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美娟和肖克喝完了咖啡，正好最後一個客人從業務室出來。不等關門，美娟一閃身進去了。

  肖克則留在外麵，坐在椅子上，把長衫包裹的狙擊步槍和扁擔放在腳底下踩著。

  徐平安忙了一上午，正準備去吃飯休息，一抬頭見美娟走進來，連忙熱情地招呼道：“飛阿哥！今天怎麽這個時候來了？快請坐。”

  日寇侵占上海以後，股市低迷，恒泰號買賣股票的操作少了很多，基本上沒有資金往來。倒是前些日子，美娟委托徐平安出售竹菊坊弄堂的石庫門房子，兩個人因此經常見麵。

  “我不用坐。有個小事辦完就走。”美娟站著說道。

  “哦？啥事那麽急？”徐平安也站起來和美娟說話。

  “徐經理，你上回給我看的那個古董板凳還在麽？我要買下來。現在就拿走。”美娟說道。

  原來匯豐銀行上海分行還有項業務是買賣古董贗品，因為徐平安手頭有一大把中老年富婆客戶，最喜歡聽徐平安給她們講什麽保值升值之類的投資經了，覺得簡直比唱歌還好聽。

  大班傑克先生便把這個生意交給徐平安做。他很清楚，徐平安含情脈脈的眼神對中老年婦女的智商殺傷力太大了。一隻老和尚喝湯用的破碗，被他拿在手上，用含情脈脈的眼神向對麵的富婆看上一眼，絕對能當成古董碗賣了。

  可是也有例外。徐平安手裏這個古董長板凳至今賣不出去，因為又大又沉，中老年婦女拿不動。成了他心中的一個小痛。

  “你不是說那個古董板凳是曹雪芹寫《紅樓夢》坐過的板凳麽？那天我碰上一個人，叫什麽花老凸的，是個曹雪芹迷。可崇拜曹雪芹了。他自己說若是能穿越時光回去認識曹雪芹，寧願做他的一個板凳，被他壓在屁股底下，整日抬頭仰視，看他如何寫《紅樓夢》。”

  美娟向徐平安解釋道，

  “所以我一下子就想起你那天想賣給我的古董板凳了。你是說四千塊大洋是吧？我買了拿回去送給花老凸。讓他看看自己變成板凳會是個什麽樣子，省得他穿越回去以後認不出自己來。”

  徐平安聽美娟說要買古董板凳，高興得差點沒跳起來。

  哪個說我隻是上海灘中老年婦女的殺手來著？看見沒有？連美娟這樣的妙齡女子也一樣抵擋不住我徐平安上海灘第一的脈脈含情的眼神！

  “古董板凳在呢！你等著。我馬上去拿給你。”徐平安興高采烈地回答。

  “記著給我拿條長毯子來，我要包上，省得出門時讓金富看見了，又該找你訛錢了。”美娟拉長聲音囑咐道。

  “曉得啦！”

  徐平安答應一聲，像個馬兒撒開四蹄跑去庫房，拿了那個古董板凳，又拿了一條長毯子，旋風般跑回來，交給美娟。

  美娟收了古董板凳和毯子，對徐平安說道：“徐經理，辛苦你了。你先去吃飯吧。我待一會兒再出去。別讓金富看見。”

  “還是你想的周到。飛阿哥，那我先去了。”徐平安賣了個沒人要的古董板凳，生怕美娟後悔改主意，巴不得一聲，轉身去了。

  等徐平安出去以後，肖克把腳底下踩著的狙擊步槍和扁擔拿出來，用毯子綁在古董板凳底部。槍和扁擔都綁嚴實了，四條板凳腿卻露出來。沒關係，正是要金富看見他們是扛著板凳出去的。

  果然，他們兩個下樓出門的時候，剛好金富吃完午飯回來，一眼就看見了古董長板凳，用毯子包裹得嚴嚴實實，但是板凳腿泄露了秘密。

  他登時把眼睛瞪成牛蛋大小，問道：“咋回事？飛阿哥，你讓夥計扛著個破板凳做什麽？”

  美娟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答：“金經理，再跟你說一遍，他不是夥計！他叫肖克，是我們恒泰號的襄理！”

  “我曉得，飛阿哥。他自己來銀行的時候就是恒泰號的襄理。他和你一起來的時候就是夥計。”金富接人待物自有他的一套邏輯，“那什麽，肖克襄理，你從哪裏撿來這麽個破板凳？”

  “土鱉。沒見過世麵。你看仔細了。這是破板凳麽？這是古董板凳。那什麽，是那個寫過，……，”肖克想不起來寫過《紅樓夢》的曹雪芹，隻好瞎編道，“寫過胡蘿卜夢的姓曹的雪裏賣芹菜的人坐過的。我們剛剛從徐平安那裏買來的！”

  好家夥！原來這就是傳說中那個匯豐銀行永遠賣不出去的古董板凳？！竟然也被徐平安賣出去了？！姑姑的，這天底下難道真的沒有能抵禦住他脈脈含情眼神的女性麽？

  金富的一雙牛蛋眼險些掉下來砸腳麵上，失口問道：“多少錢？”

  “四千塊大洋。怎麽啦？”肖克撇著嘴回答。

  金富一聽就急眼了。姑姑的，四千塊大洋！能買下全上海灘所有人家的新板凳了，卻偏偏要買一個雪地裏賣芹菜的姓曹的坐過的破板凳！這姓曹的也真是的，你說你明明一個賣芹菜的，放著芹菜夢不做，卻非要做什麽胡蘿卜夢。簡直了！這飛阿哥富二代實在太有錢了！實在太任性了！

  美娟見金富失魂落魄的樣子，懶得跟他囉嗦，便拉了肖克一把，說道：“肖克，別耽誤金經理的時間了，我們走。”

  肖克連忙跟著美娟出去了。

  金富立在門口，看著二人遠去的背影發呆。心中暗道：姑姑的，徐平安一下子賺了多少傭金呐？不行！扁擔要綁在板凳上，板凳不讓扁擔綁在板凳上，扁擔偏要扁擔綁在板凳上。徐平安，我金富這輩子綁定你了。非敲你一大筆不可。

  中午吃完飯金富必須要睡一會兒的，這時候即便天上掉餡餅他也不會去撿，渾身軟綿綿的邁不動腿，隻想睡覺。

  銀行大堂經理的大班台，從來沒見過金富在上麵寫過字，但是每天中午一定會趴在上麵睡覺。他睡覺從來不打呼嚕，很安靜。還有一項多年練就的絕活，他能保持圓滾滾的大腦袋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看上去如同在電話旁邊擺了個瓷器豬存錢罐子，惟妙惟肖。若是有客人進來，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大班台上的瓷器豬存錢罐子原來是大堂經理的胖腦袋。

  想到待會兒可以敲徐平安一筆錢，所以金富這一覺睡得好香甜。醒了之後，兀自意猶未盡，坐在椅子上迷迷瞪瞪地打盹。眼皮好像被人用膠水粘住了，怎麽抬也抬不起來。

  突然間平地一聲雷，外麵槍聲大作猶如疾風暴雨。金富一個激靈被嚇醒了，身體像個球似的滾到桌子底下藏起來。等槍聲停了也不敢出來，看起來是打定主意以後永遠在桌子底下辦公了。直到後來銀行大班傑克先生從外麵回來，這才把他從桌子底下拉出來。

  金富一見大班傑克先生，立刻想起來送扁擔的事情。而大班傑克先生回答說：買疙瘩！我沒買扁擔啊！金富一聽慌了，心想肯定是個飛賊偽裝成送扁擔的。是自己讓他上樓的，若是出了什麽事情責任全在自己身上。直急得他呼哧帶喘地往樓上跑。

  等到了樓頂露台一看，姑姑的，送扁擔的夥計倒在血泊中，脖子被人割斷了，汩汩地冒血，血流了一地。他嚇得轉身就跑，結果腳下一滑跌了一跤，弄得滿身滿臉都是血。爬起來通通通跑下樓，幾乎把樓梯踩塌了。大堂裏的人見他一身是血，個個嚇得魂飛天外。金富也沒工夫搭理他們，知道巡捕房的人就在外麵小廣場，推開門跑出去報案了。

  “我當時就在莊探長旁邊呢。一看金富來報案，可把我嚇了一跳，生怕他胡說一氣，惹出事來。”

  花蝴蝶向眾人解釋道，

  “我就連忙打岔，把他往溝裏帶。問他：金富，你殺了什麽人？金富果然被我帶溝裏了，回答說：我殺了送扁擔的。後來他才明白自己不留神說走了嘴，連忙糾正說是送扁擔的被人殺了。可是所有人都聽擰巴了，還以為是他殺了人呢！直把他急得，嘴裏邊拌蒜，都說起繞口令來了。扁擔長板凳寬，扁擔偏要扁擔綁在板凳上。結果把自己綁在扁擔和板凳上繞不出來了。”

  花蝴蝶一邊講，一邊學著金富的樣子，繪聲繪色，把大家都逗樂了。

  “後來還是莊探長狡猾，聽說鬼子兵的脖子被利刃割斷，立刻想起肖伯鴻的案子來了。說那邊的鬼子兵也是被利刃割斷了脖子。有人看見刺客頭戴一頂鴨舌帽。他問金富有沒有看見戴鴨舌帽的進銀行？”

  眾人聽到這裏都吃一驚，問道：“金富怎麽說？”

  “金富當然說看見飛阿哥戴著鴨舌帽進銀行了。”花蝴蝶答道。

  “啊？那後來怎麽樣？”眾人著急地問道。

  “後來金富來了個神助攻，回答說此鴨舌帽非彼鴨舌帽，肯定不是一個牌子的！神槍飛阿哥頭上的鴨舌帽可是限量版的英國皇室禦用品牌巴伯利。一頂鴨舌帽的價錢可以買一輛大汽車！這世上有錢戴巴伯利品牌鴨舌帽的人，想殺個把人，難道沒錢雇個刺客替他幹麽？還用自己動手麽？一句話就把莊探長給頂回去了。”

  “好險！”眾人聽了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反正鴨舌帽你以後不能戴了。飛阿哥，”花蝴蝶對美娟說道，“今天多虧了金富神助攻，把莊探長給打發了。等明天莊探長醒過悶來，保不齊會來找麻煩。你恢複了女子裝扮，量他也無可奈何。”

  “是。花蝴蝶說的對。為安全起見，飛阿哥，你以後還是穿女孩子衣服吧。”韓上雲和紅眼睛阿昌在一旁附和道。

  美娟撅起了嘴，嘟囔一句：“女孩子要穿裙子高跟鞋，帽子上還要戴花，好煩啊！”

  “帽子上戴花有什麽煩人的？我帽子上還戴花呢。”杜滿月在一旁說道。

  大家被逗得哄堂大笑。

  “飛阿哥，現在野藤井二也幹掉了。咱們下一步怎麽辦？你說吧。我們全聽你的。”紅眼睛阿昌說道。

  “阿昌叔，先不著急下一步計劃。”美娟回答道，“我想你是不是先去興亞會走一趟，跟他們講講大世界門前的槍擊案？你就說真的來了八路軍和新四軍的武工隊，跟鬼子憲兵大戰了一場，結果殺了野藤井二。甭管他們信不信，反正你堅持這樣講，他們也沒轍。”

  “好！我明日就去找他們。就按你的話講。信不信由他們，不由他們不信。橫豎就是這麽一回事。哈哈。”紅眼睛阿昌哈哈大笑道。

  “阿昌叔，你順便再打聽一下陳曼麗的情況。人是野藤井二抓的。根本就是冤枉的。她一個舞女跟八路軍和新四軍武工隊有啥關係？現在野藤井二死了，看看能不能請他們疏通一下把人放了？”美娟接著說道。

  “還是飛阿哥想得周到！”紅眼睛阿昌讚一聲道，“陳曼麗的事情好辦。我要三個野蠻人開個價。回頭把贖金送上，人就放出來了。”

  “多多辛苦阿昌叔了。”美娟說道。

  “飛阿哥說哪裏話！怎麽老把我當外人呢？俺紅眼睛這些天跟著你殺鬼子，計劃嚴密，步步都在點子上，真是說不出來的痛快！哪有什麽辛苦？”紅眼睛阿昌說道。

  美娟聽了朝他笑了笑，沒有回答。

  至於下一步計劃，她本來想的是殺完了鬼子漢奸，大家一起去淮南找屠元興參加新四軍。可是韓上雲傷成這個樣子，根本走不了。怎麽辦呢？眼下她可是一點兒主意沒有。

  不過沒關係，雖說去不了淮南，她也能有辦法聯係上屠元興，聽聽他的指示，下一步該怎麽辦。

  這個聯係屠元興的辦法可是天大的秘密。隻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滿屋子人跟誰也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