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村一郎上樓去了新房，裏裏外外翻了個底掉，果然什麽值錢的東西也沒找到。苦笑一聲，心裏感慨道：呦西！首席女特務芳子的！果然厲害的！三光政策大掃蕩的！比大日本皇軍還要厲害的！

  他忙碌了一天，又和露蘭春切磋了半日，隻覺得困意襲來，張大嘴打個哈欠，爬上鋪著新婚大紅被褥的床，倒頭睡了。

  一直睡到快中午才醒，登上大馬靴，哐當哐當地下樓去找大赤包和冠曉荷、冠招弟。平時霸道慣了，他連門也不敲，直接推開房門進去。

  屋子裏隻有大赤包一個人，正對著鏡子抹口紅。剛抹了一半，從鏡子裏瞥見崗村一郎推門進來，連忙丟了口紅，起身過去迎接。

  崗村一郎被她半人半鬼的樣子嚇了一跳，壯著膽子問道：“你的，大赤包的？”

  “是的呀！崗村太君。咋回事？何出此言哪？我就是大赤包。大赤包就是我呀。”大赤包滿臉堆笑地說道。

  這個破鑼嗓子聽起來倒是熟悉的很。

  “呦西！我的，認出來了的。”崗村一郎點了點雞冠子頭，“你的，半個嘴唇的，半個西紅柿的。半個嘴唇的，半個紫茄子的。能不能的，變成整個西紅柿的？或者的，變成整個紫茄子的？”

  “噢！買疙瘩！猛地油！我的天呐！”大赤包驚呼一聲道。

  大赤包來大上海這些日子，已經變得洋氣了許多，說話時不常地會冒出一句半句洋文。發音還特別標準，洋味十足。每每說洋文都能把冠曉荷嚇半死，以為哪裏來的白俄大嬸冒充他的所長太太要給他仙人跳呢。

  經崗村一郎提醒，大赤包這才想起口紅隻塗了一半。連忙跑回梳妝台，用胡蘿卜手指頭捏起口紅，把另一半嘴唇也塗紅了。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完整的西紅柿。然後隨手把一管口紅丟進紙簍裏。沒辦法，嘴唇實在太大，每次塗口紅都需要一管。

  “怎麽樣？崗村太君？這回認出我了吧？”大赤包舞動兩片紅嘴唇仿佛舞動兩麵紅旗似的說道。

  “呦西！認出來了的，大赤包的，紅燦燦的，名不虛傳的。”崗村一郎使勁點著雞冠子頭回答。他驚魂未定，咽口吐沫，問道，“曉荷桑的，哪裏的幹活？”

  “你問他啊？還不是你讓他當了治喪主任？一大早就出去給李副總裁治喪去了。”

  “呦西！招弟小姐的，哪裏的幹活？”

  “她也是一早就出去了。說是去霞飛路買新裙子和新皮鞋。”

  “呦西！你的，哪裏的幹活？”

  “哎呦喂！瞧你這話問的。崗村太君。我不是就在你眼前立著嗎？正跟你說話的幹活嗎？”

  “呦西！是的。你的，身高馬大的。我的，看見的。嗓門的，賽過破鑼的。我的，聽見的。我的，有事情的，找你的，幫忙的。”

  大赤包不明白小日本鬼子為什麽突然客氣起來，受寵若驚地回答：“哎呦喂！崗村太君，什麽幫忙不幫忙的，折煞我也！有什麽事情你盡管吩咐。我甘願效犬馬之勞。”

  “呦西！”

  崗村一郎於是告訴大赤包，昨天的舞會沒辦成，原因是大世界舞廳的舞女不曉得跑到哪裏去了。真是八格牙路！舞廳裏沒有舞女還跳個屁？難道要大日本皇軍摟著椅子跳舞嗎？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把上海灘有姿色的妓女召集起來，關進大世界舞廳，派日本憲兵看守，哪個也不許離開半步。

  “抓緊時間的，培訓妓女跳舞的。每個妓女的，都必須學會的。等下禮拜日舞會的，陪大日本皇軍戰鬥英雄跳舞的。摟摟抱抱，開心開心的。蹦擦蹦擦的，不能踩腳的。大赤包的，你的明白？”

  “我明白。”大赤包哈哈大笑幾聲，“崗村太君，我還以為天塌下來了呢。多大個事情！我跟你講，不用費勁吧啦地找妓女。我知道大世界的舞女躲到哪裏去了。叫上兩輛大卡車，去把她們全抓來，押去舞廳，關在裏麵哪個也不許走。等著下禮拜日辦舞會，陪大日本皇軍蹦擦擦。不就結啦？”

  “哦？你的，知道的，舞女的，躲在哪裏的？”

  “當然了。”大赤包撇著大嘴回答。

  原來大赤包與李不群達成聯盟以後，通過李不群的關係，已經完全控製了上海灘大大小小的妓院。隻有法租界和公共租界的妓院，不是日本人的占領區，還是洋人的勢力範圍。她的爪子一時半會兒還伸不過去。不過她相信日本人遲早會占領租界的，所以派了幾個眼線過去，摸底調查。隻等日本人占領租界以後，她馬上把這些妓院收入囊中，欺壓妓女，為自己大撈一票。

  就在前天，幾個眼線告訴她，說日本人在大世界掛起兩顆人頭。大世界關門歇業，舞女們都躲到一樹桂花館去了。她當時聽了，還以為是日本人為了搞婚禮和慰問演出，把舞女全趕走了呢。今日才明白，原來是舞女不願意陪日本人跳舞，自己偷偷逃走的。哼！你們也不想想！上海現在是日本人占領。妓院由我大赤包占領。有我大赤包在，你們哪個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舞女躲在什麽地方的幹活？”崗村一郎著急地問道。

  “一樹桂花館！”大赤包脫口回答。

  “一樹桂花館？呦西！騷得死乃！”崗村一郎咧開嘴幹笑了幾聲，“一樹桂花館！我的，知道的。花姑娘的，很多的，漂亮漂亮的。事不宜遲的。我們的，馬上去一樹桂花館的。快快的。”

  崗村一郎拉著大赤包出了七十七號。坐汽車先回憲兵隊，調動了兩輛卡車，二十個鬼子憲兵。一行人殺氣騰騰地向一樹桂花館疾馳而去。

  不多時到了一樹桂花館。

  兩輛卡車在門口停下。二十個鬼子憲兵跳下車來，眨眼間把一樹桂花館圍了個滴水不漏。

  崗村一郎和大赤包下了汽車，正待闖進去。

  突然一樹桂花館的大門開了，小腳阿娥黑著臉走出來，身後跟著秋海棠和香竹先生。

  “來者何人？”小腳阿娥喝問道。

  大赤包一見，心裏暗忖道：這個小腳老太太估計就是他們說的小腳阿娥了！果然好威風！非要先滅她一道，方顯老娘的手段。當即上前一步，用兩個牛蛋似的眼睛狠狠地瞪了小腳阿娥一眼，破口大罵道：

  “草你娘的！你這該死的老鴇婆！長著眼睛是吹氣用的麽？不認識大日本皇軍？還是怎的？”

  小腳阿娥把大赤包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問道：“請問你是何方妖怪？吃了熊心豹子膽獅子腿？還是吃了臭大糞？敢這麽髒口跟我小腳阿娥說話？”

  “原來你真的是小腳阿娥？草你娘的！”大赤包鼓著腮幫子說道，“告訴你記住了，老娘大赤包，給日本人辦事，上海妓女檢查所所長。”

  “哦！原來你給日本人辦事。怪不得滿嘴噴糞呢！說話要講禮貌懂不懂？少調失教的。讓我先教教你！”

  話音未落，小腳阿娥倏地騰空而起，空中打個旋子，左右開弓，用兩隻小腳扇了大赤包兩記耳光，然後像羽毛般輕盈地飄落在地上。

  大赤包隻覺得眼前一花，什麽都沒看清楚，肥臉上卻挨了兩記耳光，一臉懵圈地望著小腳阿娥，問道：

  “小腳阿娥，你剛才到底是用手？還是用腳？打了我兩個嘴巴子？”

  “沒看清楚是吧？等我給你慢動作回放一下。”

  小腳阿娥微微一笑，跨前一步，站在大赤包跟前。使一招金雞獨立，飛起一腳，從左向右，扇了大赤包一個耳光。腳上的力道太大了，踢得大赤包肥碩的身體仿佛陀螺原地順時針轉了一圈，眼看要跌倒。小腳阿娥早飛起另一隻腳，從右向左，反扇了大赤包一個耳光。直踢得大赤包逆時針旋轉了一圈。身體晃了兩晃，搖了兩搖，總算沒有跌倒。

  崗村一郎在旁邊看了個真真切切，忍不住叫好道：“呦西！真的用腳的，打嘴巴的。好功夫的，蓋了帽的。”

  大赤包這回自己也看清楚了，原來小腳阿娥真是用腳打了她嘴巴子。當即惱羞成怒，發一聲獅子吼，“小腳阿娥！草你娘的！看老娘一屁股坐死你！”將自己的身體當成炮彈朝小腳阿娥狠命撞過去。

  隻見小腳阿娥不慌不忙，在地上輕輕一滑，使一招水上漂，避開這一擊。仿佛泥鰍一般滑到了大赤包的身後，使一招倒踢紫金冠，正踢在大赤包的後腦上。口中喝道：“下去。”

  噗通一聲巨響，大赤包應聲落水，掉進泥螺浜。掀起大浪多高，浪花飛濺迷住了人眼。等大家再睜開眼睛，大赤包整個人早沒了蹤影，沉底喂王八了。

  崗村一郎見小腳阿娥發威，一腳踢飛了大赤包，命喪泥螺浜。當即吃了一驚，連忙倒退幾步，跳出圈外，離她遠遠地站著。然後朝著兩個鬼子憲兵揮揮手，用日語命令道：

  “你們去殺了她。”

  一聲令下。兩個鬼子憲兵立刻端起長槍，挺著明晃晃的刺刀，直直地刺向小腳阿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