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想置產業的小魚
作者: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10680
  第105章 、想置產業的小魚

    不能掛的牌匾

    張知魚本來想帶著娘出門看船, 李氏點點她的頭道:“才有了幾個錢就在這兒充大戶,買船你跟阿公阿婆說過麽?”

    “我們先偷偷把這事兒辦了,阿公見著東西就不說什麽了。”張知魚笑, 張阿公此人雖然有些貪財,但不貪不義之財, 像兒媳婦的嫁妝和私房在他心裏就屬於這等範圍,隻要寫了李氏的名字, 她可以肯定阿公最多說她幾句, 卻不會伸手要回來。

    李氏還是不願意,有心想將銀子留下來置幾間屋子,銀子留在手上不能生錢,但有了房子或賃出去或自家住, 以後說親都是極好的籌碼,既然張阿公和大郎打定主意給魚姐兒招贅, 那就得有足夠的底氣找好女婿才成。

    不過不能買, 過過眼癮還是可以滴。母女二人便收拾一番,喊了正充門神的夏姐兒一道,準備出門逛逛,及至半下午再去船上做活兒。

    幾人方出了門子,就見張大郎正在家門口掛匾額。

    雖不能換銀子,但怎說也是皇帝親自寫的,最好還是得感恩戴德地掛起來,免得人說嘴, 給張家人扣個藐視皇恩的帽子。

    不過張家人心裏都不是很樂意,概因南水縣有個拜拜的習俗, 老老少少有事沒事都愛跟諸天神佛通個氣兒。皇帝老子在大家眼裏那也是開過光的。

    假如把匾額掛在門口, 街坊們準得連去廟子的腳力都省了, 睡醒一睜眼大可以衝著門匾一二叩首。

    王阿婆眼睛看不大清楚,但身子已好了許多,站在門口眯著眼盯著張大郎的腰帶,伸手摸了兩把,又轉著念珠閉眼長歎:“把匾額掛這麽低,這是要折福的,到時把咱們家拜沒了怎生了得,瞧瞧,才掛上去就發熱了。”

    張知魚牽著阿婆的手,愁道:“阿婆,那是爹的腰!”

    王阿婆又拿眼對著上頭瞧,眯了半天拍板:“不能掛。”

    皇帝的招牌掛門上,且不說有被人拜得全家死絕的危險,再者這樣難免招搖,顯得張家人高人一等似的,他們又不準備搬家,做這個樣子幹什麽,街坊都不好來往。

    張知魚眼珠一轉,深明大義地說:“沒錯,我們家廟門太小,掛門口給人偷了怎麽辦,我看還是抬回祠堂,讓它日夜受香火熏陶,也顯我們對皇帝老爺有孝心。”

    眾人深覺這話不錯,讓人挑不出半點由頭,當下便取了匾額又打算抬將回去,卻見巷子裏轉出輛青布馬車,上頭下來一個笑吟吟的蓄了長須的中年男子,約莫四十歲左右的樣子。

    小林掌櫃下車盯著匾額看了一瞬,篤定找對了地兒,對著眾人拱手便拜,直言是金陵葉家的書鋪掌櫃,又從懷裏掏出葉九思的信,信封上畫了大桃騎豬的小像,活靈活現,跟要從畫裏跳出去似的。

    這再做不得假,張知魚親眼見過葉九思畫人像,知他有一手好丹青,且跟師爺又見過小寶和大桃在鄉野疾馳的場景。

    眾人在門上嘰咕幾句,知道阿公狠賺了一筆,都忍不住雙手合十對著匾額一拜,心說老張家真是要騰飛了,個個都是招財進寶的福星。

    王阿婆心頭一驚,更篤定決不能把這匾額掛家門口,自家把自家拜沒了,這怎麽說?

    夏姐兒的嘴見著喜事就跟漏勺似的,立馬就拽著小姑豬突猛進般彈到阿公門口嘰咕,給老頭子唬得同手同腳地出了門子。

    老天爺,他賺了二百兩銀子,佛祖顯靈呐這是。

    張阿公出門看著兒子拿著匾額,左右也沒個菩薩在場,一時心癢難耐,心道不如就拿此替了罷!便沒忍住拜了拜,兩個小的在後頭有樣學樣,唬得張大郎一個輕躍倒掛在門上,隻手朝下拿著匾額對著爹:“爹,我還沒活夠呢。”

    小林掌櫃帶著兩個小廝站在門口心說,張家果然奇人遍地,不發也難,又道他家大郎實在是慧眼識珠也。

    張阿公對兒子的話充耳不聞,直將他死活拋在腦後,轉頭看小林掌櫃,撫須道:“我書賣了?”

    “二百兩銀子。”小林掌櫃笑,拿話捧他,“金陵都在說老張大夫治家有方,是個老福星!”

    金陵,就是那等做過王都的金陵,都在傳頌他張年的美名了?

    張阿公立在門口,隻覺天地都蒙了一層微光,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當下便捂著胸口呼呼喘氣,眼見著要倒,一眾孝子賢孫見勢不妙忙連搶帶抬將他弄了回去。

    孝子正給他爹捧茶順氣,孝媳一巴掌拍在淨說鬼話的賢孫身上,豎眉:“讓你淨傳鬼話,看給你阿公唬得。”

    夏姐兒忍疼:“不曾說鬼話,小林掌櫃就是這麽說的呢,娘。”

    一口飛鍋冷不防砸到頭上,悶頭喝茶的小林掌櫃再裝不得烏龜,幹咳一聲關切地看張阿公:“老張大夫身子可曾好些?”又苦臉一歎:“若有個不好叫我怎跟大郎交代。”

    “免老,叫我張大夫就行啦。”一時歇過氣兒,張阿公便覺自個兒身強力壯如二八小夥,哼,一個有事業的人怎麽能說老?又精神抖擻地坐直了問:“我的書怎生賣的,怎麽這般快就賣了。”

    小林掌櫃見他好端端地坐著,臉上還泛著激動的紅光,掂量了兩句,不住地看正給阿公把脈的魚姐兒。

    張知魚摸索一番轉眼就有了定論,心說阿公身子素來健壯,怎這般容易被嚇得腿軟。

    那頭張阿公給她頻頻使眼色,張知魚會意,眨眼就給這麵子大過天的小老頭尋出話來:“不妨事,吃盞熱茶順了氣兒也就好了,還是那日在鄉裏耙土鬧的,筋骨還不曾養好。”

    “我隻有這麽一個大哥,他要我做,有什麽法子!”張阿公傷感一歎,毫不猶豫地就將扣在大哥頭上的鍋加了把鎖,還遞給孫女兒一個讚賞的眼神,好歹維護住自個兒被二百兩銀子唬得腿軟的臉麵。

    無量天尊,張知魚為大祖父悲歎一聲,又悄悄說了幾句對不起。

    如此小林掌櫃才喘了口長氣,放心地跟大夥兒說起這事來。

    原來這八百冊書還真有有些不好賣,一個才出了泥地的鄉野大夫寫的書如何賣得,鄉下人不識字,城裏人瞧不上,幸好張阿公有魚姐兒提醒,在裏頭加了家禽走獸得病的圖畫,如此極大地提升了此書的可閱讀性,又有成藥坊幫忙,左右的鄉縣多少都銷了些出去。

    葉二郎見這樣下去要折本,便打算跟脫銷的書捆綁起來,要賣《傷寒雜談》就得先買《家禽家蓄病症論》,先前的名兒被他給改了,這樣顯得更專業。

    不想這事兒初見成效,葉二郎就從大哥信裏聽說了鹽工的事兒,瞬間就喊停此事,將賣不出的老貨跟這剩下的六百冊書捆在一起,又花了一點錢請些小叫花四處念叨幾個孩子救鹽工的事兒——主角兒是那群鹽工和魚姐兒,張阿公在裏頭扮演的是一個深明大義的當家人,跟菩薩轉世似的渾身冒聖光。

    實則這事兒父女幾個在家瞞得密不透風,張阿公壓根兒不知道,但此書因此賣得極好。

    時人都重名聲,就愛這些有風骨人家,魚姐兒幾個孩子又那般小,賺得眾舉子小娘諸多眼淚,小林掌櫃離開前,聽說都有人在著手編戲了。

    葉二郎趁熱打鐵,趕緊拉出橫幅道:養豬和養孩子是一個道理,豬養好了孩子還能差麽?——張年大夫萬物歸一養法。

    張大郎聽得嘖嘖稱奇,張阿公聽得眼冒淚光。

    張知魚則喜上眉梢,她懷疑這是來了老鄉。

    遂問小林掌櫃:“葉二哥小時撞過頭不曾?說過胡話不曾?”

    小林掌櫃奇怪地看她一眼,道:“這倒不曾,隻是來過兩個賴頭和尚指著二郎說——‘小兒抱金,以後這家要發慘!’。”

    那會兒一家子因是庶支還被人騎在脖子上,光靠兩間糧食鋪子,二百畝地過活兒,要知葉家是八大鹽商之一的巨賈,分出來的庶子竟然隻能靠這點兒東西過活,跟打發叫花子也不差什麽。

    葉二郎從小跟著掌櫃們學習,逮著過路的小商賈都能笑臉相迎去請教,這般二十年如一日才將葉家糧鋪開遍金陵。

    張知魚點點頭,這樣有毅力的人不成大事那簡直說不過去,又歎一回,看來是葉二哥自己爬摸滾打開了天眼,他不是穿來的。

    眾人說一回葉家如何如何,小林掌櫃見在張家坐得半日口舌費盡還不曾說到正事兒上,心頭急得要死,直罵自個兒今日撞了鬼,正事不說倒跟大娘似的光胡扯,忙咕嚕嚕牛飲一盞茶,打斷話笑:“我家東家原打算再加印八百冊,又著我問問何時能寫完新書。”

    張家諸人聽故事正聽得津津有味,這時才想起來還有這回事,忙看張阿公。

    其實小林掌櫃家裏也有幾個跟八九歲的淘猴兒,他也想取取經來著。

    張阿公此事上很有些堅持,他是大夫,發財實非他老人家本願,隻是想平平無奇地做個流芳百世的醫家罷了,遂心一橫拒絕道:“寫醫書成,教孩子麽,不成。”

    小林掌櫃吃了好大一驚,心說張家人竟這般高風亮節,錢送到門口都不要,又拿話勸他。

    張阿公撇嘴道:“幾個孩子成日打雞罵狗的,有個甚說頭,就是魚姐兒也隻是胎裏帶來的靈光,五六歲上那也是人嫌狗厭,還把白麵往泥裏塞說放會兒會變八個大,這等事說出去,讓人牙都笑掉了。”

    張知魚心說,這純屬添油加醋敗壞她的名聲,她還沒進行實踐就挨得好打,又何曾拿過白麵,那會兒家裏吃個饅頭還隻給王阿婆養身子呢。

    小林掌櫃不信,笑:“好歹說說如何成這般能縫肚皮的小神醫的。”

    張阿公咂嘴 :“也沒怎教過,這孩子隻能勉強說句不笨,日日自個兒看書習字,滿巷子給人紮針罷了,就是豬這般勤奮也得化形,她連開方的手藝都還沒,也隻紮針縫合上有點用。”

    小林掌櫃險叫噎死,他家幾個猴兒何曾自個兒看過書,又何曾主動算過賬,真是貨比貨得扔!

    張阿公覺得自個兒還能再寫本瘍醫手記,賣它個三千冊。

    小林掌櫃想想道:“老張大夫先寫著,回頭我先跟東家說一聲,醫書這事兒不比那等書好賣,得趁熱打鐵,趕著時機來。”

    唱戲的架高台時就是張氏阿公大賣特賣之日。

    說罷此事,小林掌櫃對身旁小廝一揮手,將二百兩銀子抬進來。

    本來小林掌櫃是想帶銀票來著,二百兩銀子兌成銅錢人都能砸死三個,出門在外多少不方便,葉九思深知張家人習性,個個都是錢串子,二百兩,他怕不夠他們數的。

    幾個小的日日將麵皮抹灰,自覺不跟爹娘似的裝相,都湊過去看滿滿一箱子銅錢,嘰嘰咕咕地商量怎生花。

    張阿公坐不住了,起身趕雞似的趕夏姐兒幾個,罵:“漏風嘴也想吃糖,牙長齊了再說!”

    殊不知幾個小的已經在那一千兩銀子上開了眼,歎一回阿公小氣也就跑開了,還湊一處說金子去,二百兩銀子麽,也就那樣吧,大家眼皮子都不跟阿公似的淺啦!

    小林掌櫃看著不為所動的張家人,心說人也不像大郎說的那般愛財,還頗有視金錢為糞土的樣兒哩。

    張知魚還硬挺著不走,用手感受冰涼的銅板樂歪了嘴。

    家裏正愁沒銅板花,她說把金子兌開吧,張阿公立時就能惡婆婆似的倒在床上喊心口疼,這會兒抬了一箱銅錢來的葉知縣,在她眼裏別提多貼心,直誇:“知我者葉知縣也。”

    小林掌櫃驕傲糾正——請叫他葉通判!

    張知魚砸舌:“知縣是六品,通判是五品,葉大人好運道,竟然連升兩級!”

    *出門看船

    送走小林掌櫃,一家子又將金子布匹藥材放在一處,守財奴似的看了又看。

    張知魚又下了決心給家裏置產。

    幸而得了這筆銀子,張阿公也沒功夫觀察魚姐兒是不是亂花錢了,他忙著寫新書,再賺它幾百兩銀子回來,唉,家裏有幾個吞金獸,少不得多勞累他老人家一番多掙幾個花用。

    是以掙錢最少的張大郎這幾日在家又開始踮著腳走路,點不敢往爹跟前湊,就怕又開始水燙了涼了地折騰。

    張知魚本來想喊爹一起偷偷辦下此事,見爹自個兒小命難保,也就歇了心轉到小舅身上。

    李三郎正在外頭銷貨,他和徐大郎的東西都不多,日日早出晚歸地找買主,今兒才銷幹淨,琢磨著上街給老娘買些東西,明兒便穿著新衣家去,樂得爹詐屍出來誇他才叫好呢!

    舅甥兩個不謀而合地一同出了門子,路上他還問外甥女:“你打算花多少錢給大姐買船。”

    張知魚趕緊扶住小舅,怕他聽見這麽大筆銀子摔了,見四下無人才悄悄說了個數:“四百兩吧。”

    “四百兩,你回家玩泥巴去!”李三郎笑噴,雖然他沒見過這麽多錢,但好歹也出了趟門子,多少曉得些價,道:“你要買好船,至少也得六百兩銀子,還得靠運氣才能搶到。”

    “貴不會砍價麽?”張知魚哼哼:“我就花這麽多給娘買!”

    她自己如今除開慈姑的錢,一共有五百多兩銀子,二百多兩是以前存的,三百兩是剛分的。

    爹娘跟她商量過,以後大宗的錢還是放在一起,隻許她截流三成,她賺得多責任就更多,何況家裏拿了以後也是要交到她手裏。所以一千兩銀子便分了她三百兩。

    所以,買船這事兒還真不是她摳,實在是隻拿得出這麽多,給小舅一說,張知魚毫不氣餒,她覺得張家最近走狗屎運,萬一就有兔子撞上來呢。再說了:“小舅你賺了多少?”連五百兩的富婆都瞧不上了!

    李三郎洋洋得意:“四十五兩銀子!”

    這麽大一筆錢都是他賺的,李三郎隻覺得他娘老子何其有幸,竟得了自個兒做兒子,雖然比外甥女差遠了,但有一就有二麽,李三郎堅信自己隻要活得夠久,往後遲早能把這蘿卜頭鬥下去。

    四十五兩已經夠一家人寬裕地吃上一年,須知李三郎的本錢最初才隻有幾筐菜。

    若是往常張知魚已經跳起來了,現在她也是有巨款的小富婆,便有了富婆的尊嚴,輕易不做那等樣子,隻念著小舅東跑西跑地銷貨,人都黑瘦了些,這般年歲還沒個家業,甚至連愛慕的女娘也沒一個,便忍不住操心起來,盤算著不若買間鋪子給他專開雜貨店,或雇個人或自己賣東西,也算穩住了身,不用靠著哥哥們吃飯了。

    張家有了錢,李家還在鄉裏,過得雖比尋常莊稼人好些,在如今的張家麵前就差得遠了。

    張知魚身上還流了一半李家的血,自然不能看著沈老娘的晚年過得比這邊兩個老人差。

    她跟大舅二舅年歲差得遠,除了年節上再難見麵,難免偏心常來看她的小舅,便決心花這五百兩銀子買得一船一鋪。

    兩人一路走一路看,張知魚摸著心口直歎,這五百兩責任重大,倒把旁人七八百兩都比了下去。

    說來也巧,舅甥二人走得一上午,肚腸都滋哇亂叫,兩人便尋思找一處館子好生吃一頓外食,張知魚有了錢想喝羊肉湯,李三郎忍疼帶她去一家有名的蒼蠅館子,準備謔謔一大碗,也算犒勞自己辛苦一番。

    不想走至跟前才知那鋪子已經關了門子,店家隻留了個仆從在此轉賣,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聽他講價。

    果真是鴻運當頭,張知魚尾巴快翹到天上去,仗著自己人小,三下五除二鑽進人堆裏聽,唬得李三郎也跟著鑽,好容易逮住她,就聽耳邊有人道:“大家要買這鋪子且再等幾日,他家必然賤賣。”

    說話的是個長了絡腮胡的壯漢,姓應,人稱豬肉應,就是附近販豬的,張知魚記性好,騸過他家五六隻豬崽兒,一下就想起來,湊過去道:“應大叔,怎不能買?”

    豬肉應對這心狠手辣的斷子絕孫手也很有印象,家裏小豬一日賽一日的肥壯,又兼縣裏正說鹽工的事,一眼也認出魚姐兒,小聲嘀咕道:“姐兒不知,這家鋪子的主人原是個豬狗不如的敗家子,如今遭難正賣鋪子賣船地消災呢。”

    張知魚轉轉眼珠,笑:“他家鋪子船地都賣?”

    “賣是賣,但這會兒還不是最低價。”豬肉應見著李三郎也在旁邊,樣貌也有三分相似,隻當她跟著家人出來找耍子。

    長夏漫漫,豬肉也早賣完了,豬肉應便跟她胡侃起來,笑:“榮大郎是榮家的獨苗,為個娘子打殺了豆腐坊豆腐蘇的獨子,正要被官府問罪,這回不死也得脫層皮。”

    人堆裏有人接話,唏噓一歎:“可不是麽,這敗家子家中原本船鋪無數,良田成片,好說也得有個八百畝地,隻是前世不修得來這麽個討債鬼。”

    原榮家是南水縣大商,這代榮老爺年過四旬才得了這麽個兒子,難免溺愛,榮大郎從個小寶子便逐漸歪成了大惡霸,成日家走雞鬥狗,還貪戀女色,常跟人在妓館打得頭破血流,累得家裏不得不變賣家資說和撈他。

    如今田地三去其二,就剩幾間鋪子和幾艘船,他端午出門跟豆腐坊的兒子爭奪一個賣身葬父的女娘,和仆從一起在大街上將人打死了,眾目睽睽如何抵賴。

    蘇家也隻有這一個兒子,這回榮家送來的銀子就不管用了,蘇家硬要他償命。走不通此路,恰逢南水縣來了新縣令,他爹娘想著油鹽不進的葉姓老吊客已經走了,正歡天喜地賣地賣船想疏通疏通。

    不想新來的知縣更橫,先頭葉知縣還有個笑模樣,打人前好說還得給人整下衣領,先有個心理準備。

    範大人見著銀子就是一聲冷笑,跟銀子和他有仇似的,當下便帶人去了蘇家一趟查探。

    回來後就派人四處搜尋榮大郎,隻等著抓住就將人下獄,到時依律判刑。

    榮大郎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已七八日不曾現身了,榮家老兩口琢磨著實在不行賣了田地贖人,好歹保住命。

    榮大郎也是個秀才,有功名在身,犯罪是可以用錢贖的。隻是大夥兒覺得眼下買還有些吃虧,等衙門抓了榮大郎,榮家急得跳腳可不得賤賣家資麽,到時再下手豈不美哉?

    這是個陽謀,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榮家素來橫行鄉裏,也沒人幫手,那老仆給人掀了老底羞得麵色紫脹,轉身就要家去。

    張知魚心下一動,想先看看鋪子,便攔住他道:“你家賣的什麽船?可有廚房大些,能做船宴的?”

    老仆此時也心灰意冷,見舅甥二人穿得都尋常,但也下了心氣,想著萬一呢,好歹叫榮家留下這滴骨血,臉上露出個笑:“小娘子好運道,正有一艘好船要賣,我家拿回來也不過才使了三年,都沒出過幾次水,跟新的也不差什麽。”

    張知魚拉著舅舅要去看船,豬肉應提來幾根豬大骨謝她:“拿回家叫你娘燒把你吃,肉雖少些湯喝起來也有味兒。”

    張知魚接下大骨笑眯眯道:“謝謝應大叔。”

    豬肉應看他兩個都雞崽子似的,又聞言魚姐兒想買船,心中歎一回,原本張家他也是知道的,每次李氏來賣肉,都隻割幾兩精瘦的邊角料,還隻年節上才來,如今也苦盡甘來,要置產業了。

    想到這又衝老仆道:“你若要仗著他們人小就欺負人,休怪我日日用豬糞潑這鋪子的門,到時我看誰家來買!”

    老仆險叫氣死,有心想罵兩句,看著豬肉應滿身的腱子肉又歇了氣,憤憤道:“我一把老骨頭打得過誰,做這等沒臉的事幹什麽!”

    張知魚心說你家做的沒臉事兒罄竹難書,隻此刻想著宰狗大戶,便忍住嘴,拉著小舅跟他往河上走。

    榮家的船就停在柳兒巷後頭的大河上,這條水路慢慢劃個幾日能去太湖,沿岸的風光都比春河好得多,一路上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河上停得諸多船隻畫舫,富貴人家常晝夜不歇地在這兒尋歡作樂。

    這頭的娘子身價更貴些,唱的曲子也更雅致,沒什麽靡靡之音。

    這船停在這兒指定便宜不了,張知魚打量著四處的環境,心道。

    那老仆兩張知裏頭和李三郎領到一處藕花邊上,對著一艘兩層大船就說:“這艘就是老叟東家的船,往日買它時要花一千兩,如今隻起價五百兩而已了。”

    張知魚笑,好端端的怎麽會折價這麽多,肯定是有古怪啦。

    舅甥二人都不是信天上掉餡餅的人,硬要上去看。

    老仆心知也瞞不過,便將兩人帶上船去。

    張知魚看著船裏的擺設和有些枯萎的綠植,覺得這船還怪好的。

    比她娘如今租的那艘大多了,看著跟能走遠門出水似的,就是四麵都有些漏風,窗戶開得極大,屋子也少,還是按著廳堂擺的家具,四處都是矮幾,還垂著波光粼粼的帳子,一看就是喝花酒,附庸風雅的地兒。

    李三郎已經坐過幾回船,一下就看出不對來,又轉身看了一會兒,才對魚姐兒歎道:“這以往是行商的船,被他家拿來改成了畫舫。”

    “好個敗家子。”張知魚驚掉下巴,這樣糟蹋東西,將商船照著畫舫改,得吃多少酒才幹得出來,在張家這會兒都二投胎了,又嘖:“狗大戶這般多樂子。”

    老仆想著賣東西,忍辱裝聽不見,還誇這船:“若是沒得宵小,便是走到金陵也不在話下。”

    若有宵小自然自求多福,張知魚在心裏給他補上後半句。

    榮大郎也怕死,以往這船出行得要許多船來配它,周圍還得跟著其他畫舫,便如眾星捧月一般,誰家也不樂用海一般的銀子填這船,所以如今也沒賣出去。

    張知魚也不幹,但是:“隻要三百兩的話,我勉強吃這個虧吧。”

    老仆簡直好笑,連連擺手,樂道:“好會說嘴的女娘,三百兩買這船,還不如劈了當柴燒。”

    拳打惡霸叫踢知縣

    但這回他也算知道這兩人兜裏有幾個錢了,下了船兩人說要看鋪子,便轉身就將人往小巷子帶。

    “那頭小春巷子還有間便宜鋪子在,隻因地方小些,一時還沒賣掉,但有個後院能住人,若是小本生意也還不錯。”老仆邊走邊道。

    張知魚點頭,過去了才知道小是有多小。

    整個鋪子攏共隻有三五間屋子,說是有個後院能住人,那院子窄得擺輛板車就站不下人了。

    老仆笑:“雖然小些,卻美哩。”

    李三郎站在院子裏看著廊下開得繁密的藤蘿,心頭也讚成,但叫賣家知道了難免坐地起價,隻不吭聲地皺眉亂轉。

    而且這鋪子還靠著河,來往都方便,離張家也就隔了三五條巷子,日日回家也方便。他還當是買給張家女兒的,全沒往自己身上想。

    不過這般好處下,李三郎還覺得這房子貴。

    南邊的巷子最好的是紫衣巷,再往前走就是些尋常富戶居所了,竹枝巷子隻能說中等人家,不愁吃喝而已。

    小春巷子比不得那等人家,附近也三教九流混雜,這鋪子賣得也不便宜,需要一百兩銀子,張家小院當時攏共也就花了二百兩,不僅是王阿婆和張阿公的積蓄,還有老胡大夫留給張阿公的一百四十兩。

    所以用這一百兩買個小春巷的鋪麵是很不值的。

    老仆笑:“那頭背後就是河,賣些小玩意兒還使得,總有許多娘子婦人來買花用,也不怕虧了銀錢。”

    張知魚拆台專業戶,哼哼:“不虧你家怎麽賣它,還不得留著下金蛋。”

    還不是家裏有個敗家玩意兒麽,累得祖業都丟幹淨,老仆險給擠兌死,對著窗戶吹風下氣,心頭對榮大郎也生了幾分怨,這猴兒真該小時摸丫鬟時就狠狠打,這會兒麽,說什麽也晚了!

    不過這鋪子雖然貴些,但有句話正說到張知魚心坎裏,離著張家近啊!

    這點上她完全跟她爹張大郎一個樣兒,都是頂戀家的人,父女兩個都認為,一家人就得住在一塊兒,到死也不分開才好呢。

    等接了沈老娘過來,她也吃兩家飯,可不得美死。

    隻這事兒還得小舅喜歡才行,張知魚轉頭問:“舅舅,你想過以後要做什麽不成?”

    “還能做什麽?”李三郎笑,“就乘船就在江南倒騰些米布玩意兒賣賣。”若要去更遠的地方,他還沒想過,江南這樣多的大戶莫非個個都往外走麽,做小生意也可以發家嘛。

    張知魚想起以後開遍全國的連鎖小商鋪,深以為然,直誇她小舅有眼光,這是一眼看千年呐。

    老仆見這兩個旁若無人地商量起如何發家的事兒,又念及自家日薄西山,心裏酸得要死,還不敢嗆聲把人嚇跑了,隻覺心中如有針刺,一會兒功夫嘴上就起了一串燎泡,看著跟香腸似的。

    得,又一個說話漏風的來了。李三郎都沒眼看這兩人,說話跟鴨子一個樣!遂伸了頭去瞧水麵靜神。

    張知魚想起自己以後難免跟脂粉打交道,完全可以買下來,讓小舅賣她的胭脂,也不讓貨都放在船上和別的鋪子寄賣,當下便決定掏錢買下來。

    便問小舅:“舅舅,你覺得這個多少銀子好。”

    李三郎頭也不回:“八十兩不能再多了。”

    張知魚點頭:“那我買給小舅成不成?”

    “不成!”李三郎跟挨了踹的狗似的,又凶又惡:“你小舅要買那也得花自個兒的錢,讓外人知道我花你的,我還活不活了。”

    他也覺得這房子不錯,以後自個兒娶了媳婦兒住,再把老娘接過來那人生才叫有滋味兒呢,隻他如今就四十五兩銀子,如何也不能拿來花了,遂拉著魚姐兒就往外走。

    老仆急了,忙說:“價格可以再談!”

    “哼,三十兩銀子,你賣麽?”李三郎在巷子口站著問他,“這個數我就買。”

    老仆心說,這兩人鬧了半天是尋他做耍子,一個兩個都這般會砍價,也冷了臉:“除非我家少爺明兒就要受死還差不多!”

    這鋪子對麵是一家糕點鋪,專賣些蘇式點心,也設了座賣冷飲,六月已經熱起來了,裏頭這會也坐了些食客。

    舅甥兩個聞著味兒饑腸轆轆,也要回家,就見裏頭出來個癡肥的綠衣男人,一臉的橫肉,瞧著跟癩蟲合/蟆一般無二。

    “阿彌陀佛,竟找著少爺了。”老仆見了蟲合/蟆卻喜得渾身都抖起來,閃著淚花哽咽:“少爺在外頭吃了大苦,都瘦得沒人樣兒了。”

    李三郎笑噴,瘦?開玩笑,小寶見他都得以為是同宗!

    榮大郎沒能搞到女娘,心中本就不樂,又悶頭逃竄這幾日,早憋不住想尋樂子了,隻覺這老仆一把年紀還沒眼水,這般不知好歹,見著美人不尋思給他弄來,還在外頭閑話。

    遂也不理他,隻專心打量李三郎和魚姐兒。

    魚姐兒一雙眼睛跟李三郎長得一樣,都會說話似的,兩人都是巴掌臉,隻李三郎眉骨更利些,魚姐兒更偏張家人的鵝蛋臉。

    不消細看就知是美人。

    榮大郎大喜:“正愁沒耍子,你兩個還買什麽鋪子,不如留下來,一起跟在爺身邊做個侍候筆墨的童兒,往後多少銀子都叫人把你。”

    張知魚笑噴,心說小舅啊小舅,你還沒找著中意的女娘,先做嬌花被個惡霸看上了。

    這巷子人來人往,街邊就有巡邏的捕快,李三郎不怕榮大郎,也也不理他,氣呼呼地張嘴喊道:“榮大郎在此!榮大郎在此!”

    老仆大驚失色,冷汗都下來了,苦苦勸說榮大郎快跑,又罵這孩子不知事,都被官府蹲著逮了,還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

    榮大郎哼哼:“老東西光會敗興,我進去了自有爹娘救我。還怕幾個衙役了?”他對這事兒還不以為然,這幾日被兩個狗腿子帶著東躥西躥,早不耐煩了,趁著兩人給他買食的功夫就大搖大擺地走出來閑逛。

    店裏也有人知道榮大郎的,便湊到他跟前兒想按住這人扭送官府,榮大郎也有些蠻勁,並不怕麵前的人,揮手就要打起來。

    人堆裏慢慢走來一人,笑道:“榮呆子,你好大的威風,你是想現在進衙門,還是等會兒再進去?”

    張知魚定睛一看,笑道:“小關大人!”

    小關公公三兩下走到魚姐兒和李三郎跟前兒,鼻孔朝天看榮大郎:“我看還是現在進去比較吉利。”

    說完就要去抓榮大郎。

    榮大郎自小金銀堆裏長大,看著小關公公的厚靴就知道是官家的人,心知惹不起,被老仆和趕來的狗腿子好說歹說,才被抱著一溜煙兒地往外跑。

    隻他如何跑得過離弦之箭似的小關公公,轉眼就讓人五花大綁地丟到衙役腳邊兒上。

    老仆和狗腿子見少爺沒了,都臉色慘白,連滾帶爬地往榮家通風報信。

    小關公公懶得理這些雜碎,他在船上跟李三郎混得不錯,便蹭在兩人後頭一起去了張家。

    張家人自然奉他為座上賓。

    一時酒足飯飽,小關公公便吐露了心聲,他跟範安幹了一架,正離家出走找地方住。

    張知魚心說小關公公還怪威風的,拳踢惡霸,手打知縣,螃蟹也不敢這麽橫呐。

    小關公公看個蘿卜頭心思一看一個準兒,道:“他就是個兒事兒精,龜毛得要命,還是個鋸嘴葫蘆,跟他住一日,半條命都去了!”

    張知魚說:“沒事兒你就住我家好了,我家有房子。”

    她和夏姐兒住一屋,挪一間出來很容易。

    張家人開始都還有些拘謹,沒過兩天就放鬆了,張知魚看著跟街坊湊話的欽差太監,跟慈姑歎:“小關公公是個碎嘴子。”

    旁邊站著的孫婆子一聽這話兒,又悄悄地回房栓了門,她老了,惜命!

    作者有話說:

    待會兒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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