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見韓上雲總算明白了他的最後一招棋，心裏踏實下來。覺得他們此次去北京把正始弄回來，基本上是十拿九穩了。

  綁票的事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做了再說，將生米做成熟飯。等正始回來以後，可以慢慢地跟他解釋。實在不行，還有香竹先生呢。請她出麵勸說。她有這麽大學問，肯定能把道理跟正始說得通、講明白。

  看起來正始的事情總算穩了，不用操心了。

  於是他又問韓上雲：“報館那邊你去了沒有？劉大白先生的情況怎麽樣？”

  韓上雲便把在報館吃了閉門羹的事情講了。

  “我看他們是把陳先生的死怪罪在你老人家頭上了。等我從北京回來，再想個辦法去跟他們解釋一下誤會。”

  水生搖搖頭：“不必了。這裏麵沒有什麽誤會。你想想，那個電話若不是我打的，星火能毫無防備，在那個節骨眼上出來麽？說到底星火和陳先生就是我害死的！過去的事情啥也甭說了。吃一塹長一智。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有第二回。”

  水生不由得想起戴春土當年去報考黃埔軍校，與他辭行時說過的一句話：“我有腦子”。真是不假！你看他手無縛雞之力，卻能在壯漢如林的軍營裏掀起這般大浪，翻雲覆雨，全憑有個好腦子，詭計多端。這家夥絕對一頂一的精明，千萬不能再著了他的道。

  他於是對韓上雲說道：“上雲，戴春土和朱虎兩個這家夥心眼兒忒多，手也太黑了。那個被他們挖坑埋了的丘子義雖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他們倆以這種手段對付自己人，實在太陰損，太不地道了。咱們以後跟他們打交道，一定要加十二分小心才行。”

  “我曉得。水生哥。”韓上雲點頭答道。

  水生將嘴一努，悄聲問道：“那個沈小乙人怎麽樣？”

  韓上雲想了想，回答道：“這個還說不好。我也是今天才認識。我覺得他跟戴春土不一樣，不是光靠耍心眼算計別人，倒有些真本事。另外他做人知道分寸，辦事也懂規矩。”

  水生點點頭，說道：

  “有本事又知道分寸，這種人最難得了。這回你和他一起去北京，路上有時間，好好和他盤盤道。若是跟咱們投脾氣，咱們就認他做個兄弟。倒不是指望他日後為咱們幹什麽。隻是等戴春土和朱虎再挖坑設局的時候，他能事先給咱們提個醒，咱們也好有個準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豁出去跟他們鬥一場。不能像上回似的，當個壽頭碼子被他們當猴耍。”

  韓上雲瞥了一眼在廳堂角落裏正襟危坐的沈小乙，答道：“是。水生哥。我曉得了。”

  “行了。我就說這麽多。你們去忙吧。”水生道。

  兩個人說完了悄悄話，一起回到長沙發上坐下。

  水生對沈小乙說道：“小乙，這次實在倉促。等你們從北京回來，讓上雲帶你過來我這裏吃飯。我這邊的老婆做得好百葉結燒肉，就是神仙聞見也跳牆。”

  沈小乙明白水生這是下逐客令了，立即站起身來，因為還穿著軍裝，所以習慣性地打個立正，答道：“是。顧先生。”

  韓上雲也順勢站起來，與水生告辭。

  他拉著沈小乙離開香竹的房子，從竹菊坊弄堂出來，在過街樓上了汽車。

  韓上雲發動汽車，偏著頭問沈小乙：“小乙，這邊離公館大馬路不遠，我拐彎先去趟珠寶樓，然後再送你回去。你看行麽？”

  沈小乙還因為見了顧先生而激動呢，腮幫子上仿佛塗了胭脂，黑裏泛紅，正心潮澎湃的一浪一浪的，根本沒聽清韓上雲說什麽，反問一聲：“上雲哥，你說啥？”。

  “我說先去趟公館大馬路珠寶樓。然後再送你回淞滬警備司令部。”

  “是。上雲哥。”沈小乙答應一聲，不過不明白為啥要去珠寶樓，“去珠寶樓幹啥？你要買珠寶去北京送給那邊的太太？”

  韓上雲撲哧一聲樂了：“我腦子有病了？要買珠寶送給顧先生太太？我是去珠寶樓見我老婆。跟她打聲招呼，告訴她咱們後天去北京。”

  三姨太仙冰！這個名字忽地一下從沈小乙腦子裏冒出來。

  他以前可沒少聽戴春土講過韓上雲和安南探長阮文魁三姨太的故事。說是阮文魁在的時候，三姨太可是叱吒風雲，兩條玉臂戴滿了鐲子，叮當一響，半個法租界都聽得見。後來阮文魁走了，三姨太守著韓上雲，變成了仙冰，相夫教子，江湖上再也不出頭露麵了。

  “上雲哥，去北京的事你幹嘛現在去找她說？晚上回家再說不行麽？”沈小乙納悶問道。

  “晚上我哪裏有空回家？”韓上雲解釋道，“我們的大煙館，還有花煙巷，都剛搬過去老城廂，亂亂哄哄的還沒個條理，打個盹的功夫就出事，晚上我得一直盯著呢。”

  “那你明天回家再說不行麽？”沈小乙還是不明白。

  “明天我也回不了家。我剛才不是講有個假洋鬼子褚筱庵的麽？我明天要帶他去找朱虎見麵。還有一大堆小煙館老板搬家的事情，我明天也必須處理一下，等我從北京回來就晚了。”

  “哦。我明白了。上雲哥。”沈小乙應了一聲，閉上嘴，不再問十萬個為什麽了。

  隻消片刻，汽車便來到了公館大馬路，在三姨太的珠寶樓門前停下。

  看門的夥計是三姨太仙冰的外甥，名叫旺旺。他認得韓上雲的汽車，連忙趕過去迎接。等見到韓上雲和沈小乙穿著軍裝從車上下來，立刻被嚇了一跳，問道：

  “舅爺，怎麽穿上軍裝了？出了啥情況？”

  韓上雲笑笑：“沒啥。胡亂瞎穿著玩的。”

  說完抬腿便往珠寶樓裏麵走。

  不料卻被旺旺一把攔住：“舅爺請稍等。容我進去通報一聲。”

  韓上雲聽了，簡直氣不打一處來，罵道：

  “旺旺，幾日不見你，腦子被驢踢了還是怎的？你舅爺去見你舅娘，還他娘的用通報麽？”

  旺旺連忙解釋道：“舅爺息怒。你老人家有所不知。我舅娘專門吩咐過，誰來了都可以進去，就是舅爺你不行。”

  “放屁！”韓上雲勃然大怒，伸手揪住旺旺的耳朵，“你舅娘在哪屋呢？快帶我去找她。”

  旺旺被韓上雲扯著耳朵，依裏歪斜往裏走，疼得他隻用腳尖著地，拚命把臉湊得近些，緩解耳朵的疼痛，口裏一邊哎呦哎呦地喊疼，一邊扯著嗓子亂叫喚：

  “舅娘！哎呦！我舅爺來了。哎呦！我攔不住他。哎呦！被扯著耳朵呢。哎呦！”

  沈小乙不明白這一家人鬧得是哪一出。見韓上雲在氣頭上，又不敢問。隻得縮著脖子跟在後麵進去，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旺旺帶韓上雲來到一個貴賓房門口停住，朝裏麵大叫道：

  “舅娘！哎呦！我們在門口呢。哎呦！求你老人家快開門吧。哎呦！耳朵都要被他扯掉了。哎呦！”

  韓上雲料定三姨太仙冰就在裏麵，手一鬆，放開了旺旺的耳朵，把他推在一旁。上去扭門把手，扭半天沒扭動，門反鎖著。他便用手在門上使勁拍了拍，大聲喊道：“是我啊！開門。”

  屋裏果然傳出來三姨太仙冰的聲音，尖銳刺耳，短促有力，隻一個字：“滾！”

  韓上雲嚇了一跳，感覺耳朵被這尖銳的聲音紮了一下，感覺有些疼，下意識地退後一步。

  他將嗓子調節了一下，聲音緩和了許多，依舊衝著門說道：“仙冰！開門讓我進去。我有事情跟你講。”

  屋內又傳出來三姨太仙冰的聲音，這回是兩個字：“滾開！”

  韓上雲被一股無名火騰地燒著了腦門，直著嗓子吼道：

  “丟他娘的！你怎麽鬧起來沒完沒了的？惹我發脾氣，有你好看！你不願意讓我進去就算了。我跟你講，後天我要去趟北京，替水生哥接正始回來。你曉得了吧？到時候別又疑神疑鬼，無理取鬧。”

  三姨太仙冰在屋裏使足力氣喊了三個字：“快滾開！”

  這三個字仿佛三顆炸彈飛出來，鑽進韓上雲的耳朵裏，直炸得他腦袋嗡嗡作響，踉蹌著向後退了兩步，盯著門呆看了半晌。

  他一跺腳，轉回身，拉著目瞪口呆的沈小乙就走。

  一直出了珠寶樓，拉開車門就要上車。

  不料卻被沈小乙一把抱住，攔著他不讓上車。

  “上雲哥，你把嫂子氣成那樣子，我的天呐，怎麽能一跺腳說走就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