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山窮水盡疑無路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721
  騰飛從林三絕那裏取了水貂毛筆。眾人告辭,出了畫店,直奔莫裏哀路去找梅蘭芳。過不多時,來到梅蘭芳的花園洋房。

  李四墩第一個跳下黃包車,上去按響了門鈴。

  大鐵門上的小窗拉開,看門人把腦袋探出來。定睛一見,又是昨天惹梅先生生氣那幾個人。立刻皺起眉頭說道:

  “你們幾位好不識相,怎麽又來尋摸摸的?梅先生吩咐過的,不要見你們的。請回吧。”

  冠招弟一聽就急了,連忙上前一步,幾乎衝著看門人嚷起來:

  “你這人怎麽回事?幹嘛不讓我們進去?告訴你,我今天可是化了兩回妝,換了兩身衣服,折騰了一早晨的。我這輩子也沒起過這麽早呢!我專門來跟梅老板拍合影照片的。少囉嗦,快開門讓我進去。”

  好家夥!這女子什麽來頭?咋說話這麽衝呢?看門人被冠招弟的囂張氣焰給唬住了,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番。

  隻見她穿一件支支棱棱喇叭花裙子,戴一頂花裏胡哨的大高帽子,斜插一支野雞毛,打扮得像隻大鸚鵡,又像一隻好鬥的蘆花雞。不過一張臉兒倒是蠻漂亮的,嘟著嘴生氣的樣子更有一分說不出來的俊俏。

  看門人想了想,昨天確實沒見過她。說不定是梅先生的什麽熟人呢。怪不得人家發脾氣,誰讓自己沒看清楚,把她和昨天那撥人當成一夥的呢。

  他連忙換了口氣,很客氣地問她:“請問小姐尊姓大名。我進去稟報。”

  “冠招弟。冠招弟的冠,冠招弟的招,冠招弟的弟。冠招弟。你去稟報好了。”

  看門人一聽,重新皺起眉頭,從小窗裏伸出一個指頭來,指著冠曉荷問道:“她和你是一起的?你們二位是父女?”

  “不錯。你猜對了。”冠曉荷笑容可掬地說道,“她是在下的女兒。冠招弟。”

  丟他娘的!鬧了半天還是一夥的!

  看門人直氣得腦門躥火苗,說道:“凹四兩白開。莫要在我麵前搗糨糊。你不能見梅先生。你女兒當然一樣不能見的了。快走吧。”

  看門人說完就要關小窗。

  冠曉荷見狀,連忙衝騰飛打個手勢,說道:“陽仔!毛筆!快。”

  騰飛這才上前一步,將一卷毛筆遞上去,說道:“且慢。梅先生昨日要的水貂毛筆。我給他送來了。”

  “哦?毛筆?”看門人伸手接過去,“請稍等。我去稟告梅先生。”說完啪地一聲關閉了小窗。

  眾人翹著腳在外麵等候。幾雙眼睛直盯著大鐵門上的小窗。仿佛那是魔術師變戲法的盒子,會大變活人,一會兒就能把梅蘭芳變出來似的。

  啪地一聲,小窗開了。

  看門人衝著騰飛說道:“三公子,毛筆梅先生收下了。請問多少錢?我馬上算賬給你。”

  騰飛回答:“上海板橋三絕畫店贈送梅先生用的。榮幸之至。不要錢。”

  冠曉荷趕緊在旁邊衝著騰飛擠眼睛打手勢。

  騰飛這才說道:“請問我們能否進去見見梅先生呢?”

  “抱歉。梅先生剛才吩咐說,無論什麽人,隻要跟冠先生一起來的,他都不見。三公子請回吧。”看門人說完,又啪地一聲關上了小窗。

  眾人登時傻了眼。

  李四墩吐了吐舌頭,說道:“乖乖!扇子可以見,毛筆卻不能見。按說這水貂毛筆可比那扇子貴多了呀。嘖嘖!到底是梅老板,與常人不同。”他扭頭問冠曉荷,“冠先生,你那兒還有扇子沒有?快遞上去呀。”

  冠曉荷一張臉窘得跟猴腚一樣紅,訕訕地回答:“你以為我是賣扇子的?統共就那麽一把扇子,還被他收回去了。哪裏還有?”

  騰飛攤了攤手,對冠曉荷說道:“冠先生,你都看見了。用毛筆也沒戲。我也是沒招了。麻煩你老人家自己想轍吧。”

  冠招弟一跺腳,氣得說道:“哎呀!被人家當成叫花子攔著不許進去。還好意思在門口站著呢。丟人現眼。真是的。我可要走了。”

  她噘著嘴,賭氣回到黃包車上,一屁股坐下來。伸手拉拉插著野雞毛的高帽子,把臉遮住,誰也不搭理了。

  確實是丟人現眼臊得慌。馬路仿佛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直燙腳。幾個人被冠招弟說的再也站不住了。個個耷拉下腦袋,霜打的茄子一般,無可奈何地坐黃包車回去七十七號。

  一路無話。

  冠曉荷知道這回是無計可施了。再怎麽商量也沒招可使了。所以不再跟騰飛和李四墩回去小洋樓,而是硬著頭皮跟在冠招弟後麵回到李不群的大洋房。

  他心裏安慰自己道:大不了挨大赤包一頓臭罵,權當她放驢屁也就是了。

  他於是縮著脖子,努力使自己本來就矮小的身體變得更小一些,仿佛在什刹海冰場溜冰一般,腳下劃著弧線進了屋子。

  大赤包和李不群坐在沙發上聊得正歡,抬頭看見冠招弟和冠曉荷一前一後走進來,好似被暴風雨淋濕的兩隻落湯雞,蔫頭耷腦地,全沒有了早上出門時的精神,立刻便猜出來他們的事情沒辦成。

  “招弟?咋回事?出了什麽岔子?梅蘭芳不唱戲啦?”大赤包聲音威嚴地問道。

  冠招弟頭也不抬,答了一聲道:“我要去換衣裳。沒工夫。讓我爹跟你說吧。”一閃身回去了自己的房間。

  “曉荷!你又搞砸鍋了?”大赤包吼了一嗓子。

  猶如頭頂上炸響一個霹雷,把冠曉荷嚇得一激靈,立在地上,努力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來,答道: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呸!”大赤包一口吐沫猶如天女散花一般灑向冠曉荷,“放尼瑪的驢屁!昨天不是說的好好的嗎?手拿把攥的事情?怎麽今天又不行了呢?”

  “哎呀!跟你說過多少回了?放什麽屁不好?幹嘛非放驢屁?”冠曉荷因為李不群在旁邊坐著,礙著麵子,不得不給大赤包來個防守反擊,“是昨天說的好好的。沒錯。可是今天又變卦了不成麽?聖人雲,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什麽辦法?”

  大赤包今日才知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句大俗話原來是孔聖人說的,登時被冠曉荷的一肚子學問給唬住了,愣了一下,問道:

  “你給我說說,到底因為什麽?怎麽就變卦了呢?”

  “胡子!還是因為胡子!”冠曉荷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做出一臉大惑不解的表情,“我就不明白。蓄個破胡子到底有什麽好的?簡直鬼迷心竅了。我要是能像他一樣登台唱戲,讓掌聲潮水一般在四周響起,看千百萬雙手在我麵前揮舞,寧願一輩子不留胡子。”

  “胡子?你不是說他答應三天就刮嗎?”

  “可是他今天又反悔變卦了。也不曉得吃了什麽迷魂藥了這是。怎麽說也不行。非要再留三百天胡子不可。”

  “三百天?!”大赤包立刻叫起來,“三百天我懷個孩子都生出來了。誰等得了哇!曉荷,你以為日本人說話像你一樣是放驢屁麽?你要是請不出來梅蘭芳,等著瞧!他們保證讓你腦袋搬家,找個好地方長草去唄你。”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冠曉荷仿佛看見了日本鬼子揮著東洋刀砍過來,嚇得直縮脖子,“所長,事已至此,快幫我想想辦法呀。”

  “呸。扶不起來的劉阿鬥。吃嘛嘛香,幹嘛嘛不成。曉荷,矮算是服了油了。橫豎是你自己瞎吹的牛皮,有雷你自己頂著。關老娘驢屁事?”

  冠曉荷哭喪著臉說道:“所長。話不能這麽說啊。我搞砸了鍋,豈不是丟了你所長的臉?怎麽能說不關你的驢屁事呢?”

  “呸!曉荷,還好意思說呢你!你讓我丟臉的次數還少嗎?若不是老娘臉大,早就被你丟光了。明告訴你,這回無論如何我是不管了。”大赤包氣哼哼地說道。

  “那好吧!就這麽的了!”冠曉荷也來了氣,“我明天就去找大日本皇軍自首。告訴他們歌舞升平的大戲唱不成了。下獄,槍斃,隨他們的便。誰讓我倒八輩子血黴,娶了那麽一個太太,又生了那麽一個女兒呢!平日裏我對你們百依百順,曲意奉承,裝傻充愣,插科打諢,說說笑笑,哄你們開心。到了節骨眼上,你們卻見死不救。哼!”

  冠曉荷一生氣,大赤包倒樂了。

  “曉荷,你這不是還沒死呢嗎?怎麽救你?”

  “哼!沒死才要救呢。等死了黃花菜都涼了,還救個驢屁呀?”冠曉荷邏輯性很強地反駁道。

  “嘿!你瞧瞧!說了半天,他倒有理了。”大赤包把頭偏過去看李不群,“李副總裁,你說這事情怎麽辦?”

  “好說。”

  李不群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香煙掐滅了,慢吞吞地站起身來,朝著冠曉荷深深鞠一個躬,口中叫了一聲:

  “老丈人。”

  冠曉荷吃驚得差點從沙發上蹦起來。

  “咋回事?這是怎麽話說的?我什麽時候成你老丈人了?”

  李不群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就在你進門之前。老丈人!剛才你們去請梅老板的時候,小婿在這裏和丈母娘談了半天,已經達成了戰略合作框架協議。

  三天之後,小婿將舉辦一場盛大婚禮,迎娶招弟小姐做太太。理所當然你是老丈人了。

  結婚之後,小婿將全部財產,包括但不限於銀行存款,現金,金磚金條、珠寶首飾,還有應收欠款、欠條,百分之五十轉移至太太招弟名下。

  除此之外,小婿將動用一切資源和手段,幫助丈母娘建立上海妓女檢查所監控網絡和敲詐勒索係統,以後所得贓款各分百分之五十。”

  買疙瘩!猶如天上掉下來一個金疙瘩,登時把冠曉荷砸暈了,迷迷糊糊、結結巴巴地問道:

  “好女婿,百分之五十是多少?”

  “數學名詞又叫二分之一。”李不群耐心地解釋道,“也就是俗話說的二一添作五、半撅、半劈。簡而言之就是對半分、各得一半的意思。”

  買疙瘩!原來一半還有這麽多種說法!冠曉荷聞所未聞,立刻翻了白眼,暈眩了三秒鍾。

  李不群耐心地等他清醒過來,接著說道:

  “老丈人,你不是請不動梅老板登台唱戲嗎?怕日本人怪罪你嗎?這個也不妨事。全由小婿一肩承擔。我有個手下叫汪枝蔓的,以前是國民黨駐滬代表,他認識以前上海梨園行的天王,論扮相、論嗓子,都不輸梅蘭芳,隻是不如梅蘭芳的名氣大。但是在上海家喻戶曉,當年紅透半邊天。我們把她請出來登台唱戲,一樣能轟動上海灘,歌舞升平,管保日本人看了滿意。”

  “真的嗎?”冠曉荷立刻把漂亮的小黑眼睛瞪成了煤球般大小,“是哪個?”

  李不群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露蘭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