    說完便寫了方子,讓她去藥鋪裏抓,道:“一副藥最多花五十文,超過這個價你就去別處買。”

    榛娘忙問道:“我聽說別的娘子看病都沒花錢。”

    “其他人的病沒有這麽重。”張知魚道:“她能拿的我都從婦舍給你,但是這些藥材貴,婦舍是沒有的。”

    榛娘愣了會兒,問她:“我婆婆這樣按方子吃藥,還能活幾年?”

    張知魚想想道:“阿婆身子骨底子好,這麽些年雖然耗了些底子,但也普通的老人好一些。隻要不讓她操心生氣,按時吃藥,每日都找我紮針,紮上幾個月,總能再活五六年。”

    榛娘聽了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喃喃道:“真能活五六年?”

    張知魚點頭:“隻要她聽我的話兒,不要胡亂作賤自己,你們也不要去氣她。”

    榛娘捏緊了帕子,五十多文的藥對她們也不便宜了,但是五六年的光景,誰舍得真讓活生生的人去死?而且甄老娘都是為買宅子不停織布才累得心力交瘁,一病不起的。

    若她真看著婆母這樣累死,豈不是叫人說她不孝?

    不孝就是民間最大的罪名,連帶著孩子都要叫人瞧不起,想到這兒,榛娘便將婆婆托給魚姐兒,捏著錢出了門子抓藥。

    甄老娘已經漸漸緩過氣,能聽到話兒了,她摸摸魚姐兒身上的料子笑:“就是這個感覺,方才定是你救的我了。”

    張知魚詫異道:“阿婆先前兒神誌不清也能記得住我?”

    甄老娘笑:“我年輕時也是姑蘇小有名氣的繡娘,甚麽料子我一摸就知道是誰的,活命的本事就是死了也忘不了呐。”

    張知魚想起阿婆的眼睛,又取了針問她:“你心裏不好受,我有一套針法能幫你排出淤血,就是有些疼,阿婆可能忍得?”

    甄老娘自豪一笑:“誰家的孩子沒摔過?老娘也是給娘打著長大的,疼跟活命比起來算什麽?”

    張知魚見狀,便取了針紮她的五髒穴位處,所有的針都入得很深,甄老娘頭上汗不停地流,卻怕嚇著孩子,手心都要捏爛了也不曾開口喊一聲疼。

    不一會兒,甄老娘就覺得自己嘴裏腥甜。

    莫娘子在旁邊看她七孔都流出淤血,膽戰心驚地喊:“魚姐兒——”

    張知魚心裏早有預料,取了帕子給她擦幹淨,又讓甄老娘漱口。

    甄老娘也是見過世麵的婦人,看著一盆的血水,雖然有些怕,卻也覺得心裏的大石好似被搬開了一大半兒,呼吸聲都大了,身子也輕了不少,不由看她:“日日來紮的可是這個針?”

    “不是,這針凶猛。”張知魚笑:“雖然能紮,但是隻能半年紮一次,若體內淤血不夠,就要流精血了,心上的精血流了是要折壽的。”

    甄老娘這才住了嘴不說,隻她素來愛串門子,這會兒好了就有些坐不住,想出門逛逛。

    張知魚就道:“就在門口轉轉就行,你心裏不舒服,以後髒汙的地方要少去。”

    幸而這時候沒什麽汙染,隻要是空曠的地方,基本上每一口都是新鮮空氣。

    甄老娘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已經很聽大夫的話,連忙應了聲兒,乖乖地在門口溜達。

    榛娘提著藥過來的時候,就見她差點兒進棺材的婆婆在跟人笑眯眯地湊話,心裏震驚得半天無言,見著腳底下有影子,才慢慢信了,忍不住問魚姐兒:“我婆婆這是好了?”

    張知魚搖頭:“怎麽可能,隻能讓她多活些日子而已,老病是治不了的。”

    榛娘看著婆婆喝著苦藥也開懷大笑的樣子,心裏直嘀咕——這瞧著比她臥床前都好些,一時腦洞大開,害怕地問:“該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張知魚悄悄說:“隻要你不跟她說她要死了,說不得能攬鏡自照好些年。”

    榛娘有些不明白。

    張知魚道:“人的生命有限,但潛力無窮,你跟一個人說她得了重病,這個人可能沒病最後也會病死,但如果跟她說你很快就會好起來,隻能活三年的病人說不得就能挺到三十年。”

    榛娘也是個生意人,很快就明白過來:“懂了,這是要忽悠我婆婆活。”

    張知魚笑笑沒說話。

    榛娘隨即便下定決心回去就把衝喜的白布賣了,再不許相公說一點兒衰話。

    等又過了一刻鍾,甄老娘還還不見萎靡,反而餓得慌時,張知魚就叫她們家去,囑咐道:“必須每天都過來找我複診,不然都可能會暈厥,再這麽三次,就是藥聖在世也難救。”

    榛娘唬得立即賭咒發誓,甄老娘隻覺得心髒無比輕鬆,就像年輕了十歲一般,見兒媳擔心,還攬著她往外走。

    站在外頭哭得淚人一般的孫大郎在跟夏姐兒訴苦,夏姐兒安慰他:“這算什麽事,我大姐保證治得你娘活蹦亂跳。”

    孫大郎哪裏還聽得見人聲兒,蹲在地上哭得滿臉鼻涕眼淚。

    榛娘出來看著就喊:“大郎,娘好了。”

    孫大郎淚眼朦朧地抬頭,心裏已經做好了娘蹬腿兒的準備,就見橫著進去走著出來的老娘正衝他笑,孫大郎愣愣道:“難不成,我見的是竟已是娘的魂?”

    夏姐兒看著老婦人腳底下的影子,離他遠了點兒。

    等張知魚紮完最後一個病人,外頭已經散幹淨了,夏姐兒幫她收拾東西,還說著孫大郎如何挨得一頓臭罵。

    張知魚靜靜地聽著,還沒出大門就被莫娘子拽住,道:“補身丸什麽時候能到?”

    這事張知魚已經去信催了南水縣幾次,隻是那頭人手不太夠,隻供南水縣還行,要再供應別的地方就有些艱難。

    張知魚隻能給婦舍自己做的,便看夏姐兒:“家裏有多少了?”

    夏姐兒搓了一日,這會子身上都有腥味兒,便捂著鼻子悶悶地說:“都有兩盆了,大姐。就是豬肝有些不夠了,小舅已經到鄉下去收了。”

    張知魚點點頭,想著南水縣的藥丸子最遲也就這兩天能送過來,便對莫娘子道:“明日我給你送一些過來,但估計隻夠幾個婦人用,這東西最好不要斷,平日裏吃不上這個藥的,讓她們暫時先多吃半生的蔬菜。”

    從南水縣和京城做出來的藥往各地送,這個效率實在太低,還不如讓全國各地的成藥坊一起做,自產自銷來得便利,隻是這是上頭的決定,她也沒什麽辦法。

    就隻能在蔬菜上多下功夫,這事張知魚剛到就跟莫娘子說了,但她在姑蘇的信服力度沒有南水縣大,能有多少人聽就不知道了。

    莫莫娘子笑:“小張大人放心,我日日都盯著她們吃,就是那些東西也要錢買,大夥兒就是有心也用不起那麽多。”

    窮病難醫,大家都不說話了。

    張知魚歎了口氣,道:“我回家再想想辦法。”

    夏姐兒見大姐擰著眉,也不鬧著去橋上看娘擺攤了,心想自己長得這般大,又是家裏頂頂聰明的人,少不得給大姐分憂,便笑:“大姐真的好笨。”

    張知魚有點懵,夏姐兒道:“你是官兒,自然可以給皇帝寫折子了。”

    張知魚一拍腦袋這才想起自己是官兒,她從不穿官服,也沒什麽人管自己,難免擺不正自己的位置,立即道:“我回家跟慈姑商量商量。”

    她長這麽大,就是紅旗下的演講都沒做過一次,給皇帝老子寫信,想想就頭皮發麻,別一封信直接全家都沒了。

    夏姐兒見大姐果真要給皇帝老子寫折子,興奮的手都抖了,大姐有些呆傻,見了官兒老不拜,自個兒成官了也不會耍威風,是以夏姐兒已經決定這個威風她來替大姐耍了。

    短短幾日,她就已經躥熟了紫帽兒巷,還在眾多官二代麵前吹了一通牛,她是自然不會允許她大姐把自己是官兒給忘了。

    張知魚隨即決定明天開始穿官服去婦舍,小小地適應一下當官兒是什麽滋味兒。

    當官的滋味兒

    張家院子裏一股血腥味兒,提前回來的阮氏正拿著兌了香的水澆地,張知魚捏著鼻子跑到書房。

    慈姑正在看書,張知魚一進來就熱了個踉蹌,道:“今年我定要把最後一味藥給你湊齊了,不然這麽熱的天不能擺冰,你不曾死倒先把我熱死了。”

    顧慈給她打著扇子笑:“那咱們擺幾盆上來,就一會兒不礙事。”

    張知魚搖頭,問他:“你知不知道怎麽給皇帝寫折子?”

    顧慈心思一轉,也興奮起來,問:“你要給皇帝寫什麽?”

    張知魚道:“想讓皇帝趕緊把方子廣分天下,別磨磨唧唧的,人都給他耽誤死了!”

    張阿公立在門上打了個哆嗦,戰戰兢兢地回房念經去了。

    顧慈想想道:“我也不曾寫過,但照貓畫虎還是會的,你寫了出來,我瞧瞧。”

    張知魚應了,又覺得這事兒寫給皇帝不如寫給皇後:“雖然我是七品官兒,但跟天生地養的野猴子似的,婦舍聽說大多數時候還是皇後在管,不如寫給皇後去。”

    被看著的機會大就不說了,能吹吹耳邊風豈不是事半功倍?

    顧慈也覺得魚姐兒是弼馬溫,給皇帝招安了,沒什麽實權,隻瞧著好看,但他不忍心說,道:“你想給誰就給誰,橫豎都是他們在管。”

    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了。

    隨後,顧慈就和魚姐兒嘰咕,這個折要寫什麽內容。

    現在補身丸不能快速推廣,隻有一個原因,方子如果流出去,世族得了方子自個兒在家做了吃,便不上成藥坊買了,這丸子賣給有錢人的價格是很貴的。不從他們身上割肉,就會一直賠巨本,這樣的生意國家不是很想做,所以在沒想出辦法前,就定點兒製作,往外送。

    張知魚做為隻需要提出問題,不需要解決辦法的刺頭兒,心裏早有成算,道:“這事兒說來也簡單,首先把東西捏在手裏,世家大族,買這個丸子都要登記,而且咱們的丸子上還得有防偽標誌。隻要其他人家裏抄出來一顆不是婦舍做的,就罰十兩黃金,這個黃金就可以歸婦舍,繼續為百姓發光發熱,免得婦舍老掏別人的荷包不是?”

    這個辦法漏洞很多,但群策群力總能行的,她隻是想提醒上頭趕緊發丸子,怎麽解決,那就不是她能插手的了。

    顧慈覺得這小錢串子是為了這十兩黃金,專寫了個折子,笑道:“打今兒起,你就要被狗大戶罵碩鼠了。”

    張知魚裝模作樣道:“哪有,我怎是為了一點子錢就折腰的人。”

    說著,兩人便哈哈大笑起來。

    寫著寫著,張知魚忽然想起金店裏的冠子,金光璀璨得厲害,但她們家人都不能戴,便問:“我現在能給我娘請封了吧?”

    顧慈搖頭:“五品官兒才有封,你還有得熬。”

    張知魚雖不是個官兒迷,但卻想讓娘戴盡天下好物,頓時覺得當個弼馬溫也有這麽多的好處,難怪人人都願意給權貴做狗腿子啦。

    想到五品能讓她娘端坐上首,張知魚頓時覺得自個兒也不是不能往上躥躥,雄心壯誌一起,這錢串子連著寫了三次才將信寫好。

    張知魚是個實幹派,讓她拍誰的馬屁那是萬萬不能,是以這封折子寫得倒不似建議而像命令了。

    顧慈已經決心要做官兒,麵子與他還抵不上兩句“昭哥哥”,很自然地便提筆給她潤色了一番。

    張知魚瞧得上頭感謝天恩的話兒,覺得此貓實在很有當奸臣的潛質。

    顧慈哼道:“少見多怪,我這都是抻著寫的,聽說好些大臣寫折子都跟孫子似的。”

    張知魚不知真假,但她向來是不看這些官場彎繞的,肯定慈姑這個正經士子比她更知道怎麽在官場爬摸,便同意下來。

    兩個猴兒寫完折子,李氏已經從外頭提著籃子回來了,正在外頭分買回來的冰碗。

    到處都沒見著兩人,便從一群餓狼手底下搶了兩碗送過來。

    兩人歡呼一聲,端了碗吃得渾身舒泰,才拿起已經曬幹的折子瞧。

    兩人通讀了幾遍,見沒有什麽問題,張知魚就拿著官印在裏頭狠狠戳了一下,通紅的印泥瞬間便落在了紙上。

    烈火一樣的朱砂印浮現在兩人眼底,張知魚忽然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方印能決定很多事。

    大周的百姓就是在無數大大小小的印下討生活,從前張家也在最小的那方印下,馱著上頭層層疊疊的大印,如今還不到十年,張知魚已經成了拿印的人。

    想起張家往事,張知魚摸著玉石不說話了,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隻要有一點兒用得不好,一個印壓下去,這些印在紙上的朱砂,就會變成百姓流淌的血水。

    張知魚和顧慈盯著刺眼的紅,頭皮麻得厲害——原來這就是官兒。

    這樣手握權力的滋味兒,讓兩人手都抖了,隻覺滿腔的熱血都要破胸而出。

    張阿公拜完佛回來,就見兩人拿著折子不停地攆雞,院子裏雞飛狗跳的一片,恨恨道:“小兔崽子,又在找死!”

    遂不顧魚姐兒七品官身,將兩人頂著碗兒在廊下罰站,還指揮夏姐兒往裏頭添水:“倒一滴水十兩銀子,砸一個碗兒十兩黃金!”

    張知魚頂著金錢壓力,慢慢地回了神,心裏逐漸冷靜下來,愣是站足了半個時辰,別說灑水,就試裙邊兒都沒動一下。

    可惜慈姑砸了個滿地碎瓷,他小聲道——我又沒錢,我怕什麽賠銀子。

    “死豬不怕開水燙!”張阿公想到自個兒借他的銀子,氣得眼睛都紅了,好歹給高家兩兄弟勸回了屋歇氣兒。

    夏姐兒和累得死狗似的李三郎坐旁邊翹著腿兒吃瓜子,笑得臉都要爛了。

    高家兩兄弟從阿公房裏走出來,捂著心口說:“張家人,可真有點兒不一樣。”

    七品官在他們家都能做老祖宗了,在張家還得挨揍罰站。

    張知魚卸了碗兒洗了澡,正躺在娘的大床上,深沉地歎道:“當官兒可真不容易。”

    李氏笑:“做哪樣事兒能容易?撐船的花娘容易?光頭的衙役容易?”

    張知魚靠在娘身上歎氣:“可是當官兒的不容易會害死很多人。”

    女兒是自己的,李氏把這兩個天魔星猜得透透的,摸摸她的臉兒笑:“所以你要更小心,你師父不就做得不錯?他們高家人的針不是都要先紮自己才能出師?你為什麽不學呢?你有了什麽想法兒,先想想放在家裏人身上能不能受得了,如果你自己都受不了,怎麽叫外頭的千家萬戶一起受?”

    張知魚心裏給娘說得平了,隻是想著折子終究沒睡好,第二天起來便跟慈姑熊貓眼對熊貓眼,又拿起折子改了又改。

    兩人第一次知道了做官的滋味兒,但張知魚已經不想再知道得更清楚,這樣野心勃勃,能夠隨意主宰別人的滋味,實在是太嚇人了。

    李三郎往馬車上裝了家裏做的幾盆藥丸,送魚姐兒去婦舍。

    張知魚想著娘的話兒,還是沒穿官服,總覺得這是魔戒,她一穿上就要變成咕嚕了。

    夏姐兒跟著娘出攤找耍子,紫帽兒巷實在太無聊了,她寧願在橋上跟小孩子搶糖吃——看他們哇哇大哭不比在家好玩兒。

    李三郎笑罵:“小鬼頭,人家可不想被你逗哭。”

    李氏眼睛立刻掃了過來,夏姐兒怕了,道:“娘,我沒打哭人,還給他們分糖了!”

    李三郎幸災樂禍,唱了一路跑調的歌兒。

    莫娘子早在門上等著了,見著裏頭的丸子高興得聲音都尖了,忙不迭讓人抬進去給眾娘子分。

    張知魚仍進房去給婦人們看病,她隻做三日這個活兒,今天已經是最後一日,裏頭來的娘子就更多。

    張知魚忙得水都沒喝一口,還是出了婦舍在顧家的馬車上吃的,慈姑捏著寫好的折子給她念。

    張知魚邊喝雞湯邊點頭道:“咱們兩個就能做到這樣,我已經問心無愧,這事兒宜早不宜遲,現在咱們就把它遞出去。”

    像張知魚這樣的七品官兒,自然是沒有權力自己上奏的,她隻能通過知府轉奏。

    門房見來的是個女娘,旁邊陪著一塊兒過來的先生也不過是個秀才,雖然心裏吃驚,但守門的都是掃地僧,再沒看不起別人的說法,仍然乖乖地進去通報了。

    知府這會兒還在衙門,張知魚怕他不夠重視,便掏出小關公公給的令牌,晃了晃。

    這大內印驚得門房膝蓋都軟了一截。

    知府回來聽說是大內印,心裏轉頭就想了無數個可能,拿著張知魚寫的折子臉色巨變,悄悄地喊了人加急送到宮裏。

    這頭兩人下了馬心裏依舊沉甸甸的,讓顧家的馬車先回去,兩人預備著從姑蘇的各種小巷子裏走回家,散散心。

    結果迎麵撞過來一個老婦人,神清氣爽地拽住魚姐兒喊:“小張大夫?”

    張知魚看著甄老娘笑:“婆婆瞧著身子大好,已經看不出頹態了。”

    甄老娘高興地笑了兩聲,將兩人帶著拐了一個彎兒,走到自家門上坐著。

    兩人看著榛娘給人舀餛飩,恍然大悟道:“阿婆家原還賣餛飩。”

    甄老娘笑:“這是我兒媳的營生,也是從她娘那處繼承來的,跟我倒沒有甚麽關係。”

    說著,榛娘便給兩人舀了一大碗放了豬油的蔥花餛飩。

    張知魚覺得有些燙,便想等放涼了吃,趁這個時候又給她把脈,聽了會兒就笑:“這幾日養得不錯,心跳已經正常了許多,再這樣堅持幾個月,還能再好點兒。”

    甄老娘喏喏地應了,又急眼看兒子兒媳婦,罵:“沒眼色的東西,這麽大了,還不知給小張大夫裝點兒農貨,老娘一生無愧,怎有你這麽個呆子!”

    孫大郎驚了一跳,忙不迭回神從攤子上裝了好些魚蝦肉菜,他們家在這兒賣得還算不錯,榛娘子手藝不說多好,但做的餛飩皮厚餡也多,不是什麽美味,卻能一碗就讓人吃飽肚皮。

    白日裏要做許多活兒的市井人家,便常買她家的餛飩,這時還有流著大汗打著赤膊的精壯漢子來買,孫大郎正裝餛飩,有給娘罵得迷糊,連忙道:“今日不賣了、不賣了。”

    漢子遺憾地走了。

    張知魚抱著餛飩,心裏沉甸甸的,這是孫家半日的工錢,她不收為難,收了也為難,想著不如自己盡力治好甄老娘,來回報這份餛飩,轉頭便摸了張名帖出來道:“大娘日後哪裏不舒服,便拿著這個上紫帽兒巷的顧家來找我。”

    甄老娘看著上頭燙金的字兒,有些不敢伸手了。

    顧慈笑:“你不敢收帖子,她也不敢收餛飩了。”

    甄老娘這才將東西收回房裏藏好。

    周圍人見甄老娘這才幾日工夫,已經能中氣十足地坐在攤子上叫賣,心裏都吃了好大一驚,回頭就跟家裏人說:“搞不好,那小娘魚真有幾分本事,打今兒起我在外頭便日日給你帶著菜回來燙了吃。”

    這點兒動靜,在偌大的姑蘇城裏,是極其微弱的小風,但來往千家的都是寒門子弟,是以僅僅是有人透露了一星半點,千老爺也很快知道張知魚將個心髒有疾的老婆子,治得已經能夠下地擺攤的事兒了。

    千老爺幾番思量,還是撞將進去見了滿頭白發的娘。

    沒得幾日張知魚便收到了知府的口風,讓她去千家給千啟明瞧病——這是上頭的意思。

    張知魚自從治得甄老娘可以下地,便知道家裏遲早都有這麽一遭,這麽些年千家尋遍名醫,就是為了救千啟明。

    聽說千老爺之所以告老還鄉,就是因為千啟明自覺大限將至,不想再留在神京,想要回故土閉眼。

    張知魚固然想救千啟明,但明擺著千家跟顧教諭有關係,這關係是好是壞還說不準,是好自然皆大歡喜,是壞,那她也不想讓自己一無所知地就去千家。

    作者有話說:

    等會兒再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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