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借酒澆愁愁更愁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3301
  丟他娘!連個兒子都留不住!這日子過個啥意思?水生狠狠地罵了自己一句。

  苦悶之中,驀地想起花四寶來。她那裏倒是個借酒消愁的去處,於是叫了輛黃包車直奔一樹桂花館而去。

  天空多雲,打著團堆積在一起,隱隱透出日頭粘稠如醬,四下裏一片灰蒙蒙的。

  一樹桂花館經過一夜笙歌,現在還未醒來。

  水生推門而入,隻見守門的大茶壺歪在椅子上打呼嚕。廳堂裏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他踏著鼾聲的鼓點上了樓,來到花四寶的房門口,敲了敲門。

  等了好一會兒,屋裏傳來一個聲音問道:“是哪個?”

  “四姐!是我。”

  水生?!乖乖。他怎麽這麽早來了?

  花四寶一個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應了一聲:“等下!我給你開門!”

  她先去洗把臉,然後坐在妝台前用香粉抹勻臉,拿眉筆勾眉毛。一邊忙亂,一邊想:

  這家夥借口回家陪姨太太生孩子,一去便沒了蹤影。怎麽那麽巧?偏偏香竹那個小蹄子剛回來一樹桂花館,說是跟他幾個老婆賭氣,所以離了竹菊坊,再不回去了。這才沒兩天的功夫,怎麽他就來了?甭問!一定是找香竹來的!

  花四寶兀自編排了這些前因後果,結果一下子把自己氣個半死。她顧不得眉毛隻勾了一半,啪地把眉筆往妝台上一丟,揪起搭在床頭的單子裹在身上,騰騰騰地過去開門。

  水生被這個半人半鬼的花四寶嚇了一跳,還以為走錯了房間,立在地上,瞪大眼睛看她。

  “有啥好看的?”花四寶沒好氣道,“這麽一大早晨的!哪個女人不化妝都是這個鬼樣子!你要找哪個?”

  “當然是找你來啊!還能找哪個?你怎麽了四姐?”水生被她問得莫名其妙。

  嘁!還跟我耍滑頭!看我怎麽收拾你。

  “這話可你說的!放屁崩坑,板上釘釘!要是找我的,就給我滾進來。咱們有話在先,一會兒你乖乖地待在我屋裏,哪兒也不許去!”花四寶挑著半隻眉毛說道。

  “你說啥啊?我一句聽不懂。我本來就是要待在你屋裏,哪裏也不想去。”

  水生進了屋,直入裏間,脫了禮帽長衫掛在衣架上,大剌剌地往床上一躺。

  “四姐!你這裏有大土沒有?我要抽一口。”

  “你不是戒煙了麽,咋又抽起來了?”花四寶被他這個樣子搞懵了,不禁盯著他看了兩眼,隻見他黑黲黲的臉上竟然泛了些慘白出來,仿佛霜打的茄子,全沒了往日的神采,心裏不由得一驚,“親哥哥!出了啥事啊?”

  “先給我抽一口。抽完再給你講。”

  花四寶去外麵煙榻上烤好煙泡,裝在煙鬥裏,回來把煙槍遞給他。

  水生歪著身子靠在床頭上,一口一口地抽起來。

  花四寶道:“親哥哥,你慢慢抽煙吧。我去把那半隻眉毛畫好。”

  水生也不答話,閉著眼睛隻是抽煙。

  女人去外麵重新洗了臉,仔細化好妝,梳好了頭,穿上大花旗袍,罩一件貂皮袍,娉娉婷婷地扭回來。

  隻見水生已經抽完了大煙,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愣愣地望著天花板發呆,幹癟癟軟塌塌,好似一攤放了幾日忘了吃的荷包蛋。

  “親哥哥,你莫要跟我猜謎。我一猜就中!你今日是來找你的心上人香竹的,對也不對?”花四寶將嘴嘟起來問道。

  “亂講!香竹先生好好待在家裏閉關抄經。我沒來由的跑你這裏找她做什麽?”水生莫名其妙地說道。

  花四寶一怔:人明明在我這裏,怎麽會在家裏閉關抄經呢?怎麽回事?

  “親哥哥!你跟我裝糊塗是不是?你那心上人回來好幾天了!怎麽著?!當我是開大車店的?想走就走,想來就來?告訴你,你今日趕快把她領走,省得老娘膩煩。”

  水生焦躁起來:“四姐!我剛打客運碼頭回來。師娘她們去北京找戲班子,把我兒子正始給帶走了。我恐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我這心裏憋悶得慌,就想來找你說說話。你沒完沒了地亂扯香竹先生幹啥呢?這關她什麽事?我一句也聽不明白。”

  哦!原來是兒子被莫桂蓉她們帶去北京了。

  花四寶這才明白水生為啥像隻泄了氣的皮球了。

  她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說道:“親哥哥,她們去北京找戲班,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大驚小怪個啥?”

  水生神情恍惚地說道:“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剛才在碼頭上的時候,我想摸摸那孩子,一把沒摸著,我也不曉得咋回事,就覺得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忽然喉嚨一陣哽塞,再也說不下去了。

  花四寶還是頭一次見他這副慫樣,撇嘴道:“瞧瞧你!怎麽婆婆媽媽的,哪裏像顧先生?”

  “去他娘的顧先生。我連兒子都留不住,算個球?”

  花四寶歎口氣,說道:“親哥哥,我曉得因為兒子的事,你心裏麵結了疙瘩,鑽了牛角尖,進去出不來了。唉!你這是何苦來呢?要依我說,這個事情還是賴你自己,怨不得別人。你想想,老頭子還不是因為你幫著他才能重回上海灘?你早是上海灘的龍頭大哥了,老頭子比誰都清楚。若是你生生攔著兒子不讓走,哪個敢跟你硬來?”

  水生低頭不語,沉默半晌,說道:“四姐,甭管怎麽說,老頭子還是老頭子,他可以那麽想。我不能那麽做。”

  “嗯,我曉得你這個人。事已至此,那你說咋辦呢?”花四寶問道。

  “我就是不曉得該咋辦,所以才來找你。”

  花四寶噗嗤一聲笑了,過去一把抱住他,摟住親個嘴,說道:

  “這有啥發愁的?你跟我再生一個兒子不就結了?親哥哥,你好沒良心,把人家撇了這些日子,沒抓沒落的,人家心裏邊隻是想你。”

  水生掙脫出來,說道:“正始那孩子我真是舍不得啊!你是沒見他昨夜念詩,咿呀咿呀,叮當叮當,炒崩豆一樣,幹淨利落脆,比學堂裏的先生會得還要多呢!你說就我這麽個地瓜腦殼,哪輩子修來的福分有這麽個兒子?以後上哪找去!”

  “嘁!這有什麽?”花四寶撇著嘴說道,“不就是唱個元曲麽?元曲誰不會啊!你聽著:俏冤家,在天涯,數對清風想念他,娥眉淡了要誰畫,瘦懨懨羞戴石榴花。聽見沒有?等我給你生了兒子,我一樣能教他!”

  “亂講!烏七八糟的。你們這裏的小曲怎麽能教我兒子?”

  “你說什麽?”花四寶勃然變色,噌地站起來,用手指著水生罵道,“現在嫌老娘這裏烏七八糟了,早你幹嗎來呀?呸!好你個顧水生!原來你心裏這樣看我!你給我聽好了:我是個普天下的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占排場風月功名首,通五音六律滑熟,更玲瓏又剔透。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當當一粒銅豌豆!老天爺眼睛生在屁股上,偏要我在這煙花路上走。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甚閑愁到我心頭?顧水生!你給我滾!以後再也不許進我的門!”

  花四寶大珠小珠落玉盤的一陣亂罵,劈頭蓋臉直把水生淋成個落湯雞,低著頭一聲不吭。

  花四寶過去拉他,如同生了根一樣,怎麽拽也拽不動,便舞動雙手,劈頭蓋臉在他身上亂打一氣,直到累得沒了力氣,一頭撲在床上,拉過枕頭,嗚咽著哭起來。

  水生過去抱她,說道:“四姐!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我了。”

  花四寶就勢撕開他的上衣,用尖指甲狠狠地在他胸膛上劃了幾個血道子,含著淚說道:“親哥哥,你好糊塗!我給你生了兒子,能用長三幺二堂子裏的曲子教他麽?當然要教他念什麽古道西風瘦馬,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這樣的曲子了。”說罷撲在水生懷裏,嚎啕大哭。

  水生將她摟在懷裏,說道:“四姐!別哭了。全是我的不對。你若是看得起我,咱們從此就在一處,真生個孩子。”

  花四寶哽咽道:“親哥哥,我這顆心全在你身上,非要我掏出來給你看麽?你瞧瞧我這些日子都幹啥來?”

  水生順著她的手指往床邊的五屜櫃上看一眼,隻見上麵堆滿了一包包的草藥,一罐罐的藥丸子,一盒盒的西藥片,簡直像開了藥鋪似的,吃了一驚:“四姐,你病了?”

  花四寶臉一紅,嬌羞道:“亂講!哪個病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原來她為生孩子的事情專門去天主堂醫院看了醫生,檢查了一番。醫生告訴她,因為她以前打過幾次胎,所以現在很難懷孕。她一聽就慌了神,問醫生有什麽辦法沒有。醫生搖頭說沒什麽辦法,隻能吃些藥調理一下,給她開了些西藥片。

  她趕忙又去看了個中醫,那個中醫也是這般說,隻給她開了些尋常的草藥。

  她心裏焦急,叫來大茶壺和妓女們,讓他們幫忙打聽有無靈驗的偏方生孩子。那些大茶壺和妓女們都巴結討好她,不管真假,每人都找來了偏方,配了一堆藥。就連香竹剛回來沒兩天,也給她找來幾大包草藥。所以她的五屜櫃就這樣變成了藥鋪。

  “那些都是生小孩的藥,我天天吃,都成藥罐子了。可是光我一個人吃有個卵用?還要你來才行呢!親哥哥,你若是真心待我,從今日起,就在我這裏住下,不要像以前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等我什麽時候懷上小孩子了,我才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