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章 買花姑娘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7      字數:3332
  昨天晚上,韓上雲帶著小紹興、沈小乙,還有三姨太仙冰,來竹菊坊與水生辭行。

  韓上雲把水生拉到一旁,嘀嘀咕咕說了一遍三姨太仙冰與太太之間的關係。這次他要帶三姨太仙冰一起去北京,讓她當個說客,勸說太太讓正始回上海。所謂先禮後兵。實在萬不得已,再用最後一招棋。雙保險。

  水生聞言一拍方腦殼,驀地想起來,有一次他給張媽錢讓她去給太太添置幾樣首飾,張媽擺手不要,口口聲聲跟他講,太太與三姨太交情不一般,但凡有什麽首飾戴著不喜歡了,便拿去珠寶樓找三姨太仙冰換新的,根本一分錢不用花的。

  想那三姨太仙冰原本就是法租界出了名的賽諸葛。足智多謀,一眨眼一個主意。更有一口伶牙俐齒,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再加上與太太這樣一層關係,有她從中周旋,正始回來的事情不消說,肯定穩了。

  水生心中大喜。

  等韓上雲他們走了以後,興奮得一宿睡不著覺。他索性披上衣服,來到院中天井,拉把椅子坐下,抬頭仰望星空。看一輪明月皎潔,圓圓的,掛在天上,宛若一塊仙冰打磨而成,晶瑩剔透,熠熠生輝,直照得他的心裏一片亮堂堂。

  香竹陪他一起下樓,知道他心裏高興,不願意打擾,就讓他一個人坐在天井看著月亮想兒子,自己在廳堂裏寫字抄經,陪著他一夜無眠。

  天剛亮,美娟就蹦蹦跳跳地跑進了香竹的房裏。

  她今日肩負英菊交予的重要使命:纏著爹一起去碼頭給上雲叔送行。找機會跟上雲叔說一句話。

  原來英菊這一宿思前想後,也是根本睡不著覺。半夜起來和虞媽一起燒香念佛,求菩薩保佑正始一個人回上海,而太太莫麗菊則留在北京。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見到自己的兒子。

  若是太太一起回來了,那還不是像以前一樣?即便在上海也見不著兒子的麵,和沒回來有什麽區別?

  昨天晚上人太多,英菊沒有找到機會與韓上雲單獨說話。隻有今天早上他們臨走前最後的機會,可是她又不能跟水生一起去碼頭送行。

  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讓美娟去!

  所以她天還不亮就叫醒了女兒。要她去香竹屋裏找爹,想方設法纏著他一起去碼頭送行,無路如何也要找機會跟上雲叔單獨說句話。隻說一句就行:讓他想辦法隻帶大哥自己回來,不要讓太太一起回來。

  美娟立刻明白了娘的心思,小大人似的點點頭,答道:“娘。這個話我一定告訴上雲叔。你放心吧。”

  “這個話可是不敢當著別人的麵說的。尤其是你爹。千萬不能讓他聽見。曉得不?”英菊叮囑道。

  “我曉得。娘。你放心吧。”

  美娟聽虞媽講過無數次了,知道自己有個大哥,名叫正始。可是她從來沒見過大哥。因為大哥三歲的時候被太太強行抱走了。娘與大哥從此母子分離,再也見不著麵。娘每次傷心抹眼淚,都是因為想大哥正始。所以這次不能讓太太回來。若是太太也一起回來了,不但娘見不到大哥,連她也見不到大哥。

  美娟覺得自己從小長到現在,一直都是娘為她做事情,她從來沒有為娘做過什麽。這還是頭一遭自己為娘做事。她感到很驕傲。仿佛已經看到大哥回來以後,娘不再傷心抹眼淚,每日喜笑顏開的樣子。

  另外,她也很自信。纏著她爹一起去碼頭,然後跟上雲叔悄悄說句話。對娘來說是天大的難事,對她來說則是小菜一碟。

  美娟仿佛一隻小鳥飛進了廳堂。

  見香竹先生坐在書案前抄經,看樣子又是一宿沒睡。她其實從來沒見過香竹先生睡覺,每次見她好像都在抄經,早就習以為常了。因為她根本就是個仙女嘛,哪有仙女睡覺的?

  她朝香竹先生做個鬼臉,然後一蹦跳到裏麵,去長沙發那邊找爹。果然見爹歪在長沙發上打盹。這兩天學寫字,她幾乎沒見過爹清醒的樣子。感覺他隻要一握毛筆,兩個眼皮便像窗簾似的一拉,閉上眼睛坐著打盹。

  她站在爹身前,俯下身對著爹的大扇風耳朵,嘰嘰喳喳地學幾聲鳥叫,然後大聲念道:“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這是香竹先生單獨教給她的詩。她別提多喜歡了。睡在桃花樹下,醒來一睜眼,隻見樹上全是鳥,地上全是花,簡直神仙一樣的生活。她把詩的意思跟爹講了。爹聽了也喜歡。所以她整日把幾句詩掛在嘴邊,沒事念個不停。

  爹被她叫醒了,從沙發上坐起來,揉揉眼睛,問道:

  “這才什麽時辰啊?你就開始處處聞啼鳥了?”

  “爹,我要跟你一起去碼頭。”美娟說道。

  “碼頭上亂亂哄哄地你去幹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郵政碼頭外麵有個賣花的攤子,各種顏色的玫瑰花,好看極了。”美娟信口胡謅道,“我要買些回來栽院子裏。以後再下雨,我數地上的花瓣,就能花落知多少了。”

  “這個好辦。你告訴我那賣花的攤子在什麽地方,我給你買回來就是了。”水生答道。

  老天爺!根本就是我瞎編的。哪裏有什麽賣花的攤子?美娟想的是讓爹帶她去碼頭,跟上雲叔說句話。誰管他有沒有賣花的攤子。她於是撒嬌說道:

  “不嘛。我要自己去嘛。攤子上的玫瑰花好多種顏色呢。跟你說了你又記不住。我要自己挑才行。”

  天底下沒有幾個當爹的能禁得住女兒撒嬌,水生也不例外,搔了搔方腦殼,答道:

  “好好好。我帶你一起去。”

  父女兩個於是一起吃了早飯。

  美娟拉著爹的手出了香竹的房子。沿著弄堂沒走兩步,便撒開爹的手,像隻小鹿似的撒開歡,一溜煙跑到弄堂口。

  隻見石牌樓下停著水生的大汽車。瞎眼龍弓著背,手裏拿著塊大毛巾在擦車。神情專注,仿佛他不是在擦汽車,而是在給一匹大青騾子梳理毛發。

  美娟悄沒聲地來到他身後,大叫一聲:“龍叔早!”

  瞎眼龍被嚇了一跳,險些扔了手中的大毛巾。連忙轉過身來,看見是美娟在叫他,立刻喜笑顏開,說道:

  “大小姐,你的嗓門好大!都賽過公雞打鳴了。嚇了我一跳。”

  美娟拉開車門跳上了汽車。

  瞎眼龍連忙衝她擺手,說道:“今天可不能帶你兜風。我要拉你爹去碼頭呢。”

  美娟偏著頭答道:“我和爹一起去。”

  “哎呀!真的嘛?怪不得你今天起得這麽早呢!”瞎眼龍翹起了大拇指,“原來是要跟著爹去辦大事情。了不起!”

  美娟趁爹還沒出弄堂,連忙問道:“龍叔,郵政碼頭那邊有沒有什麽賣玫瑰花的攤子?或者花店?”

  瞎眼龍搖搖頭:“沒有。碼頭那邊人來人往的都是趕路的旅客,誰會擺攤賣花呢?都是些賣吃食的攤子。”

  沒有賣花的攤子?!老天爺!這下可慘了。

  美娟忽閃著大眼睛盯著瞎眼龍,說道:“龍叔,一會兒我爹萬一問起來,你一定要說有。明白麽?”

  噢!原來如此。瞎眼龍心裏明白了。這鬼丫頭。怪不得水生哥今日要帶她去碼頭呢。他朝美娟笑笑,兩隻眼睛眯成了縫,答道:

  “沒問題!大小姐。你說有那肯定就是有了。我這腦袋小時候被驢踢過一回,長大以後又被門擠過一回,什麽都記不住。哪有你的腦袋瓜好使呢?”

  美娟聽他這樣回答,鬆了一口氣,脆靈靈地說了聲:“謝謝龍叔。”

  這時候水生邁著四方步走過來了。

  美娟連忙閉上小嘴,往裏麵挪了挪,用小手拍拍座椅,讓爹上車來和她並排坐在一起。

  瞎眼龍打開後備箱,將大毛巾放在他的熟鐵棍旁邊。然後上車坐在司機座位上,駕駛汽車一路飛馳,向著郵政碼頭的方向駛去。

  等汽車開了一會子,水生果然問起賣花攤子的事情來。

  “瞎眼龍,美娟說碼頭外麵有個賣玫瑰花的攤子,你曉得嗎?”

  美娟在旁邊聽了,立刻把心提到嗓子眼,想起剛才瞎眼龍說他的腦袋被驢踢過被門擠過,生怕他把自己囑咐的話給忘了,裝作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兩聲。

  瞎眼龍聽美娟咳嗽,心裏暗笑:這鬼丫頭。他一邊開車,一邊回答:“曉得。就在路邊上,有好幾個呢。”

  美娟懸著的心落了回去,不再咳嗽了。

  水生點點頭,說道:“好。待會兒送走了上雲他們,咱們去一趟。美娟要買玫瑰花。”

  “是。水生哥。”瞎眼龍答道。

  水生想著莫裏哀路花園洋房那邊,因為星火和陳先生死後沒有屍體,他便讓韓上雲叫人把院子裏的土和玫瑰花挖了一層裝進棺材,葬在滾地龍的墓地旁邊。院子裏全換成了新土,又沒了植物,現在肯定是一片光禿禿的。

  他於是對瞎眼龍接著說道:

  “那我也要買幾盆玫瑰花。去花園洋房那邊栽在院子裏。等正始他們回來,興許能開幾朵花呢。”

  美娟剛落下的心忽地一下又懸起來了:

  老天爺!原來爹真的要買花。老天爺!若是碼頭那邊有沒有賣花的攤子,爹以後就再也不相信她說的話了。老天爺!必須有一個。必須的。

  所以這一路上,美娟都瞪大了眼睛,隔著車窗玻璃往外看,拚命想找到一個花店或者賣花的攤子。

  可惜一直到瞎眼龍把汽車開進了碼頭,她還是什麽都沒發現。

  賣花的攤子啊,花店啊,什麽的,連個毛兒都沒有。

  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