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孩玩的就是新鮮
作者:竹筍君      更新:2022-06-28 12:27      字數:3737
  第2章 、小孩玩的就是新鮮

    張家院子裏種了一株櫻桃、一株石榴、一株老槐,還栽了些瓊花。因張知魚嗜辣,前院的牆根兒還劈了幾分地種些辣椒和瓜果蔬菜。

    雖都是蘇州常見的品種,但後院那棵老櫻桃足有四十來年,長得格外高大,旁邊還打了口井。一年四季張家人都愛在樹底下歇息玩耍。

    這會兒正是一日裏陽光最盛的時候,曬得人渾身都暖融融的。王阿婆和孫婆子帶著兩個小姑搬了凳子在樹底下繡荷包。

    張知魚掃了下四周,見少了兩個人便對王阿婆道:“我娘和大姑呢?”

    王阿婆便道:“她說今日日頭好,不凍手,帶了梅姐兒賣船食去了。”

    南水縣河道眾多,其中一條新開通連著大運河的河道離竹枝巷子就隔了兩條街,因水麵寬闊,許多富貴人家都租了大船日日飄在河上吟詩作賦,周圍的花娘見有利可圖也支了彩船邊劃邊唱些小曲兒。

    都說江南佳人多,尋常人家的女兒整日吃糠咽菜,還得做許多家務活兒,不是天生麗質哪裏就能白嫩嬌美了,富貴人家的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尋常人又哪裏見得到。

    這些說的其實大多都是這些散落在江南山水間的花娘,她們不似揚州的瘦馬蘇州的仙妓,從小吃穿用度比肩大家閨秀,但也不差,穿金戴銀吃香喝辣真論起來物質上比小官之家的閨女過得還好些。

    春河到底靠著尋常正經人家的巷子,河上的自然不會是一等一的仙妓——她們都在太湖,當然也不會是最底層開門迎客的姐兒,而是明麵兒上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主要是“做花頭”和“打茶圍”,陪吃陪喝陪聊但不過夜,暗地裏可能那是另外的價錢。但明麵上是沒有花街柳巷的淫靡之氣的。

    江南多鹽場,遍地曬黃金,多的是萬貫家財的貴人,貴人們花錢如流水,不消三月,上邊就烏泱泱停得都是賣小食、新鮮玩意兒的烏篷船。

    李氏吃過兩回張大郎帶回來的小食,覺得還不如自己做得好,又離得近,便起了去賣船菜的念想。

    恰巧巷子裏的王家是賣菜的,南水縣裏再小的貨大家也習慣走水路,王家經年累月往來收菜便置了艘烏篷船,如今便停在春河上,李氏要用時隻需每日給十個大錢。

    又用他家的船又買他家的菜,一碗飯吃兩遍,兩口子如何不願意。反正那菜三日才進一回,白放著還不如租出去。

    李氏做的味道好,賣的小食不過一個時辰就消耗殆盡,春夏兩岸風光正好時一日下來刨去成本能賺上五六十文,碼頭抗包的漢子腰酸背痛勞作一天也才拿四十文。

    但這樣好的買賣李氏並不常去,家裏病的病小的小,隻有梅姐兒得用些,對著一大攤子家事來說依然不夠用,她能讓十三歲的小姑子在冬日裏洗衣裳麽?

    在家做女兒,可能就是一個女人一生最快活的時候了,又不是在鄉裏種地,沒有必要誰也不會讓她們幹多少活兒,也就是灶上地上的幫把手罷了,李氏自家做姑子時過得怎樣,如今梅姐兒幾個也過的怎樣的日子。

    如此李氏自己就太勞累了,張大郎早有心給妻子買個婆子使,讓她也享點福,不想一家竟窮了這些年,但如今才瞅著空子買了來。

    起初張大郎買了孫婆子回來時李氏還生了一場氣,家裏一點餘錢都沒有就呼奴喚婢不像個樣子。

    但日子一久她也覺出好來——終於能抽出手做點自己的事。

    張知魚跟著李氏去過幾回春河,河上來往商販絡繹不絕,周邊說書的茶館又多,附近的小孩子都喜歡去那兒玩。

    水姐兒是王阿婆的老來女,老兩口難免偏疼些,性子雖比夏姐兒靜,但也靜得有限,甚至還更倔,夏姐兒唬她兩下還能唬住,水姐兒要幹什麽那真是十頭牛也拉不回。

    一聽春河,水姐兒就坐不住了,雖然還沒到元日,但周圍哪家小孩沒玩花炮,真到了年節上,那就不新鮮了,孩子們玩的就是新鮮。

    昨兒翻花繩還有小姐妹拿了來耍,水姐兒也想要一個,奈何從早上等到現在都沒等到貨郎,不過春河肯定到處都是,想到這水姐兒便撂下針線對王阿婆道:“娘,我也去給嫂子幹活,掙了錢回來給你買團子吃。”

    王阿婆一聽就笑了:“鬼機靈,是你想吃吧?”

    被拆穿的水姐兒一點兒不虛,理直氣壯道:“我掙了錢,大家都有得吃。”

    “你去打下手那還不是老鼠掉進米缸,你嫂子做的還不夠你嚼的。”王阿婆笑意更深,卻依然不鬆口“你哥說了,這幾天拐子還沒抓完不讓你們單獨上街去。”

    水姐兒撇嘴道:“誰敢拐我讓我哥揍死他!我哥能一拳打死一頭牛!”

    “是一腳踹死病歪歪的老瘋牛。”王阿婆糾正道。

    她自然自豪張大郎天生神力,但她更怕兒子被抓去投軍,整個張家一共就兩個男丁,其中一個還年過四十,眼見著半隻腳都邁進棺材了,或因著老頭子自個兒便是個注重養生的大夫,多少能比別人少邁一點,但那也不小了。

    水姐兒纏著王阿婆,再不答應估計就得在地上打滾了。

    王阿婆視而不見繼續走針敷衍道:“那也得有人跟你去,我們都得幹活兒,沒人送你。”

    此話一出,張知魚便覺不妙。月姐兒年歲漸大,十歲一過便開了竅,日日在家拿針捏線,也想跟她大姐似的有個美名。如今輕易不出門子,哪裏肯跟她一起一起走街串巷去春河瘋?

    孫婆子不得主家發話又哪敢帶她走,這差事可不得落在她身上麽?

    果然王阿婆話音剛落,水姐兒就躥到她身邊道:“大侄女兒,你陪姑去一趟吧?我跟嫂子掙了錢多把你個糕吃。”

    張知魚聞言差點兒笑出聲來,掙她娘的錢給她買糖吃,用了娘還能把女兒也使一遍,也就小孩能說這話了。

    張知魚心裏也想去船上給娘幫忙,但那烏篷船本就小巧,站這許多人卻怕翻了船,反讓她娘擔心,但侄女兒哪能不聽姑姑的,於是便裝模作樣地歎道:“娘讓我聽阿婆的話,阿婆讓我去我就跟姑去。”

    小樣兒,誰頭上還沒個天兒了?

    水姐兒見四下無援,一張臉直皺成個包子,對著她娘便開始撒潑。

    兒女對上父母,隻要鬧得凶,從來就沒有爭贏的父母。王阿婆素來是個疼孩子的,自然也不例外,見她折騰個沒完,便打算答應,不想剛起了個話頭,門口便傳來貨郎的撥浪鼓聲,心頭不由鬆了口氣。

    這邊水姐兒果真如聞仙音,哇地一下跳起來,一溜煙兒便跑得沒影。

    就連悶頭深造的水姐兒也抬了頭對王阿婆說:“娘,我也去看看。”

    張知魚前生見過多少精美玩具,貨郎攤子上的東西簡直可以說一聲簡陋,但她依然喜歡逛,畢竟淘寶的樂趣是無窮的!

    那不算大的擔子上總是琳琅滿目,花樣繁多。針頭線腦、粽子糖、梅花糕、棗泥拉糕等各種類別的吃食用具玩偶炮仗都能在此找到,但大多數還是孩子們和婦人們的用品。

    所以貨郎的撥浪鼓又叫“喚姣娘” 和“驚閨”,張知魚和水姐兒去得晚,巷子裏已經圍了一圈人,一個黑乎乎的腦袋紮了兩根紅繩鑽在最裏邊,不是水姐兒是誰。

    她一擠進去就挑了兩個新型衝天炮,準備跟小侄女兒一起放,據說這是最新改良款,在落地如驚雷的基礎上還能往上炸。

    但這東西一共就隻有六個,而且一個要足足三文錢,還沒到拿過年錢的時候,小孩身上有兩文就算地主老爺了,沒帶錢和錢不夠的的哇一聲就哭了。

    水姐兒使勁抱著兩隻炮仗,見姐姐一來就塞在她懷裏往家跑,邊跑邊說:“姐,我錢不夠回去拿,給我守住炮!”

    張知魚對這個不感興趣,她隻是過了過眼癮。月姐兒倒是買了個冬日臘梅的花樣子準備用來做把團扇,留到燈會的時候耍。

    兩人站著等了許久,人群都散了水姐兒才帶著睡眼惺忪的夏姐兒喜氣洋洋地過來,兩個毛腦袋湊在一起把錢鬥了又鬥。

    水姐兒道:“你有幾文錢?”

    夏姐兒自豪挺胸:“多呢,我都攢著的。”

    水姐兒沉吟:“我是你姑,我多給一文,你出兩文就行。”

    “行。”夏姐兒一摸荷包從一堆瓜子花生裏掏了又掏摸出兩枚色澤暗紅還瘦了一圈的銅錢遞給貨郎。

    貨郎隻掃了一眼就擺手道:“嘿,小娘子,你這是私鑄錢,一個隻能算半文的,還差一文錢呢。”

    水姐兒愣了,轉頭看夏姐兒:“你這是多?”

    夏姐兒困惑地看小姑:“兩個還不多?”

    水姐兒失望道:“那我們就買不起兩個炮了。”

    夏姐兒大手一揮:“沒事,有我姐呢。”

    打算什麽都不買的守財奴張知魚:……

    對著五歲小孩的星星眼,她實在拒絕不了,況且這個小孩還是她的親妹妹,隻得摸了一文錢。

    倒不是她摳,小孩間的友誼格外純潔,水姐兒和夏姐兒兩個人決定好的事,如果她們不開口,整個張家的其他人都不會隨便插入。這是孩子們的默契——我沒說那你跟我就不是一夥兒的。

    買了炮竹後兩人珍惜地揣在懷裏,站在門口看別的小孩放炮。

    王家八歲的小子王牛拿了個驚雷炮放在地上用燒燃的竹條點,驚雷炮兩文一個,大多數小孩也是買不起的,隻能羨慕地充當看客。

    王牛生性老實,人一多就心慌,點了幾次都沒點上,夏姐兒恨鐵不成鋼走過去把竹條托住固定好道:“我幫你!”

    引線一下就被點燃,不知是誰趁機踹了一腳,炮竹飛得老遠,瞬間就不見蹤影。

    孩子們都慌了,尖叫著四處流竄躲藏,有幾個都衝進張家了,還鬧哄哄地喊著:“要炸了要炸了,快跑!快跑!”

    隻聽砰一聲,拐角處傳來一聲慘叫,孩子們麵麵相覷,頓時做鳥獸散,等張知魚回過神,巷子裏就剩她一個了,連貨郎都不見蹤影。

    張知魚看向拐角,裏邊一拐一瘸地走出來一個臉色蠟黃的瘦弱男子,看著二十多歲的樣子,一見張知魚就道:“乖侄女兒,在這專等你小伯呢?”

    張知魚沒搭茬,說起來兩輩子她都沒這麽討厭過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張大郎和李氏一共隻有兩個女兒,魚姐兒和夏姐兒。

    剩下的三個女孩子都是張大郎的妹妹,排行是梅姐兒第一,月姐兒第二水姐兒第三。

    後文我記憶有點遠了,把臘月和秋水搞混了,隻能從第一章來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