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當晚在莫家灣住了一宿。

  其實他這次做佛法大會隻是為了給莫金生裝榫頭，後麵的事情自有老頭子去處理，不用他操心，所以第二天早早起來去了中法大藥房。

  原來這花子五哥大鬧了霞飛路以後，找來一副金絲眼鏡架在鼻子上，又穿上件黑綢子長衫，一副郎中打扮，有模有樣地在中法大藥房做了中醫。

  這事水生隻是聽瞎眼龍說過，並沒有親眼得見。這些日子又忙得腳丫子朝天，今日才得了功夫。

  他走進中法大藥房，隻見裏麵已經煥然一新：

  一個紅木屏風將鋪麵隔為兩間。左邊經營西藥，右邊經營中藥。西藥鋪那邊有兩個客人在跟張約翰買藥。中藥鋪這邊空空蕩蕩，沒有一個客人，傳說的中醫花子五哥也不在。

  水生站在門口，耐心等那兩個客人買完了藥，才踱步進去，叫了聲：“約翰兄。”

  張約翰一見是水生，連忙說道：“顧先生，我正要去尋你呢！你的二姨太大概過兩三天就要生了。她們見不著你的麵，叫人去找又找不到你，簡直擔心死了。二姨太興許是被上一次英菊生孩子的樣子嚇怕了，整日哭個不停，誰勸都勸不住，我看你真要回去看看她才好呢。”

  水生聞言一陣尷尬。他這些日子跟花四寶廝混得昏天黑地，如果不是張約翰提醒，他幾乎把老婆和姨太太生孩子的事情都忘在腦後了。

  他幹咳了兩聲，搪塞道：“那什麽，我還以為要一個多禮拜才生呢。那什麽，等我忙過了手頭的事，馬上就回去看她們。”頓了一下，用手指了指中藥鋪那邊，問道：“約翰兄，花子五哥人呢？”

  張約翰忍不住笑出聲來：“神醫在後邊院子裏配藥呢！你快去看看吧。整日抹得一臉黑，也不知配的是中藥還是火藥。”

  水生於是去了後院。

  中法大藥房倉庫原來隻是個幌子，後院倉庫裏存放的全是大土，因此所有的庫門都用黃澄澄的大銅鎖鎖住。

  花子五哥來了以後，騰空了一間庫房做他的中藥。現在庫門大開，從裏麵飄蕩出一股難聞的氣體。

  水生順著味兒走過去，站在門口向裏麵張望。隻見屋子裏麵擺滿了大缸小缸，壇壇罐罐。花子五哥係一個圍裙，手裏托著一大坨黑乎乎的東西，正湊近鼻子聞。

  水生站在門外大聲咳嗽一聲。

  花子五哥抬頭見是水生，驚喜地叫了聲：“水生哥！”

  “老五，你的仙丹煉好了？” 水生問道。

  花子五哥一步跨到門口，將手裏那一坨東西舉起來給他看：“水生哥，這就是了。我讓他們去你的下水道裏挖了一桶汙泥回來，攙在我的金創藥裏，結果就變成了這樣。你聞聞看。”

  水生捏著鼻子把頭扭在一旁：“省了吧。這味道我早聞夠了。老五，你若是把這東西擺在藥房裏，客人熏也熏死了，還有哪個會來買你的藥？”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自有妙計。”

  花子五哥答道，回身在地上找個空罐子，將手裏的一坨東西丟進去，甩了甩手，用圍裙擦了擦，然後又在臉上抹了抹。那張臉果然漆黑一團，賽過造火藥的。

  他從案子上拿起一個西洋藥膏來：“這是我從張約翰那裏拿來的。把藥膏裝在這個錫管裏麵，再用蓋子蓋緊，就一點兒味道也沒有了。誰說中藥不能製成藥膏來？我偏要做這頭一份兒。以我的名字做商標，叫作陳皮五跌打損傷膏。還有！還有！這兩日我已經研製好了很多藥，都在屋裏，你過來看。”

  他拉水生走進屋裏，指著一個壇子，裏麵滿是綠油油恍若青苔似的液體：“這個叫作陳皮五補腦液。”

  水生不明白，問道：“這個能治什麽病？”

  “這世上瘟頭瘟腦的人多，聰明人少。為什麽？因為傻子的腦汁少。想變聰明，咋辦？買我的陳皮五補腦口服液，吃上一年，腦汁就多了，人自然就變聰明了。”

  水生聽明白了：“嗯。不錯。”

  花子五哥又指著另一個壇子，裏麵滿是紅燦燦恍若辣椒似的液體：“這個叫做陳皮五補血口服液。女人為什麽身體虛弱、氣血兩虧？全因為血流太多的緣故。月經時流血，生產時流血，從小到大，血流了多少？要想恢複健康，請服用陳皮五補血口服液，把你流失的血補回來，吃上一年，保你紅光滿麵，身體康健。”

  水生聽得笑岔了氣，說道：“嗯。這個也不錯。”

  “還有！還有！這個叫作陳皮五安神丸，專治失眠、健忘。這個叫作陳皮五益氣散，專治心慌，流虛汗。……”

  花子五哥一一介紹下來，膏液丸散，算起來總有十來種之多。

  水生瞠目結舌道：“老五，你真是個奇才。一下子搞出來這麽多名堂！”

  “這算什麽？這種藥我想搞多少就能搞有多少。眼下就這麽多吧，先把買賣做起來。”

  “老五，你這些藥的方子哪裏來的，不會有什麽問題吧？”水生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都是些綠豆湯、紅豆湯、蜜汁山楂膏、蜜汁枇杷膏之類，吃了肯定不會死人。你就放心吧，水生哥。”他笑嗬嗬地答道，指了指滿屋子的大缸小缸壇壇罐罐，“隻是這裏不行，需要辦個製藥廠。”

  “行吧，咱們就辦個製藥廠。具體怎麽個辦法？你說說看。”

  “哎呀，這個我可說不清楚。咱們去外麵找張約翰，他明白製藥廠的事情。”

  二人於是離開“陳皮五中草藥合成實驗室”，一起去前麵找張約翰。

  張約翰說道：“製藥廠容易。找個現成的廠房，買來專門的製藥設備，安裝調試好，就能生產了。羅阿先生是個行家，我去找他列個設備清單來，咱們照著單子采買就是了。”

  水生問道：“這些設備從哪裏能買到呢？”

  張約翰答道：“製藥設備自然是法國人造的最好。隻是他們現在仗還沒打完，恐怕買不到。實在不成，如果有美國造或是東洋造，也將就了。前些日子我聽監獄長埃瓦爾德先生說戰爭或許馬上就要結束了。若真是這樣的話，或許法國的西藥咱們也買得到了。這樣一來，我這邊的西藥買賣也能做起來了。”

  水生好奇地問道：“約翰兄，監獄長怎麽曉得仗快要打完了呢？”

  張約翰答道：“別說他了，連我都曉得仗快要打完了！你沒瞧連北洋政府都宣布參戰了麽？想想看，洋人打仗關他們什麽事呢？他們無非是看這場仗快要打完了，想搭個末班車上去，趁機撈些便宜罷了。”

  “洋人在洋人的國家打仗，又不是在咱們這裏，北洋政府能撈什麽便宜呢？”水生納悶地問道。

  “德國人在青島有租界啊！這場大戰看樣子德國是輸定了。北洋政府如果成了戰勝國，就能接收德國在青島租界裏的設施、鐵路、工廠之類的一大堆東西，豈不是占了大便宜？”張約翰答道。

  “原來如此。”水生恍然大悟道。不過他實在不敢相信就北洋政府這幫人還能占了洋人的便宜，於是又補充說了句：“但願如此。”

  到了午飯時間，張約翰去街上叫來一個餛飩攤小販，請他挑著擔子進來。大家每人一大碗餛飩，四個燒餅，就在店鋪裏吃了。

  吃完了飯，水生告辭離開中法大藥房，坐瞎眼龍的汽車去一樹桂花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