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的各大報紙鋪天蓋地地報道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的消息。

  上海灘的股市被這是個重大利好消息刺激得發了瘋。股票一夜暴漲，宛若斷了線的風箏直飛上天。

  股票和證券交易所擠滿了人，個個如同打了強心劑一般，瞪著發紅的眼睛，嘶啞著喉嚨喊著吃進吃進吃進。

  僅僅兩天的功夫，戴春土將恒泰號原本如同廢紙的股票全部出手，賺了兩倍有餘。

  轉天上午，他把債主約到恒泰號，把明細賬交給他們：

  本金多少，盈利多少，一五一十，清清爽爽。錢都在銀行賬戶上，大家隨我一起去取錢吧。

  幾個高矮胖瘦的債主互相望了一眼，一把將戴春土按在椅子上，這個朝他拱手，那個向他作揖，其餘的給他鞠躬，齊聲說道：

  “戴經理真股神也！這些錢我們不拿回去，繼續委托你幫我們做股票生意。”

  下午，陸陸續續有人來恒泰號，手裏舉著支票交給戴春土：我是某某某介紹的，這是本金多少多少，委托你幫我做股票生意。走馬燈一般，前前後後來了十幾個。花花綠綠的支票堆了一桌子，把他看得直眼暈，轉頭望望窗外，是那陣風刮來了這麽多錢？罷了！罷了！這股票生意老子索性認認真真地做起來吧！

  他找到紅眼睛阿昌，拉他進茶樓坐定，從懷裏掏出一張支票來：“阿昌，上次那些股票賺了錢，這是你的那份。”

  紅眼睛阿昌慌了手腳：“春土哥，我啥都沒幹，哪能拿這個錢？”

  戴春土道：“顧先生吩咐給你的。”

  紅眼睛阿昌道：“恒泰號的事情我昏頭昏腦地插了進去，冒犯了顧先生。他老人家大人大量，饒我一個全須全尾。我已經感恩不盡了。哪裏還敢要他老人家的錢呢？”

  戴春土道：“顧先生還有事情請你做。你不收這錢，我後麵的話就沒辦法說下去了。”

  紅眼睛阿昌隻得戰戰兢兢地收了錢，問道：“春土哥，顧先生要我做什麽？我阿昌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戴春土壓低了嗓子耳語道：“顧先生想做幾隻股票，特意讓我來找你。要你如此如此。你看你辦得到麽？”

  紅眼睛阿昌一聽這麽簡單啊，當即拍著胸脯答道：“沒問題。我這裏有十幾個兄弟，跟交易所裏麵的經紀公司、掮客、紅馬甲個個都熟的很。放心吧，一定能辦到。”

  “好！那你等我的通知。”

  戴春土與紅眼睛阿昌告辭，找個沒人的地方看書躲清閑去了。他按兵不動地等了一個禮拜。結果上海灘的股市高燒退下來了，大多數股票跌落到正常水平。

  他回到交易所，悄悄地買了大筆先施公司和永豐紗廠的股票，建好了倉。

  然後通知紅眼睛阿昌：明日一早，如此如此，按計劃行事。

  第二天早晨，交易所剛開門營業。紅眼睛阿昌的幾個兄弟分頭閃進幾個股票經紀公司，衝管事的神神秘秘地說道：

  “喂！透露給你個消息，顧先生要吃進先施公司和永豐紗廠兩隻股票。”

  “哪個顧先生？”

  “自然是法租界的煙土大王顧先生啦。他賺錢多得不得了，現在決定投資股票。顧先生出手肯定是大手筆。喂！你得了我的消息，賺了錢，想著抽個彩頭給我。”

  乖乖！哪個不曉得上海灘顧先生？搭他的順風船肯定賺錢。幾家經紀公司管事的連忙吩咐手下紅馬甲：

  待會兒眼睛放靈光些，盯著先施公司和永豐紗廠兩支股票，有多少吃進多少！

  不一會兒，買賣股票的生意人、經紀人、掮客陸陸續續地來了，擠滿了交易所，大呼小叫著買進賣出，人聲鼎沸，震耳欲聾。吵鬧了一陣子，這些人都停下手，止住嘴，個個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著先施公司和永豐紗廠兩支股票的價格不停地翻著跟頭上漲。

  正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混在人群中的紅眼睛阿昌的兄弟裝作不小心說漏了嘴：

  “自然是上海灘煙土大王顧先生做的啦。他賺錢多得不得了，出手肯定是大手筆。他買哪支股票哪支不漲才怪！”

  乖乖！怪不得這兩隻股票漲得這麽瘋。原來是顧先生要買！

  眾人一下子明白了，伸出胳膊來，吵嚷著隻買先施公司和永豐紗廠兩支股票。價格一下子像脫韁的野馬漲了上去，片刻漲停了。嗓子喊破了也沒買到？對不起，等明天再買吧。

  如此這般，戴春土仿佛一個耐心地魚販子，蹲在地上守著兩筐小黃魚，靜靜地等著價格漲出兩倍多才出貨，把兩筐小黃魚賣了，換成了白花花的大洋裝進筐裏，滿載而歸。

  他扒拉算盤一算賬，淨賺兩萬多塊大洋，不由得笑了。終於不辱使命，可以向顧先生交差了。他抬眼看看窗外，陰雲密布，看樣子要下雪。瑞雪兆豐年，所以我賺錢。

  他把賬本往腋下一夾，離了恒泰號。

  他曉得水生昨日被瞎眼龍叫從一樹桂花館叫回來，今日要跟花子五哥和張約翰商議藥廠的事情，所以趕回竹菊坊找他。

  不錯，這時候水生正在白素素房子廳堂裏跟花子五哥和張約翰說話。

  原來他們委托的那家香港商行買的製藥設備不符合清單，缺這樣少那樣，根本沒法用，一氣之下退了貨。正發愁呢，湊巧虹口有家日本人開的製藥廠因為主人回國要盤出來。他們昨日去看了，現成的設備正好可以用，隻是開價四萬大洋，超了預算，所以必須要請水生拿主意不可。

  水生道：“當然是盤下這個製藥廠了。這樣生意馬上就能做起來。一萬塊大洋不妨事。現在要下雪，出不了門。等明天放晴了，我去找阿德哥要。”

  就在這時候，戴春土進來了。

  他跟大家打過招呼，挨著花子五哥坐下，從腋下拿出賬本，把他在恒泰號兜得轉玩的開的股票生意一五一十給大家講了一遍。

  水生聽了哈哈大笑道：“你真是個奇才。”

  戴春土道：“我的運氣好，正趕上戰爭結束這麽個大利好消息，把以前虧的都補回來了。恒泰號的那個張發財，要是再堅持一下，咬牙等到今日，也該他賺到錢了。”

  水生搖頭道：“人各有命。那個張發財，我倒瞧他是個人物。你看那日紅眼睛阿昌他們一群人圍著他，他也能沉住氣，沒有尿褲子。他股票這裏發不了財，別處或許能發財，也說不定。春土，你來得正好。老五他們要盤下虹口東洋人的製藥廠，缺一萬塊大洋，你先拿一萬塊大洋出來給他們用吧，省的我去麻煩阿德哥要錢。”

  “是。水生哥。”戴春土答道。

  花子五哥趁機涎著臉問他：“春土，你剛才不是說賺了兩萬多塊大洋麽？”

  “是啊。怎麽了？”

  “送佛上西天，幫人幫到底。你索性再多給我三千塊大洋。”

  “你還要三千塊大洋做什麽用？”

  “我想找個漂亮的女模特兒做廣告。要請個畫師畫幾張像，然後找印刷廠印刷出來，貼在法租界的大街小巷。三千塊大洋興許還不夠呢，先將就這麽多吧。等我賺了錢還你。你沒見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的紙煙麽？在煙盒上印個大美女，既可以抽煙，又可以看美人兒，哪個不來買他的？”

  “好主意！”水生稱讚了一聲，問道，“老五，你的女模特兒找好了沒有？”

  “沒呢。前些天製藥廠的事情還沒有著落呢，哪有功夫去找女模特兒？”

  “那你不用找了。我幫你找一個吧。現成的，大花朵一樣，法租界第一美人兒。”

  花子五哥不用猜也曉得他說的是誰，偏偏裝糊塗問道：“法租界第一美人兒？你說哪個？水生哥？”

  “還會是哪個？”水生瞪了他一眼，“當然是花四姐啦。不過做模特要像個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我不曉得她願意不願意，得去問問她才行。那什麽，趕早不趕晚，那什麽，我現在就去問她。”

  水生說著話，從沙發上起身要走。

  戴春土阻攔道：“水生哥，我剛才在路上見這雪馬上就要下起來了。你現在去肯定趕上下雪，路上泥濘不好走。不如等天好了再去吧。”

  水生道：“藥廠做廣告的事情重要。不能耽誤了。”

  花子五哥插話道：“水生哥要去就讓他去吧。算起來，他和花四姐足有十多年沒見麵了。下點雪算得了什麽？”

  水生笑道：“老五，你再胡說八道，看我還管你的事情！”

  說完搖搖擺擺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