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長空雁叫霜晨月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3823
  王太愚一行人下午抵達上海,直接去辣斐路“中山教育館”,與劉大白、黃老貓和正始匯合。

  大家按照商定的計劃行動。

  王太愚和妹妹、妹夫,還有胡怡芳,陪著鬱嵐和黃老貓,一路熱熱鬧鬧地去霞飛路選購結婚禮服和首飾嫁妝。

  “小黑熊”將擦鞋攤子擺在“中山教育館”門口不遠處,負責放哨。

  軍統六處上海站負責監視王太愚的特務是紅眼睛阿昌和他的“五鼠別動隊”。這幾個人“小黑熊”都認識,雖然叫不上名字來,但是幾張賊眉鼠眼的麵孔很熟悉,燒成灰他都認得出來。每逢王太愚到上海,他們有時候兩、三個,有時候三、四個,便跑到辣斐路上瞎逛,監視王太愚。

  附近有個洋人開的咖啡館,便是五鼠的落腳之處。有時候走累了,他們便去咖啡館裏,一邊喝咖啡吃東西,一邊透過窗戶監視。有時候也來找“小黑熊”擦皮鞋,坐在“小黑熊”的椅子上,佯裝看報紙,眼睛盯著“中山教育館”。萬萬想不到,給他們擦皮鞋的滿臉滿手鞋油的小癟三也監視著他們呢。

  今天是算子鼠洪二、通關鼠洪三和鑽地鼠洪五在辣斐路監視,他們見王太愚帶著這麽多人出了“中山教育館”,不曉得什麽情況,立刻跟了上去。

  “小黑熊”見三個特務尾隨著王太愚一行人拐過街口,消失不見了,立刻高喊一聲:“擦鞋了!正宗的小黑熊鞋油!又光又亮!”

  末尾那句“又光又亮”是個暗號,意思是特務走了。若是特務來了,他就把末尾這句改成“又黑又亮”。

  “中山教育館”裏麵,在一樓負責守衛的工作人員是兩個年輕的漫畫家。親兄弟兩個,大丁和小丁。黃老貓在法租界有個“讀書漫畫社”,團結了十幾個進步青年畫家。大丁和小丁是骨幹,被發展成為中共黨員。安排在“中山教育館”做些輔助工作和看守工作,夜裏便住在樓下的兩間臥室裏。

  聽到門外傳來“小黑熊”報信的暗號。大丁繼續在一樓看守。小丁則跑上樓去通知劉大白。

  樓上也有兩間臥室。一間是王太愚的,他從南京到上海不住旅館,就住在這裏。一間是劉大白的,他幾乎天天住在這裏,除了與黃老貓一起工作,太晚了偶爾在他那裏住一宿之外。

  現在劉大白和正始一起呆在他的臥室裏,守著王太愚的披風和皮箱。

  小丁進來告訴他們:特務被引開,走了。然後下樓去,和哥哥一起繼續看守。

  劉大白和正始立刻忙碌起來。

  正始打開皮箱,拿出英文精裝硬皮書,從裏麵取出用鋼筆抄寫的圍剿作戰計劃。

  劉大白用剪刀剪開披風裏襯,取出夾層裏麵用毛筆草書抄寫的另一份圍剿作戰計劃,將一頁頁的宣紙按順序整理好,放進房門上方門梁的暗格裏。

  正始伏在書桌上,手裏拿個密碼本,用數字代碼把作戰計劃抄寫在白紙上,為晚上發報做準備。

  劉大白先起身去電報室,做他的例行工作,用電台給劉湘的機要室發報上海灘報界的新聞簡報。

  因為這部電台是劉湘的參謀副官劉航送給王太愚的,方便他有急事可以用電台跟孫科聯係。另外,劉航來上海辦事的時候,若是需要和成都聯係,偶爾也會過來用這部電台。

  所以與別處地下黨的秘密電台不同,電台不用藏著掖著,反而是堂而皇之地設了電報室,將電台赫然擺放在裏麵。

  劉大白每天下午的例行工作,是用川軍提供的密碼,把《滬報》的主要文章發報給劉湘機要室。每禮拜六,他會在電報室呆上大半天,從下午一直晚上,把上海灘報紙一周的新聞報道和文章做個新聞簡報,發報給劉湘的機要室。

  這個發報是他的例行工作,完全是公開的,誰都知道,根本不是秘密。

  秘密是晚上八點鍾的時候,他用地下黨的密碼給上級發報和接受電報。這個就沒人知道了。

  還有個秘密是貼牆擺放的書架。其中緊挨著電台的那一格擋板是個活板門,如果遇到緊急情況,他一伸手就可以推開擋板,把秘密文件丟進牆裏的暗室。隻不過,因為劉大白事事小心,不敢絲毫大意,這種緊急情況至今為止從未發生過。

  劉大白特意將這次的新聞簡報做的很短,不一會兒便發報完了。他將電台一直開著,把新聞簡報和好多報紙留在桌子上,厚厚的一摞,做個障眼法。然後回去臥室找正始,幫著他一起用密碼代碼抄寫作戰計劃。

  到晚上六點多鍾,二人用密碼代碼抄寫完畢。

  又過了半個多鍾頭,王太愚他們一行人回來了。

  幾個女人幫著鬱嵐提著大包小包采購回來的東西,有說有笑,嘰嘰喳喳,仿佛飛進來一群小鳥。喝水的喝水,喝咖啡的喝咖啡。樓上樓下立刻熱鬧起來。

  今天是黃老貓和鬱嵐訂婚的大喜日子,說好要吃法國大菜慶祝的。王太愚便打電話給霞飛路菲奧雷兄弟餐廳,請他們把法國大菜送到辣斐路“中山教育館”來,特別叮囑選幾瓶上好的波爾多紅葡萄酒送來,還有香檳酒,千萬不要忘了。

  這幢房子外麵有個花園的,傍晚微風習習,天氣涼爽。

  眾人將兩張白鐵皮圓桌並排擺在花園裏,一邊喝咖啡,一邊等菲奧雷兄弟餐廳送餐和酒來。

  幾個女人跟黃老貓開玩笑,纏著要他講和鬱嵐的拍拖經過。不外乎還是那個永恒的問題:到底是誰先追誰的?

  鬱嵐搶著說:這還用問麽?當然是黃老貓先追我的了。

  黃老貓撇嘴說:你運動健將跑得那麽快我怎麽追得上?當然是你先追我了。兩條逆天大長腿,跑兩步就把我追上了。

  女人們轉頭問王太愚:你最清楚,到底誰先追誰的?

  王太愚裝作苦笑一聲說:我清楚什麽呀?我一直以為鬱嵐是我的肥羊賽呢!沒想到她跟我明修棧道,卻和黃老貓暗度陳倉了。

  眾人哄堂大笑,笑聲驚動了樹上的小鳥,煽動翅膀撲棱棱地飛走了。

  菲奧雷兄弟餐廳的送餐車到了。兩個一身雪白製服的服務生,將晚餐和美酒從車上搬運下來,一樣一樣地擺在白鐵皮桌子上。然後砰砰兩聲,打開香檳酒,殷勤地給眾人酒杯斟上。

  大家舉杯慶祝黃老貓和鬱嵐訂婚,再次開懷大笑。這一回驚走了辣斐路上的所有小鳥。

  那邊算子鼠洪二、通關鼠洪三和鑽地鼠洪五,三個人尾隨王太愚他們監視一路,早已經領教了女人穿高跟鞋逛街買東西的厲害,一個個走得腳脖子發軟,磕膝蓋打晃,苦不堪言。現在見人家在花園裏又是法國大菜,又是法國香檳,有說有笑熱熱鬧鬧,更是覺得嗓子冒煙肚子咕咕叫。

  鑽地鼠洪五說道:“哥哥也!累得腿肚子轉筋了。餓得前心貼後心了。咱們回去吧。你們沒見連鳥都飛走了麽?”

  算子鼠洪二聞言揮揮手,一聲令下:“扯呼!”

  三隻老鼠便仰著頭追趕天上的鳥兒去了。

  “小黑熊”見三個特務走了,輕鬆地笑笑,伸個懶腰,朝天上喊了一嗓子:“擦鞋了!正宗的小黑熊鞋油!又光又亮!”然後收拾起擦鞋攤,推著小車,歡快地哼著小調,骨碌碌地去了。

  花園裏,黃老貓和鬱嵐的訂婚宴進行得熱烈。

  房子內,劉大白和正始在電報室有條不紊地用電台給上級發報。

  過了一個多鍾頭,法國大菜吃完了。兩個服務生收拾好東西,裝上車,開走了。三個女人和妹夫留在外麵花園,繼續喝葡萄酒賞月,打掩護。王太愚和黃老貓每人端著一個托盤吃食,進屋上樓去找劉大白和正始。

  此時劉大白和正始剛發完電報,將文件整理完畢,在劉大白臥室門梁的暗格裏藏好。

  兩個人緊張工作了這麽久,確實餓了,接過托盤狼吞虎咽,三口兩口便吃光了,什麽味道根本不知道。

  吃完了飯,大家舉杯祝賀黃老貓訂婚,又喝了幾杯酒。

  劉大白招呼大家去他的臥室,反鎖上門,將他收到的上級指示電報傳達給大家:

  目前,已經有幾個不同的渠道獲得了情報,然而隻有法租界地下黨小組獲得了完整的圍剿作戰計劃。這個情報至關重要。除了發報以外,上級要求他們將完整抄本和原件拍攝膠卷送到中央蘇區。

  正始一聽眼睛就亮了,立刻說道:“派我去蘇區送文件吧。我向往已久了。我要參加紅軍,和反動派戰鬥,上前線打日寇。”

  劉大白愣了一下,沒有答話。停頓了一會兒,他兀自接著說道:

  “上級要求我和黃老貓分兩路去送文件。太愚兄和正始留下。”

  正始立刻情緒激動起來,問道:“為什麽不讓我去?”

  劉大白平靜地回答:

  “正始,你到了中央蘇區就會知道,部隊裏隨便一個紅小鬼都是身經百戰的紅軍戰士,他們上陣殺敵比你強百倍。可是,他們誰也不能像你這樣寫文章宣傳抗日。你拿筆做刀槍,一劍能擋百萬兵。你的作用無人替代。所以上級要求你留在法租界繼續你獨一無二的戰鬥。”

  王太愚也在旁邊做正始的工作,說道:

  “正始,我以前跟你一樣,也是向往去中央蘇區參加戰鬥。好歹我還在黃埔軍校待過呢,多少懂一些軍事。組織不讓我去,我還鬧過情緒。後來上級專門發電報給我。原話我還記得呢:你去中央蘇區,隻能起一個人的作用。你留在南京,卻可以起到成百上千人的作用。我們可以用十天二十天培養一個紅軍戰士上陣殺敵。然而用十年二十年也培養不出一個‘國民黨立法委員’為革命工作。你要留在國民黨心髒裏繼續你獨一無二的戰鬥。”

  正始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黃老貓看他似乎還沒想通,便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正始,你爹在竹菊坊有個花房,對不對?”

  正始不曉得他為什麽要問這個,抬頭看一眼黃老貓,答道:“有的。那花房樓下是星火叔的靈堂。我因為怕在我爹麵前暴露身份,從來沒進去過。你問這個幹啥?”

  黃老貓解釋道:

  “你星火叔死的那天,組織上因為得到秘密情報,緊急轉移了很多黨員和家屬。你星火叔的兒子騰飛,還有大白兄的新婚妻子陳潔雲,都是這次轉移的。他們現在就在江西蘇區。

  大白兄按組織上的要求留在法租界,從此與新婚妻子天各一方,再也見不著麵。為了隱藏大白兄的身份,他們兩個甚至連書信往來都斷絕了,隻是偶爾用電台發報時報個平安。

  這次組織上讓大白兄去中央蘇區送情報,也是考慮到讓他們夫妻團聚。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你正始在呢!你寫一手鏗鏘文章,一個頂兩個,可以代替大白兄留在法租界工作,他才能走得開,去得成。”

  正始恍然大悟,立刻愉快地說道:“我服從決定。”

  劉大白過去與他緊緊擁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