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父子情深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3891
  倪堅文的死非但沒有嚇到上海灘報界,反而激發了他們的勇氣。大家呼喊口號一致抗日,每天都在報紙顯要位置刊登抗日文章。抗日呼聲勢不可擋,搞得南京也沒有辦法,隻得眼睛一閉裝作沒看見了。

  此時中國的抗日形勢已經變得異常嚴峻。

  日寇得寸進尺,露出獠牙,將下一步侵華目標鎖定中國華北五省。

  他們先是逼迫南京政府簽署《何梅協定》,取消河北境內的國民黨組織,撤出河北境內的中央軍,取締一切反日團體和反日活動。繼而指使大小漢奸開始大肆鼓噪“華北五省自治。”妄圖用漢奸自治的手段侵吞中國領土。

  中華民族的危機到了空前嚴重的地步。為了挽救民族危亡,中共提出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

  這個禮拜六,王太愚照例來到上海,住在辣斐路“中山教育館”,與正始一起研究下一步的工作。

  正始自從劉大白走了以後,頂替他做了副館長。因為經常熬夜寫稿子,晚了就住在劉大白以前的臥室。他這日也住在“中山教育館”住下,抓緊時間與王太愚商量。

  王太愚說道:

  “我們現在的抗日救亡工作不僅是救東北,而是要救中國。上級要求我們在南京和上海立即組織成立‘統一抗日會’,籌集捐款資助抗日義勇軍,同時積極推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我負責在南京組織‘南京統一抗日會’。正始,上海這邊的事情由你負責。”

  正始想了想,說道:

  “我們有個‘上海市民東北救援會’,曾經辦過梅蘭芳的義演和捐款,已經有一定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我想在這個現有的基礎上,把它更名為‘上海市民統一抗日會’。你看這個方式行不行?”

  “很好。這樣方便開展工作。”王太愚回答。

  “原來的會長是倪先生。他被特務暗殺了以後,本來我要做會長,明倫和明理做副會長。不想被我父親和阿德叔攔下。他們兩個搶著做了會長和副會長。現在要改成‘統一抗日會’,還要做我父親的工作呢。他一聽‘抗日’兩個字就頭痛,恐怕有些麻煩。另外,讓他做這個會長可能也不合適。”

  “哦?顧先生做會長為什麽不合適?我覺得很好啊!正始!我們剛才不是講了麽,現在黨的政策是推動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何謂統一戰線?就是要團結一切抗日的力量。連以前的土匪都要團結抗日,更何況顧先生。他是上海灘大亨,又是法租界公董局華董,由他做‘上海市民統一抗日會’會長,恰恰詮釋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很合適的。”

  “我曉得了。我去說服他做這個會長。”

  正始點頭答道。其實他心裏很清楚隻要有“抗日”兩個字,在父親那裏一律是行不通的。這個工作做起來頗有難度。

  他們兩個人繼續交談。

  王太愚介紹了國民黨內部將領紛紛要求抗日的情況。又拿了些有關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文件和資料給他。要求正始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著重撰寫文章宣傳抗日民族統一戰線。

  第二天一早,王太愚離開上海,回去南京。

  正始用王太愚給的資料緊張地工作了幾天,撰寫了幾篇宣傳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文章,以便陸續刊登在《滬報》上。

  做完了這個工作,他便開始籌備“上海市民統一抗日會”。首要任務,就是說服父親做這個“抗日”的會長。

  這天,他特意早一些回到家中,陪著娘和爹聊了半天家常閑話。

  等吃過了晚飯,他抓個機會對水生說道:“父親,你能上閣樓來麽,我有些話要跟你講。”

  水生一聽兒子主動要和他說話,多少有些受寵若驚。以前都是他強拉著兒子交談,每次都吹胡子瞪眼,不許他這個不許他那個。兒子從來沒有主動想跟他說什麽話。這是破天荒頭一遭。

  水生跟在兒子後麵,屁顛屁顛地上了閣樓。不過心裏麵在打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他要跟我說什麽呢?

  兩人到了閣樓上,兒子殷勤地給他搬把椅子,請他坐下,又沏茶請他喝。

  水生心裏麵的鼓點咚咚鏘咚咚鏘地打得更密了:

  咚咚鏘咚咚鏘!兒子又是喝茶又是笑臉地擺什麽龍門陣?

  咚咚鏘咚咚鏘!難道他有什麽事情求我不成?

  咚咚鏘咚咚鏘!老天爺!這可是兒子打出娘胎頭一回求我辦事。

  咚咚鏘咚咚鏘!不管上刀山下火海,我拚了命也要替他辦成!

  正始端坐在水生對麵,等他喝完茶,說道:“父親,你曉得《何梅協定》的事情麽?”

  咚咚鏘咚咚鏘!水生心裏麵正打鼓呢,冷不防沒聽清楚,驢唇不對馬嘴地說道:

  “啥?喝‘梅雪頂’?不要。還得下樓去拿,怪麻煩的。你這茶不是‘毛尖’麽?蠻好的。就喝這個吧。”

  正始忍俊不禁,笑道:“父親,誰說喝‘梅雪頂’茶了?我是說《何梅協定》!南京政府和日本人簽的《何梅協定》!你曉得麽?”

  “哦,《何梅協定》,你說這個呀?!”水生點點頭,“這個我曉得。香竹先生給我念了報紙。”

  “父親,你怎麽看這個《何梅協定》?”

  水生想都不想地立刻回答道:“那還用說麽?這個《何梅協定》一簽。華北幾個省馬上就要歸日本人了。”

  正始心底裏暗暗讚歎父親的敏銳直覺,頗為讚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

  “父親,你真是一語中的,說得一點不錯。這是個十足的賣國協定。現在很多報紙都在口誅筆伐賣國的《何梅協定》,抨擊南京政府不抵抗政策,聲討王揖唐、王克敏等漢奸賣國賊。

  全國各地掀起了新的抗日浪潮,積極籌備成立統一抗日會。上海當然也要做。所以我請你來,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準備把‘上海市民東北救援會’,改名為‘上海市民統一抗日會’。在這個……”

  “等等,等等,”水生一聽“抗日”二字,腦袋立刻嗡地大了一圈,急忙打斷了兒子的話,“正始,那什麽,我還是覺得以前的名字蠻好。沒有抗日兩個字,省的麻煩。”

  “父親,現在日寇準備大舉侵華,我們不僅是救東北了,而是要救中國!所以全國各地都叫統一抗日會。不能再用以前的名字。一定要有‘統一抗日’四個字的,這樣才能形成中國人全民族抗日統一戰線。”

  水生實在太珍惜今天父子談話的夢幻開局了,不忍心和兒子爭辯,破壞了來之不易的親密氣氛,他帶著央求的口氣說道:

  “正始,你忘了倪堅文是怎麽死的了?南京那邊明擺著不要抗日的。我們偏偏大張旗鼓地搞統一抗日會,這不等於捋虎須麽?”

  “父親,誰說南京政府不抗日了?我聽太愚先生跟我講,其實在南京政府裏頭,有不少人也是要抗日的。”

  正始說著,從公文包裏拿出王太愚給他的資料來給水生看,

  “喏,這是馮玉祥講的話,聽我給你念一念:‘我們對日本帝國主義和日本軍閥決不應該再存絲毫的幻想。我們隻有以抗戰手段,才能取得真正的和平,取得國家的自由與平等。’

  還有這個,是劉湘講的話,我也給你念一念:‘要抗戰才能救亡圖存,才能深得民心,要攘外才能安內。’”

  水生聽了之後,搖頭說道:“馮玉祥,劉湘,他們的名頭我曉得的。他們說話都不算數,說了也沒用。非要蔣介石親口說抗日才行。”

  正始堅持道:“父親,設想一下,如果每一個國民黨都要求抗日,隻剩下蔣介石一個人不抗日,那他就成了孤家寡人,最後被逼無奈,也就不得不抗日了。”

  “書生意氣!正始,你這是異想天開。”

  水生搖搖頭,他太了解南京政府那幫人了。很多大官都在韓上雲的煙館進貢名單上,想的隻是錢。他們要抗日才怪呢。

  “國民黨的人隻想著升官發財,抗日又不賺錢,誰會操心抗日的事情?蔣介石不抗日,他們巴不得呢,哪個會唱反調?隻會跟在他後麵跑,大家一起找縫子撈錢。”

  “父親!”正始情緒激動起來,“若是再不抗日,我們中國遲早一天就沒有了。你想過沒有?如果我們做了亡國奴,等你有了孫子,他恐怕連爺爺的名字顧水生三個字都不會寫了呢!”

  水生陷入了沉默。

  其實正始的一番話字字說到他心坎裏去了,換了別人他早就支持了。可是正始不是旁人,而是自己的兒子。旁人抗日他可以支持,可是自己的兒子抗日他就不能支持。因為抗日有生命危險,他不能讓兒子去冒險。

  正始見水生一聲不吭,繼續說道:

  “父親,我們必須為子孫後代保住這片土地,讓他們生息繁衍,繼續華夏文明。抗日是每一個中國人的責任。一刻也不能等。要從現在開始,要從我開始。如果你不同意,那我自己做上海統一抗日會的會長!”

  水生一聽兒子要出頭做會長,立刻明白兒子找他談話的目的了,心裏麵的鼓點戛然而止,登時急得臉都白了,連忙說道:

  “老天爺!正始!誰說我不同意做會長了?我隻是不同意有‘抗日’兩個字。”

  “‘抗日’兩個字必須有。‘統一抗日會’!標誌著我們中國人萬眾一心,同仇敵愾,一致抗日。”

  水生知道自己是辯論不過兒子的,氣餒地說道:

  “行吧。就依你,叫‘上海市民統一抗日會’吧。隻不過,必須由我出頭來做會長。你躲到後麵去。有啥事你要我做就好了。”

  “行。謝謝你。父親。”正始說道。

  水生問:“那我們統一抗日會具體要做什麽事情呢?”

  “我們第一要宣傳抗日,讓每個中國人都曉得抗日的道理。第二是要募捐,把籌集的款項捐給一切願意抗日的武裝。不管他是什麽黨什麽派,不管他是鄉團還是遊擊隊,隻要他是抗日的,我們就捐錢給他,幫助他抗日。”

  “我聽明白了。正始,募捐的事情我和你阿德叔最會搞了。我跟你講,南京空軍買飛機的錢都是你阿德叔搞來的。你放心吧,什麽都不要你做,到時候我們把錢交給你就是了。隻要你不出頭,什麽都好商量。想想你娘,她好不容易才把你盼回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還怎麽活下去?你全當是為了她。行不行?”

  “行。父親。我答應你。一切小心謹慎。”正始答應道。

  水生站起身來,說道:“先這樣吧。你這些日子蠻辛苦,早點休息吧。”

  正始也站起來,走到水生麵前,叫了聲:“父親,……”

  “哦?還有啥事麽?”水生問道。

  “沒有了。隻是想再跟你說一次,謝謝你。”

  正始說著話,突然伸出雙臂,擁抱了父親。

  水生禁不住渾身一顫,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

  這樣親密的動作在父子二人之間還是第一次。

  水生感到一種巨大的幸福,從頭到腳,仿佛大海一樣將他淹沒。這幸福猶如陽光一般美好,是他有生以來從未體驗過的。讓他不免有些驚慌,生怕被風攫走了,連忙雙臂用力,緊緊抱住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