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多鍾頭，其餘幾路人馬陸續回到恒泰號。

  最先回來的是溫酒斬鬆井的孝龍，和鑽地鼠洪五與算子鼠洪二。他們在店鋪裏見過李忠，問了情況。鑽地鼠洪五與算子鼠洪二先回去客棧那邊換衣服。而孝龍聽說肖克殺了肖伯鴻，忍不住好奇，顧不得自己鑽下水道方涵搞得身上又髒又臭，衣服也不換，便急衝衝地跑去裏院看個究竟。

  隻見美娟騎著摩托車帶著肖克正在轉圈圈。

  孝龍三步兩步過去，瞪大眼睛看摩托車挎鬥裏的肖克。果然像李忠說的那樣，滿臉滿身都是血，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好一副暴脾氣血染沙場的樣子。不由得瞪大眼睛問美娟：

  “隊長，肖克到底咋回事？是剛殺了人，還是被人殺了？”

  美娟白了哥哥一眼，哼了一聲道：“混江龍，我就知道你會說風涼話！告訴你，肖克剛殺了肖伯鴻。用槍頂著他腦袋連開了四槍。所以濺了這一身血。”

  “那什麽，他們倆到底誰把誰打死了？”孝龍追問道。

  “當然是肖克把肖伯鴻打死了呀！”

  “那肖克怎麽好像死了一樣？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混江龍，你再笑話他我可真生氣了。告訴你，當時肖伯鴻使一招剪刀腿飛槍，差點兒刺中我。肖克一生氣，從挎鬥裏跳出去，撲倒了肖伯鴻，用槍抵住他的太陽穴，四槍把他腦袋打爛了。所以累得暈倒了。我拉著他轉半天了，估計一會兒就能醒過來了。”

  美娟說完，驀地想起肖克這回暈倒是自己親吻鬧的，還真不能讓肖伯鴻背鍋，禁不住兩朵紅雲飛上麵龐，一張臉兒騰地紅了。

  孝龍聽美娟說的倒是像那麽回事，可是看她臉頰紅紅的嬌羞模樣，又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可是他萬萬想不到中間有親吻一碼事，隻是覺得肖克殺肖伯鴻蹊蹺得很，糾纏不休地問道：

  “隊長，真的是肖克殺了肖伯鴻？不是你幫他殺的？”

  美娟真生氣了，瞪了孝龍一眼，說道：“混江龍，你別管肖克的事了。說說你那邊的情況，你的行動如何？”

  孝龍可不想惹妹妹發脾氣，扮個鬼臉，不再糾纏。他把溫酒斬鬆井經過，如此這般，大概齊講了一遍。

  “我殺了鬼子司令官鬆井之後，正準備收槍撤退。突然看見又一個鬼子腦袋冒出來，隔著窗戶探頭探腦。我便又開了一槍，打爆了他的頭。後來我想，反正鬼子憲兵跑過來要十分鍾呢。我再耽擱兩分鍾也沒啥。一不做二不休，順手又開了兩槍，把塔樓上的兩個鬼子兵爆了頭。這才撤退的。”

  美娟聽完，心裏麵由衷地欽佩孝龍的沉著冷靜。隻不過，因為孝龍總是瞧不起肖克，所以她故意要在雞蛋裏麵挑骨頭，氣一氣哥哥，於是說道：

  “混江龍，你以為自己殺了四個鬼子，很了不起是嗎？你這是不執行作戰計劃，完全沒有紀律。你忘了元興叔怎麽說的？隻有鐵的紀律才能保證戰鬥力。你想想看，若是我們幾個人一起行動攻擊目標，大家協同作戰。因為你耽誤了兩分鍾，導致同伴遇到危險，受了傷或者被鬼子殺了。你說你是不是大錯特錯呢？”

  孝龍被美娟的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摸了摸方腦殼，神情尷尬地說道：“隊長，我一時殺的興起，還真沒想到這個。下回不敢了。一定嚴格執行作戰計劃。”

  就在他們倆說話的時候，小虎他們那一路人馬也回來了。

  這小虎和孝龍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在店鋪裏聽李忠說肖克殺了肖伯鴻，如同聽說魚爬樹蝦上房烏龜在天空飛翔，驚得眼珠子瞪成銅鈴般大小，二話不說，拔腿跑進裏院。

  “隊長，肖克真的殺了肖伯鴻？”小虎瞪著銅鈴眼問道。

  美娟用手指指挎鬥裏昏迷的肖克，回答道：“你眼睛瞪那麽大幹啥？自己看吧。”

  小虎盯著滿身是血的肖克看了一會子，又圍著摩托車連轉了三圈，然後抬頭問美娟：“到底是肖克殺了肖伯鴻？還是肖伯鴻殺了肖克？”

  美娟一聽，鼻子簡直被氣歪了，心說這家夥和孝龍一個德行，沒事兒就知道欺負人家肖克。

  “哼！插翅虎，你別拿狗眼看人低。人家肖克四槍打爛了肖伯鴻的腦袋，完成了任務，有啥好講的？你呢？任務完成得怎麽樣？說出來聽聽。”美娟板起臉反問道。

  “我？這還用問麽？我用高跟鞋噠噠噠一陣敲，眨眼就敲掉了四個鬼子兵，給俺娘報了仇。當時屋裏麵還有個老鬼子，騙我說他是上海人。我假裝上當，讓他用刺刀切了四個鬼子兵的生魚片，蘸著血在牆上寫了一行字：殺鬼子者，小虎是也！怎麽樣？不出兩天，全上海灘的人就都知道是我小虎替天行道，殺了狗日的鬼子兵！”

  小虎像卡賓槍連發一樣噠噠噠一口氣說了自己殺鬼子的經過，自得之情溢於言表。

  美娟聽完皺起了眉頭，說道：“插翅虎，你是擔心鬼子憲兵隊找不到你麽？”

  小虎聞言一愣，問道：“隊長，你這話啥意思？”

  “你在牆上刻了字：殺鬼子者，小虎是也！全上海的人都曉得了。鬼子憲兵能不知道麽？他們順藤摸瓜找到這裏來，我們幾個全暴露了。上海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隻得馬上撤離上海，去淮南找元興叔去。”

  “哎呦！丟他娘的。”小虎懊惱地叫了一聲，“我當時隻想學武鬆的樣子在牆上寫幾個字，沒想到暴露了自己，真是忘乎所以了。”他轉念一想，又為自己辯解道，“隻不過，隊長，上海灘叫小虎的人成千上萬，鬼子憲兵怎麽可能知道是我韓小虎呢？”

  “上海灘叫小虎的雖然多，可是會使卡賓槍的神槍手有幾個呢？你別忘了當年軍統六處特務培訓班有多少人，誰曉得是不是有哪個暗中投靠日寇做了漢奸？若是他們通風報信，鬼子憲兵馬上就會知道是你韓小虎。上海灘沒有第二個會使卡賓槍的神槍手。”

  小虎頓時像支打光了子彈的卡賓槍，啞火了。

  “好吧，除了這個以外，你還幹了啥荒唐事？”美娟問道。

  “我還從鬼子屋裏救出個女學生。當時洪三叔怕耽誤時間，怕憲兵隊的鬼子兵趕過來，不讓我管她。可是我覺得那女學生昏迷著，若是把她丟在那裏，等鬼子兵來非死不可。洪三叔死活不願意。我就騙他說以後要娶女學生做婆姨。他這才沒轍了。我就把女學生背了出來，放進棺材裏，一路帶到法租界。路過天主堂醫院的時候，我把她放醫院門口了。隊長，那什麽，這個我可沒暴露自己。那女學生自始至終昏迷著，根本就沒看見我。”

  小虎這回說話不再像卡賓槍連發了，仿佛卡殼了似的有些結結巴巴，吞吞吐吐。

  沒想到等他說完之後，美娟豎起了大拇指，稱讚道：

  “好！插翅虎！你這個做得好！當然應該救那個女學生了，再危險也不能把她留給日本鬼子。隻不過，你把她扔在醫院門口不管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咋辦？不是等於沒救她嗎？”

  小虎心裏一直緊張著，聽美娟誇他做得對，這才鬆了一口氣，說話也不卡殼了，當即答道：

  “不妨事。那女學生隻是暈倒了而已。就像肖克一樣。即便沒有醫生搶救，過一會兒她自己也會醒的。”

  美娟白了他一眼，說道：“噢？插翅虎，原來你知道肖克是暈倒了呀？”

  “那當然。”小虎脫口而出回答，“誰不曉得他有這個毛病？幹什麽都緊張，一緊張就手忙腳亂，完事準暈倒！”

  “既然你知道他是暈倒了。那你剛才幹嘛問我：到底是肖克殺了肖伯鴻？還是肖伯鴻殺了肖克？”美娟咄咄逼人地問道。

  “哎呦！那什麽，我那個不是，那什麽，”小虎尷尬起來，說話又開始連連卡殼了，“我隻是開個玩笑嘛。隊長，又不是真的那什麽。”

  “就是因為你們老開他的玩笑，他才會這樣的。”美娟瞪了一眼小虎，轉頭又瞪了一眼孝龍，“肖克從小受人欺負，被人嘲笑。所以他做事才會那麽緊張，才會動不動就暈倒。因為他知道無論做好做壞，別人都會笑話他。他隻有靠暈倒才能躲開你們的嘲笑。久而久之成了習慣，他就變成這樣了。都賴你們！真氣死我了。”

  美娟越說越生氣。一怒之下，從懷裏掏出十二菩提子來，抬手一揚，朝練車場樹立的那個稻草人打去，隻聽一聲哢嚓嚓，十二菩提子將稻草人的掃帚拖把腦袋齊刷刷地切了下來，在空中旋轉一圈，重新飛回到美娟的手中。

  美娟總算把一肚子氣撒在稻草人身上了，收起十二菩提子。

  她低頭看一眼昏迷的肖克，再抬頭望望小虎和孝龍，突然心中一酸，險些哭出聲來，眼中噙著淚花說道：

  “你們兩個能不能幫幫他？以後不要再說風涼話？不要再嘲笑他？無論他做什麽事情，無論做的是好是壞，你們能不能說幾句話稱讚他？鼓勵他？幫他樹立自信心？隻有這樣，才能治好他暈倒的毛病。”

  小虎和孝龍被美娟一番話說得羞愧難當，各自低下頭來，答應一聲道：“是。隊長。我們保證以後改了自己的臭毛病。”

  又過了一會兒，杜滿月和紅眼睛阿昌他們也回來了。

  杜滿月聽說肖克殺了肖伯鴻，連忙跑到裏院來看他。對著挎鬥裏昏迷的肖克連聲稱讚了半天。

  因為杜滿月與小虎和孝龍不同。他們兩個出身富裕之家，從小過著衣食無憂的的生活，每天有大把的時間淘氣。而杜滿月與當年的水生一樣，很小便要推著獨輪車討生活，從早忙到晚，見慣了世態炎涼，受盡了人間白眼。隻有當小虎和孝龍在的時候，礙著情麵，他為了合群，才與他們兩個一起對肖克搞些惡作劇。而當他單獨與肖克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嘲笑肖克。

  孝龍和小虎心裏一直惦記著杜滿月在行動前吹的牛皮，到底吹破了沒有，所以等他誇完了肖克，喘口氣當兒，搶著問道：

  “一枝花？你那邊穿糖葫蘆搞成了沒有？”

  杜滿月點點頭，頗有些不好意思，給他們講了一遍自己兩槍打六個的經過。

  “若不是阿娥大姨想出來讓我飛天索，幾個鬼子漢奸斷不會站成一條線讓我打穿糖葫蘆的。

  我在天索上飛的時候觀察了一下。左邊那三個身高差不多，我就一槍打胸口連穿了三個。右邊那個鬼子比蘇錫文矮一頭，我就開槍射他的脖子，子彈出去剛好讓蘇錫文吃個穿心蓮。

  我當時還以為兩槍隻打了五個，就差那麽一點兒，正懊惱呢。沒想到等我和阿昌叔去船上檢查的時候，在船艙口發現了漢奸廚子的屍體。原來這家夥跑出來看熱鬧，正好迎頭趕上了那顆子彈，活該他幫我湊數。最後加上他，我就兩槍打六個了。”

  孝龍和小虎直聽得目瞪口呆，舌頭伸老長，驚歎道：

  “老天爺！真讓你兩槍打了六個。好你個一枝花。上海灘第一槍手非你莫屬。我們哥倆認栽了。”

  原來他們三個射術精湛，都是頂尖的神槍手，誰也不服誰。這次行動以前，杜滿月誇下海口，要一槍穿三個糖葫蘆，兩槍打六個。小虎和孝龍聽他吹牛吹得沒邊了，便和他打賭，若是他真的兩槍打六個，他們兩個便認輸，上海灘第一槍手的寶座由他坐，誰也別爭了。

  杜滿月轉頭看著美娟說道：

  “隊長，隻是美中不足暴露了行蹤。當時我們在船上搜查，見兩個輪船駕駛員都是普通老百姓，個個嚇得麵如土色，一個勁兒求饒，實在不忍心處置他們。若是以後鬼子憲兵盤問起來，他們說不定會供出一樹桂花館花船這個線索，那就有麻煩了。”

  美娟點點頭，說道：

  “一枝花，不光是你們這一路暴露了。我們幾個也一樣。我和肖克殺肖伯鴻的時候，門口站崗的狗漢奸，還有他的司機和傭人，都留下活口，他們也看見我們了。插翅虎那邊更甭提了，他生怕鬼子憲兵找不到他，還特意在牆上刻了字：殺鬼子者，小虎是也！隻有混江龍他們這一路，跟著鑽地鼠洪五鑽下水道，沒人看見他們……”

  說到這裏，美娟突然想韓上雲來，連忙問道：

  “混江龍，上雲叔呢？怎麽這麽久還不回來？”

  話音未落，隻聽見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花蝴蝶氣喘籲籲地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我們老頭子和陳曼麗被鬼子抓了！人關押在憲兵隊。快去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