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作者:阿狸小妃      更新:2022-06-17 21:14      字數:3610
  徐令珠臉上發熱,全身汗津津的,腦袋疼的像要炸裂開來,聽著耳邊越來越嘈雜的聲音,費力睜開了眼睛。

  她看見了乳母曲嬤嬤。

  一身靛藍底子繡折枝菊花的褙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簪了一支雪花純銀簪子,滿臉擔憂和關切之色,說出口的話擔憂中帶了幾分驚喜。

  “姑娘,姑娘可算醒了。”

  聽著記憶裏熟悉的聲音,看著麵前的人略顯年輕的麵龐,徐令珠一時愣在那裏,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她不是死了嗎,怎麽會看到曲嬤嬤?

  自打她將曲嬤嬤打發到莊子上,二人就再未見過了。

  不,不對,曲嬤嬤怎會如此年輕。

  徐令珠費力的睜大眼睛,目光一動不動盯著曲嬤嬤。

  “姑娘怎麽了,可還難受的厲害?”曲嬤嬤見著自家姑娘自打睜開眼睛就直愣愣看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似的,心中一慌,挨著床沿坐了下來,俯下身子伸出手來摸了摸徐令珠的額頭。

  姑娘發了一夜的燒,莫不是燒糊塗了?

  微涼的掌心叫徐令珠不禁打了個寒顫,也叫她清醒了幾分,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麽。她眼睛一紅,不管不顧坐起身來撲到了對方的懷中嗚嗚哭出聲來。

  少女穿著玉蘭色素錦寢衣,頭發披散下來,身形消瘦,抱著曲嬤嬤的手卻是分外的用力,燒得通紅的臉上帶著驚恐和無助,斷斷續續的哭泣聲更是叫人聽了心疼。

  “姑娘可是夢魘了,不怕,嬤嬤在這。”曲嬤嬤伸出手來,一下一下安撫似的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出聲寬慰道。

  不僅是曲嬤嬤,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全都被徐令珠突如其來的舉動唬了一跳。自家姑娘打小養在老太太跟前,向來穩重自持,何曾有過這樣不管不顧大哭的時候。

  姑娘這般,可見是心裏委屈到了極點。

  “太太真是······”丫鬟如宣小聲嘀咕了一句,就被一旁的大丫鬟瓊枝瞪了一眼,沒敢再說下去。

  二人雖都是徐令珠屋裏的一等丫鬟,領著一個月四兩的月錢,可瓊枝原先到底是伺候過老太太的,說話做事比別人要穩重上幾分,屋子裏的一應丫鬟也全都敬著她。

  “我去拿盞清茶,姑娘才醒來,定是有些渴了。”如宣轉身出了裏屋,又吩咐幾個丫鬟準備梳洗之物。

  瓊枝看著如宣出去,微微搖了搖頭,拿了塊兒浸濕的帕子上前,一邊擦拭著徐令珠額頭上的汗珠,一邊低聲道:“姑娘昨個兒抄了大半夜的《女誡》,寅時咳嗽了幾聲,快到卯時如宣發現您發燒了,因著是晚上沒好驚動人,奴婢煎了藥,趁這會兒還早些,姑娘喝了,收拾妥當再去給老太太請安吧。”

  瓊枝猶豫了一下又開口道:“姑娘昨個兒說要將那方壽山石荔枝凍印章送給五姑娘,奴婢已經裝好盒子放在案桌上了,姑娘記著帶上,免得五姑娘再使性子,在太太麵前說嘴。”

  曲嬤嬤聽著,眼眶紅了紅,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是話到嘴邊又全都咽了下去,隻朝瓊枝看了一眼,二人對視,眼中俱是帶了幾分無奈。

  自家姑娘的性子她們怎麽不知道,若是能勸動,早就勸了,往日裏都是這麽過來的。這屋裏伺候的,一日日看著,哪一個不替自家姑娘委屈。

  姑娘一天天的討好示弱,替太太藏著掖著,太太心裏眼裏卻哪裏有自家姑娘這個嫡親的女兒,要不然也不會做這等糊塗事,單憑五姑娘的幾句話,就這般磋磨責罰自家姑娘。

  姑娘就是再能想通,這回怕是也過不去心裏那個兒坎兒。俗話說得好,這人啊,怕的就是比較。

  在太太心裏頭,自家姑娘和五姑娘,雖都是親生的,可地位卻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若不是親眼瞧著,誰能想到當娘的竟也能偏心成這樣。

  聽到“壽山石荔枝凍印章”這幾個字,徐令珠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很快就想了起來,前世她十三歲生辰時,父親送了她一方壽山石荔枝凍印章,偏叫妹妹徐幼珠知曉了,到她屋裏討要,她沒答應,事情就鬧到了母親孟氏那裏。孟氏以她身為嫡姐不愛護幼妹的罪責訓斥了她,還罰她抄寫《女誡》十遍,第二天拿給她看。

  她抄了大半個晚上,早起就發燒了,倉促吃了藥,還強撐著身子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徐令珠覺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快要跳出來,她全身僵硬,指節緊扣,輕輕吸了一口氣,轉眸環視四周。

  紫檀荷花紋床、藕荷色繡紅梅點點帳子,玉蘭鸚鵡鎦金立屏、桌上仙鶴騰雲靈芝蟠花燭台、紅漆描金彩繪五屏風式鏡台......

  徐令珠的眼睛直勾勾看著,許久,淚水終於控製不住從眼眶裏簌簌落下來。

  若她想的沒錯,她回到了元慶二十六年三月,她十三歲生辰的時候。

  她用力咬著嘴唇,似乎那疼痛能叫她更相信,眼前這一切並非是夢境,她是真真切切回到了過去。

  見著她落淚,曲嬤嬤微怔一下,張了張嘴想要安慰,一旁的丫鬟瓊枝卻是扯了扯她的袖子,微微搖了搖頭。

  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難道連在自個兒屋子裏哭一哭都不行了。

  等會兒去給老太太請安,還不是照樣要陪著笑臉,怕人看出端倪來。

  這個時候,如宣從外頭進來,手裏端著一個描金紅漆托盤,上頭放了一杯溫水和一碗黑乎乎的藥。

  隻片刻的功夫,屋子裏就充斥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兒。

  “天色不早了,姑娘趕緊喝了藥,免得請安去晚了老太太問起來。”見著如宣拿藥進來,丫鬟浣溪支了個小炕桌放在床上,如宣一邊將托盤放下,一邊輕聲提醒道。

  徐令珠平複了心情,卻是看著大丫鬟瓊枝吩咐道:“不急,等會兒瓊枝你去祖母院裏告個假,就說我病了起不來,不能去明雍堂請安了,求祖母莫要怪罪。”

  她的話音剛落,不僅是如宣和瓊枝,屋子裏伺候的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

  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想叫老太太知道?

  往日裏太太磋磨姑娘,姑娘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也是替太太瞞著,想著有一日能叫太太喜歡的。

  今個兒怎麽?

  瓊枝一時愣住,心裏也覺出幾分不對來,姑娘莫不是病糊塗了,怎麽一覺醒來,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不等她開口,徐令珠又道:“祖母若是問起,你就實話實說,不必有什麽顧忌。”

  說完這話,又轉向曲嬤嬤,聲音裏帶了幾分黯然道:“昨個兒我抄寫《女誡》,一邊寫一邊想,想著這些年的事情,倒有許多頓悟。嬤嬤你說,若是換了五妹妹,太太會不會舍得這樣責罰她。我們寧壽侯府詩禮傳家,何時不肯將父親送自己的生辰禮讓出去,也算罪責了?”

  “往日是我想差了,隻盼著今個兒改了還不遲。”

  “嬤嬤你說好是不好?”

  聽著徐令珠的話,曲嬤嬤先是愣住,似是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自家姑娘嘴裏說出來的,隨即露出歡喜的笑容,高興道:“姑娘可算是想開了,這些年老奴瞧著姑娘和太太的相處,姑娘受的那些委屈,老奴恨不得替姑娘受了,隻盼著有一日姑娘能想明白。”

  “可算是看到這一天,老奴就是立時死了也瞑目了。”

  丫鬟如宣聽著,眼睛一紅,隻開口道:“呸呸,嬤嬤莫要胡說,什麽死不死的,姑娘還病著呢,可不好說這些晦氣話。”

  “再說,姑娘日後還要靠嬤嬤護著呢。”說這話的時候,如宣眼底帶著掩飾不住的欣喜。

  姑娘病了這一回,若真能通透明白了,也不枉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的人日日跟著擔心。

  不然,姑娘日子過的憋屈,下頭伺候的人心裏也沒個舒坦的,有些個心氣兒高的,恨不得離了這休寧院去伺候別的姑娘去。倘若不是自家姑娘也占了個“嫡”字,這休寧院還不定成什麽樣子呢。

  徐令珠將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又是苦澀又是動容,這種情緒一直滲到骨髓裏,叫她也不由得紅了眼圈。

  前世曲嬤嬤整顆心都係在她身上,她卻以為她挑撥她和孟氏的母女情分,將她攆到了莊子上。自此之後,除了瓊枝外,幾個丫鬟再也沒人敢提孟氏和徐幼珠一個不字。可後來經曆的一樁樁一件件,都告訴她,她是多麽的愚笨癡傻。

  她攆走的曲嬤嬤,是真心掏心掏肺想要護著她的。

  她心心念念想要討好的生母,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寒了她的心,即便後來得知徐幼珠不過是外祖母差人從善幼堂抱來的,並非她的親生女兒,也沒能叫她少疼徐幼珠幾分。

  她一直想不明白,她明明是她親生的女兒,她為何偏偏這般苛責厭惡她。直到後來她入定王府為妾,有一年生辰趙景叡將一封信交到她手中,她才明白,她並非太疼徐幼珠,而是無法麵對她這個嫡親的女兒。

  是了,這世間有哪個母親舍得令自己的女兒背負害死兄長的罪名?

  而孟氏,偏偏就是那個例外。

  她愧疚自責了那麽多年才知道當年兄長是因為母親的信著急回京才驚了馬墜崖而死的,並非是因為要趕著回京給她過生辰。母親將這一切推到了她身上,然後怪罪她。

  是了,她是她可以心安的借口,誰願意這樣一個見證著你過錯的人日日出現在眼前呢。

  母女情份,不過如此。

  想到前世種種,徐令珠情緒起伏,久久不能平靜。

  曲嬤嬤伺候著徐令珠喝了藥,扶著她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眼睛裏掩飾不住心疼。

  姑娘是喝她的奶長大的,她哪裏能不心疼,之前太太滿心都放在三少爺身上,顧不得姐兒,姐兒出生才幾個月就抱到了老太太院裏,本就和太太不大親近。自打三少爺去了,沒兩年太太又生了五姑娘徐幼珠,心裏眼裏就再沒有自家姑娘這個女兒了。

  更別說,太太一直怪罪是姑娘害死了三少爺。因著這事兒,姑娘便一直苦著自個兒,想要償還似的,無論太太怎麽苛待她,都是一股腦想著要孝順討好太太,盼著有一日能得了太太喜歡。

  可這人心啊本就是偏的,有時候是怎麽焐都焐不熱的。

  姑娘隻需知道,府裏還有老太太,老爺和.....四少爺疼她就行了。

  天可憐見,姑娘今個兒終於是想通了,隻要想通了,這往後啊就有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