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五章 代號潛龍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3744
  水生來到戴春土近前,蹲下身,伸手解開套在他脖子上的繩索。

  戴春土使勁咳一聲,喘兩口粗氣,兩隻黑眼珠在天靈蓋轉了兩圈,重新回到眼睛裏,看著水生,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水生慢悠悠地說道:

  “春土,當年我在鴻盛水果行的時候,你哥哥戴春旺設局騙過我一回,讓我把一車婚宴水果送錯了地方,害我被掃地出門,丟了營生。我原諒他一回。隻是把刀伸進他嘴裏,說再有下一回,就割了他的舌頭。結果一直到現在,他也沒犯第二回,他的舌頭還好好地長在嘴裏。

  你跟你哥哥一樣,也設局騙了我一回,害了我兄弟星火一條命。你比你哥哥罪過大,罪該萬死。不過,我還是要原諒你一回。今日隻是用繩子套住你的脖子。跟你說再有下一回,就把你勒死。你聽明白了麽?”

  戴春土掙紮著點點頭。

  水生立起身來,將繩索團成一團,拿在手裏,說道:

  “行了。我沒別的事了。你忙去吧。”

  “是。水生哥。”戴春土嗓音嘶啞著答應一句。

  他從地上爬起來,側著身子繞過水生,一步一步走下樓梯,不敢回頭。穿過星火的靈堂,踉踉蹌蹌地出了門。

  水生腦子有點亂,一時理不清頭緒,呆在原地愣了好半天,這才轉身上樓。

  他重回到矮茶桌旁,坐在矮凳上,將繩索塞進桌子底下。

  戴春土剛才說秘密電台的時候,立刻讓他想起一個人--王太愚。

  那還是在三年前,韓上雲帶回來正始的信。正始在信上說他考取了輔仁大學,因為餘舍先生將要從英國回來,去輔仁大學教書。他很珍惜這個學習機會,所以不回上海。

  水生知道這個餘舍先生與王太愚和劉大白是好朋友。上回要韓上雲拜訪劉大白,卻吃了閉門羹。他需要親自走一趟,與他見個麵,看看能不能化解雙方的誤會。求他給餘舍先生帶個話,幫忙關照正始。

  他於是去了會樂裏《滬報》報館,不過隻見了倪堅文,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把他打發出來了。而劉大白依舊找借口搪塞,堅持不見他。

  水生怏怏而回。

  大約過了兩個月,忽然有一天,上午他正在香竹房裏寫字,竹菊坊的守衛兄弟跑進來,通報他王太愚、劉大白、黃茂竹來訪,在石牌樓候著呢。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水生一聽喜出望外,連忙整理衣帽,將長衫最上麵的扣子係好,跟著守衛兄弟一起,快步來到石牌樓,迎神似的接上三個人,請進香竹房裏,八仙桌旁坐下。

  香竹聽見來客人,早就躲到樓上去了,叫老媽子給他們沏茶。

  王太愚他們一邊喝茶,一邊說了此次來訪的緣由。

  原來王太愚現在擔任南京政府任立法委員。此次回來上海,受孫科的委托,要把孫中山先生在法租界辣斐路的一幢舊宅改造為“中山教育館”,陳列他的著作、手稿、照片和部分生前物品。

  館長是孫科。王太愚和劉大白、黃茂竹三個人做副館長。

  此外,還要成立一個理事會,理事長自然也是孫科,理事成員有張群、於右任、吳稚輝、蔡元培、倪堅文等人。

  因為“中山教育館”有不少珍貴物品,雖然價值不高,但是意義重大,而且絕無僅有。他們生怕出什麽意外,所以想請水生出麵做個理事,給與特別關照。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水生心裏清楚,他們要的是上海灘顧先生這個名字,到時候刊登在報紙的公告上,可以威震各路諸侯,以防像上次報館那樣門口有白相人搗亂那種事。

  他才不管什麽理事不理事呢。隻覺得以前找過幾次劉大白,都吃了閉門羹。現在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與他們重新來往,請他們知會餘舍關照正始。所以他想都沒想,欣然同意。

  三人很高興水生這麽痛快就同意了,跟他說將於下禮拜一舉行開館典禮,邀請他出席。

  水生也滿口答應出席開館典禮,同時說道:

  我的大世界娛樂場有個負責保安的經理,名叫花蝴蝶。開館典禮那天我帶他一起去,把你們介紹認識。他在大世界這麽多年,與什麽樣的人都打過交道,各色人等都認識一些。手下也有些做事的人。若是以後教育館門口有白相人惹麻煩,或者陳列品被哪個不長眼的賊偷了,他都有辦法處理。

  三個人聽了紛紛表示感謝。

  水生雖然心裏想得隻有正始和餘舍這一件事,卻隻字不提。因為覺得這次時機不合適,所以憋著沒說。

  他知道黃茂竹便是給玉芙蓉畫廣告的畫家黃老貓,在上海灘大名鼎鼎,便學著文人雅士的樣子,說了一通久仰之類的話,請黃老貓留下墨寶。

  這黃老貓因為名聲太響,無論去哪裏都要被人攔著不讓走,非要留下墨寶不可。他早已經習慣了。當下也不推辭,立起身來,走到書案旁。

  王太愚和劉大白也跟著一起過去。

  黃老貓問水生:顧先生想要字?還是想要畫?

  水生既想要字,也想要畫,正猶豫不決要那樣好。

  此時劉大白突然發現書案上赫然擺著《覺醒》周刊,正是“勞工神聖”那一期,驚呼一聲道:顧先生,你在寫這個字?

  這一下問到癢處了。原來水生握著毛筆寫字確實沒有他握著水果刀削果皮的天分高,一握筆就打瞌睡不說,腦子還像個漏勺,好不容易學會個字,睡一覺又從窟窿眼裏漏出去了。第二天還得重新學,然後第三天又忘了。所以學了這麽些日子,還在這篇“勞工神聖”的幾百字上轉圈圈。而女兒美娟早就學了十多篇了。

  水生不好意思說自己腦子像個漏勺記不住學不會,隻是說:

  大白先生,不瞞你說,我是賣的小販出身,現在又做花匠,所以特別喜歡你這篇文章。“勞工神聖”說到我心裏去了,每天都要寫一寫。

  說到這裏,他忽然有了主意,對黃老貓說道:黃先生,要不然你就給我寫個“勞工神聖”吧?你看行麽?

  黃老貓答應道:當然行了。大白兄這四個字要用張遷碑的隸書筆法才夠有力量。

  說著話,拿了一張宣紙鋪好。去筆筒裏找一支提鬥筆來,蘸飽了墨,屏氣凝神寫了“勞工神聖”四個氣勢雄渾的隸書大字。換一支筆落了款。從懷裏掏出個布袋,裏麵有他的章。因為這種事情太多了,所以他去哪裏都把章帶在身上。

  黃老貓蓋好了章,朝水生拱手說道:顧先生,請指教。

  水生文縐縐地答應一聲:不敢。多謝黃先生。

  大家又到八仙桌旁喝了一回茶,然後三個人起身告辭。

  仿佛心照不宣,自始至終誰也沒有提星火和陳先生的事情,他們似乎已經寬恕了水生。

  水生把他們一直送出竹菊坊,到石牌樓底下,看他們坐倪堅文的大汽車離開,這才回去。

  到了禮拜一,水生和韓上雲與花蝴蝶一起去參加開館典禮。

  當日賓客雲集,高朋滿座。孫科和幾個重要的理事悉數到場。

  水生被安排與張群、於右任、吳稚輝、蔡元培、倪堅文他們站成一排,共同剪彩。給胡漢民手書的隸書匾額“中山教育館”揭幕,懸掛起來。然後大家進入館內,先由孫科致辭,接著張群、吳稚輝、倪堅文、王太愚四個人依次發言。

  水生立著聽了半晌,多少明白了一些門道:原來今日到場的這些理事全是國民黨元老級別的大人物,很早追隨孫中山革命,都是當年同盟會的會員。倪堅文也是同盟會會員,隻是他現在致力於辦報紙,所以沒有加入國民黨而已。王太愚和黃老貓的父親與倪堅文情況差不多,也是元老級別,隻是現在一個在無錫辦工廠,一個在香山辦學校。

  總而言之,他們這些人都是正兒八經的國民黨。而且比戴春土和朱虎之流資格老得多。他們倆若是來了,在這些元老麵前都沒有站著說話的地方。

  水生頓時覺得壓在心上的石頭落了地,感到無比輕鬆。

  此前他一直擔心王太愚、劉大白和餘舍,這三個北大好友像陳先生一樣是共產黨,而正始留在北京跟著餘舍念書,將來也會被教育成為共產黨。等啥時候國民黨再來一回政變,突突突地機槍掃射,他們就會跟陳先生一樣被活活打死。

  現在好了。水生明白正始跟著餘舍先生肯定不會成為共產黨,實在沒啥可擔心的。等他在北京念完了書,再回上海做正始學校的校長,一切都踏踏實實的,再也不用為他著急上火了。

  開館典禮完畢以後,孫科請大家去附近的一家潮州飯館吃飯。

  水生還記得,那天飯都吃了快一半了,才有個人姍姍來遲。

  王太愚過去迎上他,口稱劉航兄,問他怎麽來晚了?

  劉航滿頭大汗地解釋說,剛才去貨棧取他們想要的電台設備,沒想到貨棧羅裏吧嗦一大堆手續要辦,所以晚了。他把電台設備放在教育館,才急匆匆地趕到這裏了。

  王太愚笑著向他道聲辛苦,把他帶過來給孫科介紹認識。

  水生這才知道這個劉航原來是劉湘的副官參謀,因為王太愚需要一部電台,所以今日專程送來。

  因此在水生的印象裏,“中山教育館”是有一部電台的。剛才一聽戴春土說要查電台,他立刻想起了王太愚,心說應該馬上派人去告訴他一聲才好。

  現在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實在有點荒唐。人家王太愚是國民政府的立法委員,又不是共產黨。而戴春土查的是共產黨的電台,與王太愚八竿子打不著。幸虧自己沒有叫人去通知,否則就要招人家笑話了,堂堂的上海灘顧先生,做事卻稀裏糊塗、毛手毛腳的。

  戴春土查電台,查共產黨的事情與他無關,隨他去。現在的問題是,他要小虎他們加入軍統六處,這個事情怎麽辦?

  水生剛才沒想好,所以使個緩兵之計,要戴春土去找韓上雲商量。

  這個事情若是放在以前,他最早決定讓小虎他們學槍法的時候,他肯定毫不猶豫地答應戴春土,讓小虎他們加入軍統六處,做個釘子插進去。

  現在情況不同了。

  自從在“中山教育館”開館典禮見到許多國民黨元老之後,他等於吃了定心丸,不再擔心正始當共產黨的事情了。所以當初盤算的“神槍特工隊”這招棋,現在看起來似乎沒必要了。

  隻不過,萬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水生琢磨了半晌,覺得還是要做最壞的打算,小心駛得萬年船。應該趁現在這個機會,把這根釘子插進去,做到有備無患。

  他於是立起身來,出了花房,去石牌樓下麵,吩咐一個守衛兄弟馬上去把韓上雲找來,有要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