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冠曉荷狗咬尿泡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8      字數:3678
  話不投機半句多。

  饒是像梅蘭芳這樣天底下最有涵養、最有禮貌、最會客氣的謙謙君子,聽冠曉荷來的目的竟然是請他登台演出,唱戲給日本人聽,也立刻將臉上掛了一層冰,刹那間冷若冰霜,冷冷地說道:

  “冠先生,我梅蘭芳平生最看重信義二字,對朋友說到做到,從不食言。這一次你拿著小文的折扇找我,我卻不能有求必應,實在是愧對朋友。這把折扇我留下了。等以後回到北平,我拿著折扇去找小文負荊請罪。”

  然後他扭頭招呼傭人道:“張媽!送客。”

  他立起身來,向三人拱手施禮,說了聲:“失陪。”轉身兀自上樓去了。

  這邊傭人忙不迭地跑過來,將三人送出門外。哐當一聲關上了大鐵門。

  冠曉荷摘下帽子,摸了摸頭,感覺剛才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

  哪跟哪啊都是?梅蘭芳蓄了胡子,扮相看起來像美髯公關雲長,卻搖著小文的折扇,唱了一出諸葛亮的空城計。到頭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啥也沒撈著不說,小文的折扇還被梅蘭芳收回去了。

  梅老板啊,梅老板!冠曉荷心道,你這輩子戲算是白唱了!負荊請罪背得是樹枝條,沒有聽說背把折扇的。你梅老板你不願意登台唱戲就算了。怎麽還把折扇收回去了?你讓我以後還拿什麽跟別人吹牛皮呢?

  沒辦法。三人隻好坐黃包車回到七十七號。

  冠曉荷的一雙小黑眼睛滴流亂轉了一路。往日的機靈勁兒也不曉得跑哪裏去了。感覺整個頭都被梅蘭芳的《空城計》和《負扇請罪》給弄大了幾圈。好像有個大電扇在腦子裏不停地亂轉,直轉得他頭暈目眩,到了也沒個主意。

  他不願意這麽回去,見了大赤包咋說呢?還不被她罵個狗血噴頭?

  於是臊眉耷眼地和李四墩一起去騰飛的小洋房喝茶。然後可憐巴巴地問騰飛和李四墩:

  “二位,你們算是親眼得見。我的麵子啪嗒一聲全掉地上了。請不動梅老板登台唱戲,跟傅市長怎麽交代呢?本以為手拿把攥的事情。沒想到卻弄了個豬咬尿泡空歡喜。全特麽蝦米了。現在咋辦呢?你們有啥主意沒有?”

  李四墩還陶醉在與偶像梅蘭芳近距離接觸的幸福中呢,根本沒聽見冠曉荷說什麽,敷衍答了一句:“嗯。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他心裏喜滋滋的:乖乖!上海灘見過梅老板的不少,但是都在舞台上的,有幾個在舞台下見過他的?而且離得這麽近!有機會都擦著他的長衫了。另外,有幾個見過留胡子的梅老板呢?恐怕一個都沒有。乖乖!我算是見著真佛了今天!這點事足夠說半輩子的。

  騰飛呢,心裏高興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裝出很同情地樣子看著冠曉荷,拿言語安慰他道:

  “冠先生,我覺得的吧,梅老板登台唱戲,還是不登台唱戲。那什麽,大門並沒有關死。那什麽,你沒見他留著胡子嗎?那胡子多漂亮!留那麽長容易嗎?他若是答應你登台唱戲,就非刮掉胡子不可。眼下他肯定舍不得。能答應你嗎?嗯。沒錯。都是胡子惹的禍。說別的都是借口。就是因為胡子。所以沒戲。”

  “哦?你覺得就是因為胡子?”冠曉荷眨巴著小黑眼睛問道。

  “那當然!肯定是因為胡子。你想啊,梅老板唱旦角,以前胡子都是長一根拔一根的。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留胡子。他能舍得刮了嗎?”騰飛耐心地翻來覆去地解釋道。

  “嗯。有道理。頗為有道理。梅老板的胡子實在太漂亮、太瀟灑了,簡直像神仙一樣。”冠曉荷點頭說道,“那你覺得要多久他才能舍得刮胡子呢?”

  騰飛歪著頭使勁想了半天,答道:“這個我可說不好。我估摸著,等個一年半載總行了吧?”

  “一年半載?”冠曉荷失口叫了一聲,“一個禮拜我也等不了啊!最多等三天。不成我就得想別的轍了。三天!陽仔,你得幫幫忙。你今日跟梅老板寫字那麽投機,肯定能幫我周旋周旋。你看行不行?”

  “那我試試吧。”騰飛答道:“那什麽,我不是要給梅老板送水貂毛筆嗎?明天咱們一起去。話還得你自己說。畢竟是你請他登台唱戲嘛。功勞是你一個人的。我隻是用水貂毛筆幫你搭橋鋪路,把話遞上去。你看如何?”

  騰飛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有十足的把握,梅蘭芳肯定不會答應漢奸的邀請登台唱戲給日本鬼子聽。相反他可以利用這次機會,與林三絕見個麵,說幾句暗語把情報交流一下。

  而冠曉荷聽了騰飛的話,卻信以為真,仿佛一條癟輪胎重新打了氣又鼓了起來,搖頭晃腦說道: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真有你的陽仔!水貂毛筆。妙極!你梅老板收回折扇不要緊。我這裏還有水貂毛筆。哈哈。實在妙極!有戲!咱們明日再去。軟磨硬泡。他一準兒就答應了。很好。好得很。”

  冠曉荷又變得興高采烈起來,向騰飛和李四墩拱手告辭:

  “你們哥倆接著喝茶吧。我得馬上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所長。讓她也高興高興。”

  李四墩聽了納悶,問道:“所長?哪個所長?”

  “哪個所長?我夫人大赤包啊!所長!北平妓女檢查所所長。哦不!現在是上海妓女檢查所所長了。”

  “哦。曉得了。是的,是的。非常是的。”李四墩點頭應道。

  “以前在北平的時候,她是所長,我是副會長。一正一副,級別差著呢。現在來到上海。她還是所長,我成了會長。終於可以平起平坐了。哈哈!妙極!”

  冠曉荷眉飛色舞地轉身離開小洋樓。嘴裏哼唱著:我是又無埋伏又無兵。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你就來來來,登台唱戲給皇軍聽。一路上搖頭擺尾、喜氣洋洋地回去李不群的那套大洋房。

  大赤包正在客廳裏,與冠招弟一起陪著李不群扯淡閑聊天,見冠曉荷像路上撿了錢包一樣回來了,立刻問道:

  “曉荷,咋樣?事情辦成了?”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所長。”冠曉荷笑盈盈地回答。

  “哎呦喂!了不起!”大赤包翹起了大拇指稱讚道,“我們剛才聊天正聊在這兒呢。聽李副總裁說……”

  剛說到這裏,卻被李不群打斷,更正道:“噢,冠所長,那事情還沒定呢,現在不好這樣叫的。”

  原來李不群剛才一直跟冠招弟和大赤包吹噓,說自己這次和平運動居功至偉,無論是日本人,還是姓汪的大漢奸,都很欣賞他的工作。等和平運動成功以後,新組建的和平派國民黨,姓汪的做總裁,提升他做副總裁。

  “為什麽不好這樣叫的?早晚的事情嘛!李副總裁。”大赤包翻著土豆眼睛說道。

  李不群隻好擺擺手,不再堅持,聽任她這樣叫了。

  “曉荷,我剛才聽李副總裁說,”大赤包接著說道,“這前前後後,去請梅老板登台唱戲的人多了去了,一波又一波,走馬燈似的,全給梅老板的大鐵門擋在外麵,連個麵都見不著。怎麽著?你走這一趟就把事情辦成了?到底使了什麽錦囊妙計?說出來給我們聽聽。”

  “我隻給梅老板唱了一句,”冠曉荷轉著漂亮的小黑眼睛唱起來,“我是又無埋伏又無兵。你不要胡思亂想心不定。你就來來來,登台唱戲給皇軍聽。他立馬就答應了。”

  “爹!你真的給梅老板唱戲來著?”冠招弟驚訝地叫了聲。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

  大赤包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腳踩了電門一般,滿身肥肉一陣亂顫。

  “曉荷,瞧你能耐的!關公麵前耍大刀,梅老板麵前唱二黃。真有你的!你這回算是蠍了虎子掀門簾,露了一小手。哈哈哈。”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冠曉荷漂亮的小黑眼睛眯成了一道縫。

  李不群半信半疑,問道:“冠先生,你當真給梅老板唱戲來著?”

  “必須的。跟梅老板聊天,光說話有用麽?必須要唱兩句才行。”冠曉荷意猶未盡似的又唱起來,“你就來來來,登台唱戲給皇軍聽。這他才能聽得進去呢。”

  李不群恍然大悟似的說道:“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我這才明白。怪不得原來去的那些人都被鐵將軍給擋住了。原來是因為不會唱戲!”

  “非也,非也。李副總裁,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冠曉荷耐心地解釋道,“光會唱戲也沒戲,還得是靠得住的朋友。我和梅老板什麽關係?不瞞你說,在北平的時候,我和小文經常去梅老板的小院切磋。小文拉琴,我唱老生給梅老板配戲。你明白了吧?這麽多年的交情在這兒擺著呢!”

  李不群終於心服口服,向冠曉荷翹起了大拇指,由衷地稱讚道:

  “冠先生神通廣大。佩服!日本人想聽梅老板唱戲都想瘋了。可是怎麽請也請不動。今日冠先生老將出馬,手到擒來。實乃大功一件!以後定能成為日本人眼裏的大紅人。你們約好了沒有?梅老板何日登台唱戲?”

  “三天以後。”冠曉荷朝著李不群豎起三個手指頭。

  “哦?為什麽要三天以後呢?”李不群納悶問道。

  “李副總裁,你是沒見著梅老板。你猜怎麽著?”冠曉荷神秘兮兮地賣個關子。

  “怎麽著?”

  “諒你也猜不出來。告訴你吧,梅老板蓄起了胡子!說是從小到現在,沒嚐過留胡子的滋味。忽然心血來潮,要做美髯公!”

  “神馬?梅老板蓄起了胡子?!”李不群、大赤包、冠招弟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叫了起來。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你們是沒見著。梅老板的胡子漂亮極了,一直到這兒。”冠曉荷拿手在下巴底下比劃了一下,“你們想想,他好不容易留了這麽長的胡子。能舍得一下刮了嗎?所以我才跟他說好了,再留三天胡子玩兒。三天一過,保證刮胡子,登台唱戲!”

  “爹!人家還從來沒見過梅老板蓄胡子的樣子嘛!等他刮了胡子就再也見不著了嘛!不行!怎麽著你也得讓我跟他拍張照片。留胡子的梅老板和我倆人!天底下獨一份。”冠招弟嘟起小嘴撒嬌道。

  “是的,是的。非常是的。我的冠小姐!”冠曉荷拍著胸脯打包票,“明兒我就帶你去。拍一張照片?拍多少張也隨你啊!全沒問題。我的冠小姐。你爹不是跟你吹的。我跟梅老板這麽多年的交情在這兒擺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