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踐
作者:阿狸小妃      更新:2022-06-17 21:15      字數:3413
  徐令珠去了如意院時,孟氏剛好才過來,見著徐令珠進來,孟氏臉上劃過一抹不自在來,那日她本意是為了救幼丫頭,覺著老太太舍不得責罰徐令珠,她隻要將徐令珠這個女兒牽扯上,老太太心疼徐令珠這個孫女兒,連幼丫頭也會饒過的。

  可偏偏,自己這女兒一點兒不懂她的心思,做出那般委屈的模樣來,硬生生惹怒了老太太,叫老太太一點兒都沒對幼丫頭留情。

  孟氏見著緩步上前,恭敬行禮的這個女兒,心裏也生出一種無力來。

  “這麽熱的天兒,倒叫你跑這一趟。”孟氏看了她一眼,又問道:“可是從明雍堂過來?”

  徐令珠點了點頭,道:“先去給祖母請了安,想著過來探望五妹妹,五妹妹的傷可好些了?”

  孟氏見她惦記著徐幼珠知道自己應該高興,可偏偏這會兒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她總覺著自打那回生病,徐令珠這個女兒變得有些怪怪的,竟是連往日裏半分的親近都沒。

  即便如今來探望幼丫頭,眼中的關切也叫人覺不出一點兒真切來。

  孟氏揉了揉太陽穴,心裏不願這般想,卻是少不得打量起徐令珠來。

  一身青碧色繡小朵金絲木香菊薄衫,下頭是一條月白色軟緞百褶羅裙,梳著雙丫髻,兩邊各綴著一朵掐絲海棠珠花,明明隻是稍作打扮一番,卻是給人一種眼前一亮比盛裝打扮都要好看的感覺。

  她這般儀態出現在幼丫頭麵前,明明是來添堵,來看笑話的。

  孟氏心裏想著,又不好叫她換掉,隻出聲道:“你五妹妹在屋裏躺著,她身上還帶著傷,你這當姐姐的也別說些不中聽的話,叫她心裏頭難受。”

  徐令珠應聲“是”,知道孟氏所指必然是說四哥徐懷安訓斥徐幼珠和罰她傷好後抄寫女則百遍的事情。

  聽徐令珠應承,孟氏放下手中的茶盞,又開口道:“先時你五妹妹還睡著,我怕吵醒她,這會兒卻是該醒了。你常去老太太那裏,也幫著勸著些,幼丫頭再怎麽也總歸是你親妹妹。”

  孟氏自顧自說著,瞅見徐令珠那雙格外平靜的眸子,不知怎麽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徐令珠跟在孟氏身後,有丫鬟挑起簾子,一前一後進了暖閣。

  暖閣裏臨窗一張檀木雕花洞月式架子床,旁邊是紅漆描金彩繪五屏風式鏡台,靠牆放著黃花梨多寶閣,陽光透過窗欞透進來,因著是夏日便覺出幾分悶熱來。

  徐令珠微微有些詫異,徐幼珠背上有傷,如何偏偏挪在這暖閣了。

  不止她這般想,孟氏身為當家主母,自然一眼就看出有些不對。

  孟氏想著,當下便沉下臉來,對著曹嬤嬤訓斥道:“這好好的怎麽挪到這兒來了,屋裏頭悶熱還怎麽養傷?”

  曹氏見著孟氏動怒臉上卻是陪著笑道:“太太恕罪,並非是老奴的主意,隻姑娘覺著這暖閣透氣,又能透過窗戶瞧瞧外頭的景致,這才挪過來的。”

  “老奴也勸了,實在是勸不動。”

  孟氏定定看了她一眼,心知若是徐幼珠自己的主意,旁人還真勸不動,便朝床邊走去。

  不過一日多的工夫,徐幼珠就變得分外憔悴,皮膚蒼白,眼下烏黑,生生一副受了磨難的樣子。

  孟氏隻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落下淚來:“我的兒,你這是怎麽了?大夫不是說養幾日便好了嗎?”

  孟氏朝曹氏發作道:“你們一個個是怎麽伺候的,可有按時上了藥?”

  曹氏福了福身子:“都依著時辰上了,隻姑娘疼的厲害,一日裏有多半日睡著,老奴瞧在眼裏,真真恨不得替姑娘去受這罪。”

  曹氏說著,便作出一副心疼的作態來。

  徐令珠見著曹氏這般作態,又見著眼臉色蒼白,強撐著想要從床上坐起來的徐幼珠,心裏頭暗暗覺出幾分古怪來。

  按說這曹氏是徐幼珠嫡親的舅母,這個時候有她伺候著,徐幼珠著實不該是這般孱弱狼狽的模樣啊。

  可偏偏,徐幼珠竟像是受了好大折騰一般。

  “姑娘怎麽自個兒起來了,也不吩咐老奴扶著些。”曹氏見著徐幼珠強撐著要坐起來,臉上當即露出擔心來,幾步上前將徐幼珠扶了起來,又拿了個寶藍色綾鍛大迎枕放到徐幼珠背後。

  “姑娘和太太先說著,老奴給姑娘洗個帕子擦擦額頭上的汗,大夫囑咐不敢用冰,姑娘就先將就著些吧。”

  徐令珠離得近,沒有錯過徐幼珠眼中敢怒又不敢言的目光,又見著徐幼珠的右手在曹氏說話的時候不自覺攥緊了大紅底寶瓶刻絲薄被,心裏頭突然就閃過些什麽。

  這曹氏莫不是在故意折騰徐幼珠,給她立規矩?

  上輩子她深知曹氏厲害的性子,這樣的事情她還真能做出來。

  徐幼珠向來驕縱任性,便是知道曹氏是她的親舅母,心裏頭怕也隻將曹氏當成個奴才。

  這二人若是對起來,曹氏捏著徐幼珠身世的把柄,徐幼珠還真占不了上風。

  曹氏拿著浸濕的帕子過來,正巧對上徐令珠帶著幾分打量和揣測的目光,不知為何炎炎夏日後背卻是有些發涼。

  真是邪門兒了,明明一個十二三雖的小姑娘,身量也不大,她怎麽就覺著像是被人看透了似的。

  徐令珠出聲道:“你們伺候也用心些,瞧瞧五妹額頭上出了那麽多汗,身上怕是連中衣都濕了,你才進府不久不會伺候人也是有的,可五妹妹屋裏頭的那些個丫鬟難道都不會伺候人嗎,怎麽就你一個?”

  方才進來的時候徐令珠沒有見著大丫鬟碧嬈心裏頭就覺著有些奇怪,如今見著曹氏這般,也就猜出幾分來。

  曹氏要作踐徐幼珠,怎麽會叫碧嬈瞧見。

  徐令珠這一句話叫曹氏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兒,她誠惶誠恐解釋道:“四姑娘教訓的對,碧嬈那丫頭方才有事出去了,老奴怕其他丫鬟們不盡心,便想著親自伺候姑娘。”

  曹氏到底是市井婦人,不懂侯府內裏的講究,碧嬈乃是徐幼珠屋裏的一等丫鬟,這個時候有什麽要緊事需要出去?

  這下連孟氏都上心了,站起來厲聲道:“還不如實說來?怎麽隻你一個伺候你家姑娘?莫不是你仗著先頭救過幼丫頭,就敢在幼丫頭屋裏頭作威作福,覺著你是這如意院的主子了?”

  “我.....老奴......”曹氏不曾想孟氏竟如此質問她,再加上她本就心虛,一時竟不知如何解釋。

  “母親帶著四姐姐來看我,難道就是來發作我屋裏嬤嬤的?”徐幼珠突然替曹氏解釋起來,臉上也露出惱怒。

  “是我有事將碧嬈支使出去了,不怪曹嬤嬤。”

  徐令珠此時,自是印證了方才心中的那個猜測。

  孟氏則目瞪口呆,她站起身來很是擔心道:“你這是怎麽了,不過一個奴才,便是我說錯了也是因著擔心你,你竟質問起我這個當母親的了。”

  徐幼珠也覺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有些後悔,可偏又不能不幫著曹氏,心裏頭一陣委屈,當下眼淚就止不住落下來。

  孟氏心裏頭雖生氣,卻更心疼她這般,見她這樣急忙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嘴裏道:“這好好的怎麽就哭起來了,是不是傷口又疼了?還是說有什麽想吃的?”

  “你想吃什麽咱們就吩咐廚房去做,想玩兒什麽我叫婆子們從外頭買來給你。”

  孟氏越是關心,徐幼珠的眼淚越是止不住落下來,一下子撲到孟氏懷中哭得更傷心了。

  孟氏伸手撫摸她的頭發,語氣中帶著幾分寵溺道:“你這孩子。”

  方嬤嬤站在孟氏身邊,瞧著自家太太和五姑娘這般母女情深,不自覺朝站在下頭的徐令珠看去。

  見著徐令珠神色平靜,眼中一點兒介意和傷心都沒,心裏頭隻覺著無奈得很,她一心想著緩和太太和四姑娘的關係,可偏偏太太做出那種事情來,少不得又傷了四姑娘的心,往後想是很難回轉了。

  這人呀不怕傷心,怕就怕心傷著傷著就再也不會痛了。

  四姑娘如今這番態度,怕就是如此。

  徐令珠如何察覺不到方嬤嬤的視線,隻是還沒等她說話便對著孟氏開口道:“母親若是沒有什麽別的吩咐,我便先回去了,等改日再來探望五妹妹。”

  徐幼珠聽著聲音,從孟氏懷中抬起頭來,這會兒才注意到徐令珠今日這番打扮。

  一身青碧色繡小朵金絲木香菊薄衫,一條月白色軟緞百褶羅裙,明明簡簡單單卻是叫人覺著移不開眼。

  自打那回病好後徐令珠就一日比一日好看了,是不是正因為這樣,孟貴妃才對她另眼相看?

  自己如今卻是這般狼狽的模樣,徐幼珠覺著身上黏黏膩膩難受得緊,頭發定也亂了,在徐令珠麵前她心裏頭感到分外的自慚形穢,恨不得藏起來不叫徐令珠見著她這般模樣。

  孟氏察覺到徐幼珠臉色有些不對,想著她平日裏最是要強的性子,哪裏能不知徐令珠這一身打扮將她給刺激到了。

  孟氏沉下臉來,還未開口,就見著徐令珠已經轉過身去,一步一步朝外頭走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孟氏覺著自己這個女兒離她越來越遠,似乎要從她生命中剝離似的。

  孟氏心裏頭突然咯噔一下,總覺著有個地方空空的,還未細想,就聽著一聲叫痛聲。

  “姑娘,可是扯到了傷口又疼了?”

  孟氏低下頭來見著因著疼痛眉頭皺在一起的徐幼珠,忙輕手輕腳扶著她趴在床上,嘴裏哄道:“你別亂動好好養著,等養好了身子娘帶你去寺廟上香。”

  一提起寺廟徐幼珠的眼淚就落了下來,嘴裏道:“不去,不去寺廟。”

  倘若不是在寺廟裏遇到曹氏,她豈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孟氏隻以為她使性子,忙跟著應道:“不去不去,你想去哪裏咱們就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