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
作者:阿狸小妃      更新:2022-06-17 21:15      字數:4540
  第二天給老太太請安過後,徐令珠帶著瓊枝回了休寧院, 還未進屋子, 就見著如宣紅著眼從屋裏出來。

  發生什麽事了?

  徐令珠是知道如宣的性子的,比起其他丫鬟來, 她骨子裏還帶著幾分天真浪漫, 偏偏嘴上也是個不饒人的。

  怎麽這會兒眼睛紅紅的, 倒像是被人欺負了一樣。

  如宣見著自家姑娘回來,眼睛裏露出幾分詫異來, 下意識將手裏提著的食盒藏到背後去。

  “怎麽了?可是誰欺負你了?”徐令珠問道。

  如宣支支吾吾半天都不說話,徐令珠看了她一眼,道:“進來說吧。”

  說著, 便自個兒打起簾子進了屋子。

  如宣跟著徐令珠進去, 喚了聲姑娘,才麵帶委屈將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打開後給自家姑娘看去。

  徐令珠瞥了一眼, 裏頭是一碗薄荷陳皮燕窩羹, 上頭浮著幾根未除淨的燕毛,分外的刺眼。

  “姑娘,這也太欺負人了,這個哪裏是拿來給姑娘喝的, 奴婢倒想去問一問, 她們給大太太做的可也是這樣的?”

  “不怪奴婢生氣, 奴婢實在是替姑娘委屈。”如今府裏是大太太管家, 大太太不滿姑娘, 壓著休寧院的月例銀子不給發。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在這上頭作踐起姑娘了。

  “拿去倒了吧。”徐令珠揮了揮手,吩咐道。

  “姑娘,您不將這個給老太太看看?”如宣才剛說了一句話,對上徐令珠的視線,撇了撇嘴,帶著幾分委屈將食盒提了下去。

  見著如宣離開,瓊枝才倒了一盞茶遞到徐令珠手中。

  “姑娘也想個法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府裏的人最是拜高踩低,姑娘不和她們計較,她們倒以為姑娘是心虛服了軟,往後還不定怎麽欺辱姑娘呢。”

  “雖都是些小事,可若是一天一樣變著法兒的來,也著實氣人。”

  徐令珠拿起手中的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才問道:“你去打聽打聽,大伯父可回來了?”

  瓊枝頓時明白了自家姑娘的意思,招了招手將浣溪叫了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

  浣溪應了聲是,對著徐令珠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浣溪才從外頭進來,回道:“奴婢打聽過了,今個兒大老爺休沐才從外頭回來,在內院書房呢。”

  徐令珠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徐令珠說的輕描淡寫,可語氣中卻是叫浣溪聽出幾分冷意來。

  也是,姑娘都被人欺負成這樣了,難道還要顧忌著大太太的臉麵。

  “你將那套白玉蘭月華錦衫拿來,還有那條紫綃翠紋裙。”

  瓊枝應了一聲,從櫃子裏拿來替徐令珠換上,又重新梳了頭發。

  “要不姑娘端上一碟翠玉豆糕過去,姑娘這當侄女的孝順伯父也是應當的。”

  徐令珠搖了搖頭,走到案桌後拿了一軸寫好的字出來,“大伯父的字寫得比父親都好,我這當侄女的著實羨慕。”

  瓊枝眼睛裏露出幾分意外,徐令珠瞧著,輕歎了口氣:“你當我真為著那一碗燕窩羹?”

  “大伯母那樣的性子,我若不做些什麽,她隻會變本加厲,與其示弱叫人覺著咱們軟弱可欺,倒不如索性告訴她我這當侄女的也不是任人欺淩之輩。”

  “如今大姐姐也回了府裏,她若當我是個軟弱好欺的,往後還不知有多少這樣的事情呢。”

  瓊枝點了點頭。

  徐令珠也就拿著卷軸出了屋子,不過一會兒工夫便到了大伯父徐宗禮的書房敬遠齋。

  門口站著的小廝常貴見著徐令珠過來,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來。

  今個兒太陽是打哪邊兒出來了,四姑娘竟來給老爺請安了。

  “奴才給四姑娘請安。”小廝常貴上前,拱了拱手道。

  “大伯父可在裏頭?”徐令珠視線朝書房裏看了一眼,問道。

  常貴看著徐令珠手裏拿著的字軸,心下明白了幾分,前些年四姑娘也時不時來找自家老爺請教字畫,隻這些年少了。

  如今四姑娘這是又想明白了?

  早就聽說四姑娘生了一場病後就和往日裏大不一樣了,如今他算是明白了。

  要是換做以前的四姑娘,府裏流言蜚語這麽多,定是自個兒躲在屋裏哭呢,怎麽也不會來找老爺的。

  “姑娘稍等會兒,奴才進去給您通傳一聲。”常貴說著,便轉身朝裏頭走去。

  片刻,就從屋裏出來。

  “老爺請姑娘進去呢。”

  徐令珠點了點頭,緩步上前,朝裏頭走了進去。

  書房裏茶香墨韻,窗戶、屏風、案桌,還有文房四寶,徐令珠前世便知道自己這個大伯父骨子裏都透著幾分風雅,最是端素高潔之人。

  有時候徐令珠也想不通,明明大伯父這般的性子,怎麽會教出大姐姐徐佩珠這樣的女兒。

  最後隻能將原因歸結於大伯父甚少過問內宅之事,即便是對幾個女兒也不過見麵時問上一問。徐佩珠的性子十有八九是隨了大太太顧氏,卻又比顧氏少了幾分忍耐之心。

  也對,徐佩珠乃是寧壽侯府的長房嫡長孫女兒,自小受寵,最是受不得委屈之人。所以在有些事情上,難免會鑽了牛角尖,以至於一步錯步步錯。

  “令珠見過伯父。”徐令珠上前,福了福身子,行禮道。

  徐宗禮見著她進來,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他雖平日裏端肅,對著幾個晚輩尤其是隔房的侄女卻想露出幾分慈愛來。

  “令丫頭你怎麽有空過來了?”徐宗禮隨口問了一句,見著徐令珠手中抱著的字軸,明白她的來意,笑道:“拿過來給伯父看看,看看你有什麽長進沒?”

  徐令珠依言走上前去,將手中的字軸雙手遞到徐宗禮手中。

  徐宗禮隨手打開,隻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

  徐令珠臨習的鍾繇所書的《宣示表》,用筆輕落輕收,筆致沉重又點畫分明,並不拘泥於女兒家的秀氣。雖筆力上依舊有幾分不足,卻也算是筆中有物,著實有幾分氣韻了。

  “好,好字!” 徐宗禮連說了幾個好字,才將卷軸放在桌上。

  徐宗禮道:“說吧,今個兒找伯父是有什麽事情?”

  見著徐令珠微微詫異,徐宗禮笑道:“你再怎麽也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真當能瞞得過我去?”

  “這字明明是半月前寫的,你卻今個兒拿來給我看?”

  徐令珠被他當場戳破,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來。

  她抬頭看了看自己這個大伯父,遲疑了一下,出聲問道:“大伯父當真一點兒都不怪我?”

  徐令珠所言,自是指徐佩珠之事。

  徐宗禮笑意收斂了幾分:“你們姐妹間的事情我這當長輩的不插手 ,事情既已出了,你大姐姐就要吃得下這個苦果。”

  “也是我不常顧後宅之事,才將她養出這副脾性來。”

  “說起來,該是你大姐姐給你賠不是。隻是,這種事情,哪裏是單單賠個不是就能夠的。你們姐妹淡了也就淡了,總歸往後嫁人後各有各的日子,哪裏還能像是在家裏的時候一樣。”

  “要說怪罪,我這當伯父的哪裏有資格怪罪你。”

  徐宗禮說的坦蕩,徐令珠眼底微微有些酸澀,她思忖了片刻,退後一步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你快起來,這是......”徐宗禮從案桌後快步走出來,想要伸手拉起她。

  “大伯父為人端肅,品性高潔,我這當侄女的自愧不如。”

  “到底是出什麽事了?”徐宗禮問。

  徐令珠遲疑了一下,才將這些日子的事情說給了徐宗禮聽。

  “雖說都是小事,往日裏比這大的委屈侄女都受過。隻這回侄女並不覺著自己有錯,也不想叫人覺著是心中有愧所以才變得軟弱可欺。所以,還望伯父能勸大伯母幾句。”

  “侄女不知道該不該來和伯父說這些,隻如今祖母身子不好,府裏又是伯母管家,我母親......”

  提及孟氏,徐令珠聲音裏帶了幾分遲疑,徐宗禮知道孟氏這個當母親的偏心徐幼珠的事情,當下更對徐令珠這個侄女心疼幾分。

  生母不管,祖母又因著佩兒的事情心情不快,偏偏趕上管家的是顧氏。

  這丫頭小小年紀,若不是沒了法子,怎麽可能到他這裏來?

  這般想著,徐宗禮看著她的目光更是多了幾分憐惜。

  徐令珠想了想,才又道:“有些話侄女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宗禮指著她道:“你講!”

  徐令珠抬起眼睛,直直看著徐宗禮,道:“大姐姐嫁到永平侯府本就是個錯誤,既然是錯的,何必要繼續錯下去。”

  “伯父想來這些日子也聽聞了那郭琰的名聲,大姐姐留在永平侯府,最好不過就是誕下個嫡子,看著自己的夫君肆無忌憚寵著旁人,將苦往自己肚子裏咽。若是誕不下嫡子,大姐姐的日子比這還不如。”

  徐令珠吸了口氣道:“若是換了我,臉麵名聲又算得了什麽,定是要和那郭琰和離的。”

  “人一輩子短短幾十載,何必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費一輩子。”

  聽著這般的話,徐宗禮抬起眼睛,見著徐令珠不躲也不避,眸子裏帶著幾分從容,重重歎了口氣,指著她道:“你呀,小小年紀竟是如此通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並非十三歲 ,而是五十歲。”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感慨道:“你大姐姐若有你半分通透,也不至於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那永平侯府雖是勳貴,我也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大歸的女兒。”

  “ 你放心,此事我這當伯父的會替你做主的。”

  她還未回應,便聽著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大太太顧氏的聲音從外頭傳了進來。

  “老爺可在屋裏?”

  “回太太的話,四姑娘來尋老爺討教字畫,這會兒還在裏頭呢。”

  徐宗禮抬了抬手,徐令珠便從地上站起身來。

  顧氏掀起簾子從外頭進來,手裏捧著一個托盤,上頭放著一盞才沏好的茶。

  見著徐令珠在,顧氏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

  這個時候,她最不想見著的便是這個侄女了,一見著她她便想著,若不是她那日算計了佩兒,佩兒何至於落到今日這般境地,被那郭琰給休棄了,往後還不知道要被人如何恥笑呢。

  她算計了她的佩兒,還有臉來找老爺討教字畫?

  顧氏心裏頭有氣,聲音也冷淡幾分:“令丫頭怎麽到這兒來了?”

  徐令珠福了福身子,“給大伯母請安。”

  “我來求伯父幫著看一幅字,伯母既然來了,侄女就先告退了。”

  說著,她便福了福身子,朝外頭走去。

  顧氏見著徐令珠離開,不禁搖了搖頭:“這令丫頭也真是,老爺平日裏這麽忙,哪裏有工夫給她看什麽字畫。她小小年紀,慣會鑽營這些個事情。”

  “外頭的人都說,咱們寧壽侯府的四姑娘手段狠辣,小小年紀就城府極深。我聽著也生氣,隻如今瞧著,她和往日裏那個乖巧懂事的小姑娘可是大不一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病了一場,換了個芯子,不然怎麽會......”

  顧氏的話還未說完,徐宗禮便鐵青著臉,重重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住嘴!”

  “這是你這當伯母的說的話?什麽叫她小小年紀城府極深,佩丫頭算計她的時候怎麽不想想她才十三歲,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

  顧氏哪裏想到自己不過幾句話就惹得他這般動怒,想著方才徐令珠來過,心裏才有了猜測,那丫頭定是在老爺跟前兒說了什麽不好聽的,才惹得老爺這般。

  顧氏挑了挑眉,道:“這好端端的老爺發這麽大的火做什麽,是不是令丫頭和老爺說了什麽?她們小姑娘家不知輕重,聽風就是雨,一點兒委屈都受不得。明明是為她們好,她們卻是覺著你欺辱了她們。”

  顧氏自顧自說著,見著徐宗禮漸漸帶了幾分冷意的目光,這才停了下來,心裏頭生出幾分忐忑來。

  老爺這是怎麽了?

  徐宗禮看向顧氏:“將你那些個見不得人的手段收起來,還嫌咱們寧壽侯府沒被人笑話夠?”

  “你這當家太太克扣侄女院裏的例銀,還背地裏叫丫鬟婆子欺辱自己侄女,這傳出去,外頭的人都要戳我這個當家人的脊梁骨!”

  顧氏瑟縮一下,想辯解什麽,可看著徐宗禮的臉色,話到嘴邊又全都咽了下去。

  自己嫁的什麽人自己知道,夫君的性子最是周正,向來是見不得這樣的事情的,顧氏也不敢辯解,怕他真惱了自己。隻心裏頭卻是恨極了徐令珠這個侄女。

  她原以為她最多也不過是在老太太麵前訴委屈,老太太因著佩兒的事情動怒,她這般撞上去別說老太太給她做主了,不遷怒她就不錯了。

  她哪裏想得到,自己這個侄女竟會另辟蹊徑,竟然大著膽子跑到這敬遠齋了。

  夫君平日裏麵容冷峻,很是有幾分威嚴,她,她竟是一點兒都不怕。

  想著方才徐令珠恭順溫婉的樣子,顧氏心裏頭就更不是滋味兒了,說不出是羨慕多一些還是厭惡多一些。

  若是佩丫頭能有徐令珠幾分手段,興許就落不到今日這個被人休棄,叫人恥笑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