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商言商
作者: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5189
  第40章 、在商言商

    陳氏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下來。

    李氏卻很高興, 這要是讓王阿婆知道了還不得多吃一大碗。女孩子對家裏軟不是壞事,但到了外頭還立不住那就是懦弱,麵團子一樣的女人, 土底下寸寸都是。

    蜜娘見一屋子的女人表情都不好看,心中惴惴不安, 擰了帕子咬著唇兒,欲言又止地看著楊宿想出聲兒。

    說起做菜, 阮氏比李氏差了不知幾條街去, 論後宅的手段,在這個地界上她就是個人仙。

    官家夫人們的氣度這輩子她沒學來多少,但裝裝樣子還是可以的——要的就是不看你不理你,無論你說什麽都把你當個屁當了, 阮氏扶著丫鬟的手站起來,摸了摸跟前兒的胭脂, 道:“這樣的胭脂怎麽還到鋪子裏買, 家裏好東西要多少有多少。”

    說完摸出街上買的絹花,挑了一朵上好的粉綢芙蓉給梅姐兒戴在頭上,左右看了看就笑:“小孩子就是顏色好,待會兒見著好的再去買些家來,到時真要說親了媒婆還不得把你家門檻都踩塌嘍。”

    這是告訴楊家人這樁親不算事,也是寬慰梅姐兒,往後還有更好的人給她做堆選。

    楊家人氣得臉都青了,偏人家又沒鬧起來, 還不能出聲兒,心裏更是窩火。

    梅姐兒似乎也很喜歡這朵花, 開心地跟阮氏道了謝, 拉著夏姐兒和水姐兒兩個小的跟在嫂子後頭往外走。

    身後的人什麽臉色, 跟她們有什麽關係?

    李氏雖生氣,但該買的東西還得買,這事兒口風還沒傳出去,她不想鬧大了,女孩子吃的虧就在這上頭,但凡有一點不對,別人都會覺得是你不守規矩,她是過來人,硬憋了口氣買了東西回家想看婆婆怎麽說。

    阮氏卻沒開玩笑,要拉著梅姐兒去逛街,女孩子嘛,再不開心多逛逛街,就算不買也歡喜。

    這條巷子裏婦人多,又靠著河,許多路過南水縣往金陵去的胡商都愛在這兒歇腳打尖,順便還能再販一些縣裏的特產。

    胡商的東西都是拿袋子裝著放在地毯上,預備著隨時要走,各種香料、玻璃珠、西洋來的小玩意兒數不勝數,夏姐兒再沒見過這些,要不是才挨過頓打,她都要坐到地上求求娘買下來了。

    這些對張知魚來說並不是新鮮事,也樂得回味從前的生活,逛了一圈兒便眼尖見著周圍有個胡商賣的很不一樣,別人賣的好些都是味道濃鬱的香料,他賣的大部分都是種子,便起了心思去挑。

    萬一引進紅薯、發現占城稻直接掌握帝國經濟命脈,走上人生巔峰,還要什麽大官兒相助?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張知魚壓根不認識多少種子,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下過地。

    但萬一呢?

    魚姐兒捧起種子細細看,翻了沒幾包就眼前一亮,裏邊不成想真有一袋種子她很眼熟,黑黝黝的圓形外殼,比淡水珍珠還小些,有的裂了口,能見著裏邊白白的粉,她這輩子認識的種子很少,恰好這就是其中之一的——紫茉莉。

    魚姐兒能有這麽深的印象,是因為紫茉莉種子可以用來做粉,她認識的朋友裏就沒有幾個小時候沒撚開它化在臉上充粉的,這是美洲的作物,後世遍地可見的胭脂花,原本應該在明朝時期被出海人帶回來,但她在南水縣還沒有見過。

    這說明很有可能這是紫茉莉第一次出現在大周朝,也就是說她——一個肥沃黑土地的窮小孩兒要狠狠發啦。

    張知魚拿著袋子想著源源不斷的錢,心裏樂得都要昏過去了,麵上還強忍著笑問胡商:“這是什麽種子,怎麽賣的?”

    “這堆十文一包。”胡商也鬧不清這是什麽種子,大周朝不禁海運,各個國家的商人都有往這邊跑的,就為了販點絲綢茶葉回去,周商人為了賺第一波錢也經常往東南的碼頭去,這就是他在福州碼頭跟皮膚很黑的洋人換來的。

    聽說他們帶了一大包的東西想要獻給王公貴族得些賞賜回國。

    但半途人就得了怪病全身出血死了一大半,張知魚一聽就知道這是壞血病,大周朝出海的船連巴掌大的花盆裏都有人種菜,連個大男人也知道怎麽發豆芽,很少出現這種事。

    洋人見著大周朝的人沒事,隻當周朝得天庇佑,自己不敢再往海上奔波,僥幸活下來的就留在了當地,剩下的東西為了討生活便跟些胡商換了銀子嚼用。

    他去得晚,隻換了些沒人要的種子和剩貨,這一趟虧得底朝天。

    “種子是好東西,沒有種子也沒有飯吃了,而且我聽說海外還有好些產量很高的糧食,咱們這兒都沒有。”玉米和紅薯就是,張知魚安慰他,而且這都是真的,她自己做不了什麽,但蝴蝶振翅還是懂的嘛。

    商人就沒有哪個沒賠過本兒的,胡商也沒在意這一趟走空,聽她說得有趣,兩人就嘰嘰咕咕聊起來,“這些種子好多我都讓婆娘在家種過,但是我們不會種。種出來不是爛了就是壞了,我琢磨著還不如把它賣給江南會種地的人家,也不算浪費了。”

    張知魚想了想說:“這很好辦,你不要種那麽多,你每次隻種幾顆,四季都種,拿了種子看它春天在旱地裏、水地裏發不發芽,如果發芽了記住它是什麽情況下發的,天有多熱?澆了多少水?一年四季試下來總有辦法。”

    胡商家裏有百十畝地,但他要是不跑商哪攢得下這份家業,放了大好的商業宏圖去辛苦刨土他才不幹。

    張知魚道:“糧食上發的財還不夠大?你看看南水縣的肥戶有幾個沒糧食地的?我聽說海外有種食物叫番薯,跟白薯長得差不多,但芯是紅的,可甜了。還有一種食物叫玉米,跟剝開的石榴那樣一粒一粒的,金黃色,棒子形狀。”張知魚伸手給他比劃了一下,“這兩種在洋人土地上畝產比稻米還高!”

    “胡說!有這樣的東西他們還能往我們這來上供?”

    張知魚解釋:“他們哪兒聽說隻有貴族能種,所以很多人還不知道。”

    “那你是怎麽知道?”胡商不信。

    張知魚捅捅慈姑:“他家書可多了,有好些寫外邊洋人的書,我看了就知道了。”

    顧慈不記得家裏有這樣的書,但他也沒看完就是了,所以隻小聲湊在魚姐兒耳朵邊說:“等回家了你也要找給我看。”

    張知魚沒吱聲,這都是她瞎編的哪來的書能找?顧慈隻當她默認了,也跟著一塊兒和胡商搭話吹噓種子多厲害。

    胡商官話說得很好,聽他們說得頭頭是道也來了興趣,但他有沒有見番薯和玉米,聽魚姐兒這樣說,他也覺得種子是好東西了,每樣都留了一把打算回家再自己種種看。

    張知魚看上的那包,胡商抓了一小把出來剩下的就送她道:“今兒你點醒了我,來日若發了這筆財還得感謝你,這種子就送你了。”

    張知魚當然不幹,義薄雲天地摸出十文錢拍到地毯上——再多了她心疼,“我不要你的感謝,以後你若真得了好兒,這十文錢就做我入的股。”

    顧慈是個有錢的小孩兒見狀也拍了十文錢上去,學著話本裏的好漢道:“這筆帳,我跟了。”

    “你們這小孩倒貪,八字還沒一撇就惦記上利息了,倒是別把本金都賠了出去。” 胡商看著這二十文錢放聲大笑起來,絡腮胡抖個不停,他從懷裏掏出隨身的筆墨,“既然大家在商言商也得有個憑證才是,你們兩個都識字咱們就立了契,到時發了也不能說我冉某人不守信。”

    魚姐兒和慈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滿滿的興奮,商契這可也是大人才能做的特權,最刺激他們的還是“守信、承諾”,這都是江湖豪傑說的話兒,於是當下便高聲應下。

    胡商人長得粗獷,卻寫了一手娟秀的小字,沒得一刻鍾就寫完了三張紙,這堆種子他賣十文錢一包。也就是說,下次能用十文錢換來的種子份量就是他們的股。

    張知魚和顧慈把幾張紙看了又看,覺著沒問題才在冉小二旁邊寫下自己的名字。

    當然阮氏是不可能讓他們隨便簽下契約的,萬一是賣身契怎麽辦,拿過來細看沒有問題才由他們去。

    冉小二也不惱,將種子一兜就往碼頭走,他還得先去趟金陵販雲錦。

    張知魚和顧慈開心地對著冉小二背影揮手。直到人都看不見了才跟著娘往家走。

    種子是魚姐兒和顧慈一人一半,但顧慈還不知道怎麽種,想魚姐兒教她,張知魚滿口答應,捂著胸口的種子眼睛眯得都看不見了。

    紫茉莉很好種,等種了出來,家裏女孩以後就可以用一些不傷皮膚的水粉,當然最重要的是,它能發一筆大財!

    南水縣的婦女隻要不是吃不上飯,那家家都有粉擦,靠著水域的地方無論身份高低,大家用的都多是珠粉,但珠粉昂貴,除了富貴人家能用上品質純正的外,尋常人家用的不僅粉質低劣還有許多鉛,就這南水縣的女娘們還趨之若鶩。

    每年煙花柳巷的娘子,都有吃微量水銀保持身材鬧得中毒喚大夫的。

    張阿公就是大夫,在方麵他對家裏姑娘看得比較嚴,鉛粉一時美,久了卻傷膚質得很,還不如用淘米水養,多吃些白魚白蝦以形補形,這樣迷信的話兒這會子的人卻信得很,所以張家的女兒幾乎從不在外買胭脂水粉,即便要用也是在春節這樣的隆重的場合。

    梅姐兒如今正是好時候,水蔥一樣的年紀,李氏怕今日的事放在她心上,也給她買了盒米漿做的胭脂水粉逗她開心,雖比不得其他樣子的漂亮容易上色,但梅姐兒本來就白,隻薄薄的拍上一層就很好看了。

    梅姐兒麵上再好看,心裏也不是一點不在意,回了家跟幾個妹妹小侄女兒一起做針線活時,臉上就露出一點擔憂,眉頭輕輕地蹙在一起。

    張知魚就問:“大姑你是不是有心事?你看上那個楊家人了?”

    梅姐兒一愣,她連人長得什麽樣子都記不清,哪裏談得上喜歡不喜歡,她甚至是很快活的!隻這些事不好跟哥哥嫂嫂說,王阿婆又一身病,說了她難免憂心,對魚姐兒就沒有什麽顧慮了,“他算得上什麽要我費心,不用嫁人我心裏高興還來不及呢。”

    嫁人有什麽好?從一個家到另一個家,卻是一個女人的兩輩子。

    “要是咱們一家子能一輩子在一起不分開就好了。”梅姐兒看著手上繡的臘梅對妹妹侄女兒笑。

    王阿婆也覺著女兒性子太軟,就怕她以後吃了虧憋在心裏不跟家裏說,最近沒事便常跟她一塊兒聊天,告訴她嫁人後的規矩,怎麽樣才能討婆婆歡心,怎麽樣才能在丈夫麵前不出錯兒。

    在家裏,王阿婆再不會對她說這些話,都告訴她,這一生隻要健康平安快樂,就是家裏對她最大的期望。

    但這些從生來就伴隨在她身邊的東西卻要隨著嫁人逐漸消失,梅姐兒心裏害怕多過期待,見著那人似有問題高興得都快跺腳了,怎會不快。唯一讓她不快的就是離開家。

    張知魚聽了也難受起來,梅姐兒還是個小孩呢,就要操心這樣的事,但她們都沒有辦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賺點錢,這是現代社會烙印在魚姐兒身上的印記,隻要錢多了,女人就過不了苦日子。

    這包種子種出來,家裏的女孩就有了更多的選擇,張知魚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梅姐兒定親前賺下這筆錢,讓別人再不能輕易就能揉碎這個家裏的女孩子。

    但張家城裏唯一的地就是張阿公那塊,這會兒下種六月就能開花結果。

    兩個月快得很,彈指一揮間。

    魚姐兒帶上兩個小的拿著鋤頭繞著菜地不停轉,等阿公一進門,就大喊,“阿公,我要把你的全菜拔了喂雞!空出來種我買的東西!”

    小小一個人好大的口氣。

    “怎才吃過晌午就開始說胡話?”張阿公見魚姐兒一臉嚴肅,伸手摸摸她的頭,“沒生病,這是小孩子長身體欠覺睡。”

    “阿公,我要拔了你的菜種東西。”張知魚重複。

    張阿公很不高興,他的小菜地就巴掌大,雞惦記人也惦記,但他可是沒地的人!等魚姐兒長大了還能分到二十畝口分田,整個家裏沒地的人隻有他老頭子一個,所以這不是小菜地,而是張氏阿公對安穩生活的向往!怎是個黃毛丫頭說拔就拔的。

    魚姐兒還不知為著塊地,自個兒已經從阿公最喜愛的孫女淪落為黃毛丫頭,她是絕了心要發這這筆大財的,眼珠子一轉就心痛地說:“這可是我從顧家手裏摳來的好種子,聽說種出來能賣好多錢呢!”

    夏姐兒也拍手點頭:“就是就是,慈姑也拿了好些家去讓他娘種的。”

    張阿公這下上心了,不是他圖顧家什麽,主要是魚姐兒最近學來的確實挺有用,種子都到手了這筆錢不發那不是傻蛋嗎?想著閨女以後體麵的嫁妝,張阿公留戀地看了眼地,咬著牙答應了。

    今年春天張阿公種的是小白菜,裏邊填了雞糞很有些味道,張知魚想著嘩啦啦的錢拿了小鋤頭跟妹妹小姑坐在地下一顆一顆挖,這些菜都長成了,明天李氏可以用在船上,不能浪費,幾個人鏟得都很用心。

    阿公看得心疼,不住地說:“給我留窩蘿卜。”

    張知魚點點頭,在她的小辣椒邊上留了一顆,其他全挖了。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張阿公看著那一溜兒青春逼人的小辣椒就有些不舒服,小聲問:“怎地那個辣椒不拔了。”

    張知魚沾了一手的泥,頭也不回道:“阿公,我們家沒人吃蘿卜了,但還有人吃辣子呢。”

    張阿公心頭一堵,心說我想吃,但顯然幾個小的都對蘿卜深惡痛絕,就怕他阻止,夏姐兒和月姐兒一著急都坐到泥地上使勁拔了。

    張阿公看看她們滿身的泥和站在不遠處微笑的兒媳婦,頭皮一緊,裹著衣衫慢悠悠地溜了。

    有人拔阿公的蘿卜,就有人拔你們的皮。

    尊老愛幼人間至理,張氏阿公深以為然也。

    作者有話說:

    關於分田:古代女性有的朝代是可以分田的,隻不過隻能分口分田人死了得還,不像男人有永業田世世代代繼承,北魏和唐朝都可以,隻是規定越來越嚴。有興趣的讀者私下可以自己了解。

    真的支楞了一回,今天加起來八·九千了。

    白天補覺,今晚十二點的定時可能懸,每次二更晚上就得寫到一兩點………但寫完了我就會馬上放上來的,蟲我睡醒了捉。

    感謝在2022-03-26 00:16:05~2022-03-26 08:04: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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