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騰飛和三個野蠻人擠在一輛黑色大汽車裏，離開七十七號，來到法租界郵政碼頭。

  碼頭上裏裏外外都是維持會的特務。均穿一身黑西裝，頭戴黑禮帽，腳蹬黑皮鞋。渾身上下漆黑一團，隻有襪子是白的。

  爛腳炳根之所以要特務們穿成這樣，是怕萬一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刺客來了，雙方混戰起來，特務們一眼就能認出來誰是自己人，免得瞎摸活眼地誤傷。

  郵政碼頭外麵停著一輛封閉式貨車。有幾個特務在車外站立警戒。

  黑色大汽車在貨車後麵停下。三個野蠻人和騰飛一起下了車。幾個特務連忙聚攏上來請安。

  “情況咋樣？”爛腳炳根扁著嘴問道。

  “目前一切正常。沒有發現可疑情況。”一個特務回答道。

  鐵錘林蠻子眼睛朝碼頭入口處望望，見巡捕房的荷槍實彈的巡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禁不住有些吃驚，問道：“啥情況？咋來了那麽多巡捕？”

  “據我們巡捕房裏麵的線人講，日軍駐滬司令部給巡捕房發了個照會，說今日有日方重要客人乘船抵達郵政碼頭，請巡捕房務必保證他們的安全。所以他們傾巢出動，一大早就來到碼頭布置崗哨，維持治安。那個假洋人探長莊之鶴也來了，就在碼頭裏麵呢。”一個特務回答說。

  “丟他娘的！日本人簡直亂彈琴。”鐵錘林蠻子失口罵道，“警戒交給我們維持會做，有啥好擔心的？沒事給巡捕房發哪門子照會？這樣興師動眾的。不是等於告訴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今日有大魚，馬上派刺客神槍手到碼頭來！你傳我的話下去，告訴弟兄們，一會兒打起來，若是有巡捕礙手礙腳的，一槍幹掉完事。誰讓他們自己來找死！”

  “是。三老板。”那個特務答應一聲，轉身去通知其他的特務了。

  雙槍雲吞麵甕聲甕氣地對另一個特務說道：“去把我的雙槍拿來。還有威士忌陽仔的左輪手槍，也一並拿來。”

  “是。三老板。”

  那個特務打開封閉貨車車廂。騰飛的目光從敞開的車廂門望進去，隻見裏麵堆放著幾支長槍、衝鋒槍，還有一挺輕機槍，以及很多箱子彈。

  旁邊有一個小黑皮箱。特務打開來，從裏麵拿出雙槍雲吞麵的兩支駁殼槍，還有一把左輪手槍。走回來將槍支交給雙槍雲吞麵和騰飛。

  雙槍雲吞麵脫了對襟黑褂子，將兩隻駁殼槍帶著槍套左右斜挎在身上，再穿上褂子，係好了搭扣，把雙槍遮住。

  騰飛今日也像其他特務那樣穿了一身黑西服。他接過左輪手槍，將槍套皮帶係在腰間，再用西裝外套遮擋住。這隻左輪手槍是給他先湊合著用的。

  原來昨天下午，三個野蠻人把騰飛帶到七十七號最裏麵的院子，竟然是個靶場。各種槍械，還有固定靶、移動靶，應有盡有。

  雙槍雲吞麵上去拿了兩支駁殼槍，不由分說，塞進騰飛手裏，開始教他學打雙槍絕技。而騰飛握著兩支駁殼槍仿佛握著兩個石鎖，顧左顧不了右，顧右顧不了左，笨手笨腳地一塌糊塗，怎麽也學不會。

  直教了半天，雙槍雲吞麵終於失去了耐心，仰天長歎一聲：

  “老天爺！我吳雲屯仗著雙槍絕技闖蕩江湖，左右開弓，令人聞風喪膽。這麽多年，本以為我這雙槍絕技將會帶進棺材裏。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

  可是萬萬沒想到，威士忌陽仔，老天爺讓我在秋天秋天遇見了你！晚風吹暖我心底讓我看上你。雙槍絕技壓心底小秘密非要告訴你。

  威士忌陽仔，你是頭一個我想教給你雙槍絕技的人！你的手型那麽好，胳膊上又有勁，腰上還有太極功夫，天生的好材料。可是你的腦子咋這麽笨呢？咋就學不會呢？”

  鐵錘林蠻子和爛腳炳根在旁邊給騰飛打圓場，不住聲地說道：

  “雲吞麵，你也不想想，你那雙槍絕技練了多少年才練成的？人家威士忌陽仔今天頭一次拿槍。你還要怎樣？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你幹脆去拿支簡單易學的左輪手槍來，好歹先教會了他打槍，明日去碼頭有用場。等以後有工夫了，你再慢慢教他壓心底的雙槍絕技小秘密。行不行？”

  雙槍雲吞麵被他們兩個叨嘮得不耐煩，隻得去拿了一支韋伯力左輪手槍來教騰飛打槍。

  騰飛握著左輪手槍，麵露喜色地說：“這個槍蠻好。圓乎乎的。握起來就像握著酒瓶子一樣。”

  三個野蠻人哈哈大笑道：“威士忌陽仔，說好的今日不喝酒的！不能說酒字。連酒瓶子都不能說。待會兒把饞蟲勾起來可了不得。”

  騰飛這一次學槍，不再一味地裝憨大，多少露出一些機靈勁來，手忙腳亂了一陣之後，竟然學會了。從槍套拔槍，往彈倉裏裝子彈，拉槍栓，舉槍瞄準，扣動扳機，這一連串的動作，雖然磕磕絆絆地，但總算是把砰地一聲將子彈射了出去。隻是不曉得子彈最終飛去了哪裏，靶子安然無恙，連邊都沒挨上。

  騰飛賭氣丟了槍，懊惱地說道：“他娘的。我這一輩子是學不會打槍了。”

  “錯！大錯特錯！”鐵錘林蠻子和爛腳炳根齊聲嚷起來，“誰說你學不會打槍？剛才不是砰的一聲槍響了嗎？我們都聽得真真的呀！”

  騰飛一臉窘迫地回答：“可是子彈都沒上靶。不曉得飛哪裏去了。”

  鐵錘林蠻子和爛腳炳根撇著嘴說道：“威士忌陽仔，我看你完全被雲吞麵誤導了。誰說打槍子彈非要打靶上的？”

  雙槍雲吞麵瞪大眼睛說道：“新鮮！子彈不打靶上？那你們說打哪裏？”

  二人齊聲回答：“打腦袋上啊！”

  他們倆走過去，左右摟住騰飛的肩膀，接著說道：

  “威士忌陽仔，我們把野蠻人打槍的真經傳授給你。你聽好了，就一個字，狠！你會扣扳機打槍就行，不用打得準。為啥呢？因為你想打誰，可以先抄拐子抱住他，然後把槍抵在他腦袋上，一扣扳機。砰的一聲。不就完了？保證一槍斃命。還用得著瞄準嗎？

  就像孔聖人常說的那樣，這世道，窮的怕愣的，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你明白了吧？從來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隻要你比別人狠，別人就會怕你。見了你就想跑，哪個還敢跟你動手？

  得了！你能把槍打響就算大功告成。咱們今天到此為止。肚子餓得咕咕叫了。先去吃飯再講！”

  他們拉著騰飛離開靶場，去前麵大洋樓吃晚飯。

  大廚李泉的拿手好菜西湖醋魚和烏魚蛋湯當然是必須的。還有其他美味佳肴，滿滿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真是無一不精。

  給他們上菜的當然還是柳氏三腰，三人進進出出的，六隻眼睛不離騰飛左右。然而鐵錘林蠻子警告過她們，不能打騰飛的主意，否則就讓雙槍雲吞麵砰砰穿兩個大耳朵眼，嚇得她們有浪心沒浪膽，哪敢有什麽非分之舉？

  騰飛因此踏踏實實地吃了一頓晚飯，細細品嚐了李泉師傅的烹調手藝，忍不住連聲稱讚。

  爛腳炳根在一旁附和道：“威士忌陽仔，算你有口福。這李大廚百裏挑一的手藝，上海灘找不出第二個來。隻是以後若是想吃他的西湖醋魚和烏魚蛋湯，在咱們七十七號吃不到了，隻能去上海市政府了。”

  “哦？怎麽回事呢？”騰飛納悶問道。

  爛腳炳根解釋道：“傅會長吩咐的。說等明日接了北平來的客人以後，馬上舉辦上海市長就職典禮。就在原來的市政府大樓。儀式完畢大宴賓客，要李大廚去掌勺。以後他就留在市政府，跟著傅會長了。”

  “原來如此。那我今日要多吃一些了。”騰飛笑道，趕緊又夾了幾樣菜吃進嘴裏。

  吃過晚飯，三個野蠻人和騰飛一起，把五個特務行動小組組長召集來，將明天碼頭警戒的任務安排交代給他們。

  整個警戒安排均由爛腳炳根一手策劃。

  裏三層外三層，哪個組在什麽位置，接客人之前如何，接到客人之後怎樣，一五一十、清晰明了。若是有刺客殺來，哪個組攔截，哪個組策應，哪個組保護客人離開，分工協作、井井有條。

  騰飛聽後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暗忖：原來爛腳炳根這個野蠻人是裝出來的！其實心思縝密、有條不紊，是個勁敵。以後要對他加十二分小心才是。

  後來有個特務組長問道：“現在法租界巡捕檢查得很嚴，我們帶著槍絕對進不去法租界。咋辦？”

  爛腳炳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我們為了對付巡捕搜查，在法租界裏頭建立了五個秘密基地。待會兒就有巡捕房的線人開著卡車過來，把兄弟們的槍支用卡車運進去，放在我們的秘密基地裏。等明日你們帶著人大搖大擺地進去，完全不用擔心，巡捕搜查就讓他們搜查好了。等進去法租界以後，你們兵分五路，各自去自己的秘密基地拿槍。”

  爛腳炳根從懷裏掏出五個紙條，分別交給五個特務組長，

  “這是你們秘密基地的地址。都有咱們的人負責看守。接頭暗號也寫在紙上呢。”他掃視一圈眾人，問道，“都清楚了嗎？還有啥問題沒有？”

  五個特務組長抬頭望著他，回答：“清楚了。”

  “清楚了就好。散了吧。各忙各的去。明日碼頭上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哪個也不許掉鏈子。”鐵錘林蠻子吩咐道。

  “是。三老板。”

  五個特務組長應諾一聲，各自去了。

  如此這般，所有特務的槍支和子彈都在昨天晚上悄悄地用卡車運進法租界，存放在五個秘密基地。今天早上，特務們去秘密基地拿了槍，悄悄地帶在身上，來到碼頭執行任務。

  除了特務們各自佩戴的槍支子彈以外，還有其他備用槍支和子彈用一輛卡車運到碼頭，以備急需之用。雙槍雲吞麵和騰飛的槍就放在這輛卡車裏，所以他們不用去秘密基地，直接到碼頭拿槍。

  整個安排計劃得滴水不漏，讓騰飛對爛腳炳根刮目相看。

  爛腳炳根和鐵錘林蠻子看他們拿好了槍，招呼道：

  “雲吞麵，威士忌陽仔，走，咱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