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周律
作者: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4978
  第37章 、周律

    顧家書房雖然大, 但房間是顧慈和阮氏親自整理的,哪兒放了什麽書都熟悉得很,所以他去了一會兒功夫就回來了。

    張知魚見他兩手空空如也, 就問:“書呢?”

    顧慈頗有些紈絝子弟風采地朝後邊一揚眉毛。

    張知魚就見阮氏的兩個大丫鬟從自家前院慢慢走了出來,一人提了一大籃子書, 她打眼一掃,看到上邊兒還放了些竹簡便知恐怕分量不輕。

    兩個丫鬟將書放到桌子上, 額頭都沁了一層汗。

    張知魚這會兒離得近, 看得清清楚楚,便起身給她們倒了兩杯茶。

    顧家就算是丫鬟喝的茶,也比張家待客的好得多。祿兒和壽兒嘴早養叼了,但見著少爺麵前也放了盞吃了半杯的殘茶, 便也沒吱聲,笑著接過來一口喝得幹淨。

    另拉了板凳坐在門口看著他們, 阮氏說, 不能讓慈姑把書胡鬧給謔謔掉,若讓她發現少一張紙都得挨板子。至於誰挨,阮氏沒說。

    這就是當家主母的厲害了,兩個丫鬟雖從沒挨過打,阮氏人也軟和,但她們心裏還是怕得緊,畢竟誰也不想體會這樣的第一次不是?於是不錯眼地盯著裏邊。

    顧慈被人看慣了,沒有一點不自在, 隻滿臉興奮地指著書,“我家的書房都被我翻了個底朝天, 所有的律書全都在這裏兒, 你盡管翻。”

    張知魚看著桌子上都快擺不下的書, 盯著他道:“你不幫我?你可是竹枝巷子唯一的讀書種子。”

    顧慈才不吃這一套,他撿了個話本拿在手裏看起來嘀咕道:“律書你看一次就知道,無聊得嚇人,也沒什麽好玩的東西,反正我以後又不幹這行,我不想看,而且我娘說了我有病不能耗費心神。”

    張知魚見唯一認字多的小夥伴棄她而去,隻能自力更生地趴在床邊上一本一本地慢慢翻。

    凳子和桌子都被占滿,顧慈沒地方坐,他不想去女孩子床邊趴著,就有些不高興:“你坐到床上去了,我怎麽辦?我還給你找了書呢,你都不管我。”

    張知魚轉頭一看,見屋子裏如今連個落腳地兒都沒,便想出門給他搬張凳子,剛跳進來的夏姐兒就道:“我有辦法。”說完噔噔兩腳就爬到床上把被子往地下一扯,咚一聲像隻被撐開的鴨子似的躺在上邊,眯著眼大喊:“舒服!”

    張知魚沉默地看著李氏給她新洗的被子,很想把小妹提起來毒打一頓,但轉念又想到反正她晚上也不可能蓋這套被麵兒了,不如造福造福大眾,便也一屁股坐上去背靠床沿,就著這個姿勢把書放在膝蓋上也不累人。

    顧慈左看看又看看,見沒有人招呼他,便問:“我也要上來嗎?”

    夏姐兒也抓了一本在亂翻找裏邊的小人兒,聽他這樣說就很奇怪:“你不上來你到哪裏去?家去?”

    顧慈還不想走,把書一放也坐了上去看了起來。

    兩個丫鬟見他們不打架,不搗亂也隨他們去,雖頑皮了點卻在正兒八經地看書,便把小荷包拿出來,在門口磕著瓜子兒聊天。

    夏姐兒看著密密麻麻的字,翻了兩本都見不著人,眼睛一閉就呼呼大睡,張知魚提起被腳給她蓋好,自己還爬到床上去趴著找。

    不得不說顧教諭的書準備得很齊全,也不知廢了多少心思才把各個朝代的律書都多多少少地準備了一些,就連許多一看就是民間杜撰的話本上也有他做的筆記,張知魚翻了一下午雖還沒翻到要看的,但已經對這個世界的曆史了解了大半。

    張知魚翻完一本書又重新拿了一本厚冊子,一打開便眼睛一亮,這是一本史書,但被顧教諭加夾在了一本周律中,拿到這本書時,她心裏有一股強烈的直覺——就是它了。

    果不其然上邊開卷就說了一件事。

    按著今年的日子算下來,張知魚才知道原來大周朝建國才一百年,當今登基還不滿二十年。

    他一上位就做了一件大事——修改律書,嚴懲人口拐賣。

    往下便是一些關於拐賣刑法的記載。張知魚翻到這裏,激動得差點兒沒跳起來,忍不住捧起書一行一行地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顧慈見她表情不對,興致一起,也把頭湊過去瞧。

    上邊記載,周朝自當今上位後律法便對拐子下了狠手,各地抓到人都不需上報便可就地處刑,且是處以極刑還不準親屬收屍。

    張知魚看到這就明白了為什麽當時沒有親屬來給拐子收屍,這不僅僅是因為沒臉,更因為律不準收。

    隻看到這裏她倒要為這個皇帝叫一聲好,但可惜的是,這樣嚴厲的刑法也不過徒有其表,隻能爭對多次拐賣的重犯。對於良籍拐賣未遂的輕犯,完全就談不上什麽法不法了。首先“折仗法”規定,隻要不是賤籍的輕犯都可以將除了死刑外的刑法轉換為脊仗和臀仗。

    張有金不涉及盛幫,沒有參與過盛幫的人口販賣,他唯一的犯罪行為就是拐賣魚姐兒,但未遂。所以他以仗換役,挨了二十大板就回了家。

    在他賣姐姐這件事上判他更是無稽之談,大周朝人口·交易分為和賣、略賣掠賣,換句話兒說,大周朝允許這樣的交易,隻要允許那就有許多漏洞可鑽了,賣身葬夫這樣明碼標價自賣自身,就是和賣,因為人家願意所以不犯法。

    像張有金的三個姐姐,張大郎帶人追到碼頭都沒見著人,誰也不知她們是不是自願的,就算不是,隻要找不到她們,張有金一口咬定是和賣,父母親屬也同意這個說辭,那也就判不得。

    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把三個姑娘找了回來,也還有“奴婢口”製度等著這些苦命人。誰管你是不是自願?隻要一個手印下去按了賣身契,隻此一生,便一輩子都是主家可隨意打殺的私產。

    若張有金跟他姐姐說這是一份家裏給的嫁妝單子,哄騙姐姐們按了手印。隻要有這張賣身契在,就永世不得翻身。

    香菱被拐子抱走,薛家一家子都知道她不是自願,賈雨村還受過她父親的恩,有人為她出頭嗎?沒有,隻有官官相護,大點的人家誰沒有幾個婢女,誰敢保證她們的來曆都是幹淨的?

    看到律法如此優容,張知魚有些不明白為什麽,看著漸落的日頭抱著書和顧慈一起坐在門檻上怔怔地發呆。

    那頭阮氏見兒子久不歸家,派人去喊了幾次都喊不回來,隻好提了點心親自來接人家去,不曾想一進去就見著兩人一言不發地坐在門檻兒上,還當他們吵了架。

    顧慈搖搖頭,“娘,我們在看朝廷怎麽罰人販子,結果發現他們好像隻罰賣得多的,賣得少的為什麽就不罰了?”

    阮氏沒想到兩個孩子還能在一起研究這個,但她也沒製止,即便顧慈以後出不了仕,多知道些也沒有壞處,便讓丫鬟拉來張板凳,也坐在魚姐兒門口上跟他們討論起來,

    這些年紅袖添香,阮氏早已經不是那個大字不識一個的鄉下丫頭,顧教諭滿屋子的書卷哪一本不是她陪著一起讀的?

    這個純正的古代婦女一開口就震住了兩個娃娃,拿起書就道:“你們以為買人的最多地方在哪兒?”

    顧慈年紀還小,他對皇宮沒有概念,想到最多的也就是大官家裏。

    阮氏看著魚姐兒沉下去的臉,拍拍自己傻兒子的頭,指著天道:“一個官員府邸,再海了去的裝人,又能裝到哪裏去?那個地方才裝了最多的天下苦命兒女。”

    阮氏隨手換了本竹簡,翻出一行字給他們看。

    張知魚接過來輕輕地念出聲兒道:“周初,百廢待興,流民遍地而大饑饉。石米四千錢,百姓易子而食,人口損傷折半。高祖令:民可賣子,就食糧滿倉豐之地。”

    這是一本野史,卻被顧教諭圈了起來,旁邊還有他筆鋒淩厲的一行小字——百歲老人今尚在。

    張知魚看著這頁紙,一下就全部明白過來。

    大周朝建立才一百年,這還隻是第三位皇帝,邊疆的土隨手抓一把都還能聞到硝煙,也不是沒有長壽的老人,他們都還記得這件事,難怪大桃鄉的人不以為然——因為天家鼓勵過!

    天家允許的事兒還能有錯嗎?

    所以這樣的風氣,不是一個鄉能解決的,隻有從來處改,從天家改,才能有效。

    如今的皇帝似乎也很不滿意民間賣人成風,於是他一登基就大改周律,這也不過才二十來年,哪裏敵得過八十年的高祖餘威。

    子不言父過,何況是開國之君?如此對拐子的懲罰也就處處留情了,不為別的,隻為要給祖父留下最後的人心,一個立本不正的王朝總會出現各種危機。

    所以以周朝現在的律法,張有金這樣的良籍,隻要買賣未成,就不能構成犯罪,自然可以逍遙法外了——根本沒有法能拿住他。

    即便張知魚早就有了些心理準備,也不知真相可以殘酷至此。

    江南這樣富庶的地方,當年一定也接納了許多賣了兒女兄妹湧過來的流民,或許許多人都還是這些流民的後人,所以他們從小見慣了也聽慣了當然視作尋常。

    江南自古便是俊傑輩出之地,是以如今還能鼎盛的文氣壓製住這股邪風,這是此地代代士子豪傑們的餘蔭,看大桃鄉就知道了,他們不會去阻止,但也卻決看不起這樣的人。

    江南尚且如此,外地又如何呢?

    張知魚有些不敢想了。

    阮氏看著兩個孩子歎道:“這樣的東西,咱們這樣的人家是碰不得的,你們聽過也就罷了,免得哪天再外頭闖出禍來。”

    顧慈雖然吃過一些苦頭,但在家也是人人都捧的主兒,還沒怕過誰,年紀再小受的也是正統士子教育,聽娘這樣說他很不服氣,眉毛一揚,站起來高聲道:“有什麽碰不得,我爹說了民為貴君為輕,他們為了籠絡人心對百姓如此殘酷,還說不得?爹在走之前跟我說,我身體已經弱下去,就不能再做個軟骨頭,要在活著時帶著娘堂堂正正當個人,才對得起來這一趟,就算以後我走了也不會後悔。”

    顧慈如今還不是很清楚顧玉為什麽這樣說。但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能想起來,尤其是這幾句,他簡直覺得自己能記一輩子,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阮氏看著兒子酷似丈夫的眉眼,一時淚如雨下。將兩個孩子摟在懷裏道:“你娘隻是個小婦人。娘隻要你們平安,但你們要做的事當娘的又能阻攔麽?可娘隻有你一個了啊,你們要做什麽事都得想想家裏還有人娘在。”

    顧慈眨眨眼軟了口氣道:“我是做好事又不是去送死,我才不會那麽傻呢。”

    張知魚在阮氏懷裏扭頭看顧慈,認真道:“這件事可是很難的。”

    顧慈跟她眼對眼,想了想道:“這有什麽大不了,你去做最好的大夫。我去做最好的官兒,到時候順便把這條律法改了不就行了?”

    張知魚見這個土著小孩都有如此誌氣,陡然也從心底生出一股無事不可為的豪情——雖然難度大了點,但事在人為,她還有穿越這個金手指,不做出點什麽都對不起自己重來一回。

    看著顧慈弱不禁風的身子骨,隨口就將生死掛在口頭,張知魚握住他的手道:“你一定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我娘說不滿七歲的小孩有口彩,我把我的口彩都給你,以後我也會把你治好的。”

    顧慈聽了很感動,也回握住魚姐兒道:“我明年就得去考童生了,等我當了官兒咱們一起把它改了。”

    “你這樣能進考場嗎?聽說進去的人很多都被抬著出來。”張知魚有些憂心。

    顧慈早就想好了:“我是我家唯一的男丁。也是我爹我娘唯一的子女,我至少也得把舉人考了,給我娘求個誥命,不然他們又欺負我娘怎麽辦?又不是隻有做大官才能改掉律書,我們可以去交一個大官朋友讓他改。”

    張知魚就笑:“哪來的大官能跟我們做朋友,官二代都跟官二代玩的。”

    “官二代?什麽是官二代?”顧慈有些好奇。

    “就是官員的兒子就叫官二代,像我就是醫三代了,因為我阿公是大夫。”張知魚跟他解釋。

    顧慈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隨即一樂:“我不就是官二代嗎,我爹就是官兒啊,我去跟他們交朋友,把他們介紹給你,再說你也可以去治一個大官,他不幫我們你就讓他等死。”

    張知魚詫異地看著他:“沒想到你還挺狠。”

    顧慈不以為意:“來我家的大夫都得收我的診金,你把這個當成診金不就行了?”

    張知魚覺得這個有點不道德,她做為未來準就業大夫還是很同情病人的,但這會兒她竟然可恥地覺得自己被顧慈說服了,畢竟治的大官如果剛好能改的話,那不是天賜的禮物嗎?俗話說天授不取反受其咎,到時候她一定好好治他!

    阮氏本哭得梨花帶雨,這會兒被這倆孩子又給逗得笑出了聲兒,放了手就一個人帶著丫鬟回家歪著了。

    這兩個小的長大且還有些年歲呢,到時兩家大人再來操心不遲。

    魚姐兒和顧慈一齊坐在門口,都很盼著哪個大官生一場隻有張家小魚能治的病,就能夠避免他們往前衝的機會,當然他們同時也期待著交上一位對律法很有天份的朋友,到時候仗著交情抱大腿就行啦。

    作者有話說:

    這章寫得太久了,查了很久資料,所以今天可能雙更不了,得去補個覺。

    這裏周朝律法來源我要標明一下。

    允許百姓賣子,用的是《漢書:食貨誌》:“漢興,接秦之敝,諸侯並起,民失作業,而大饑饉。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過半。高祖乃令民得賣子,就食蜀漢。”

    折仗法出自《宋刑統》。

    我隻是標明來源,大周朝是我杜撰的,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己去了解,實際上很多律法還是很嚴的,我隻是挑了一些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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