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瘦蟑螂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3081
  水生在劈柴龍床上睡了個回籠覺,等日頭大大的才出門,來到土地廟。

  三個小販,賣泥人的,賣波浪鼓的,賣針頭線腦的,早早地擺好了各自的攤子,一個挨一個,緊緊湊湊地,中間空出老大一塊地方。見水生來了,討好地跟他打招呼:

  “水果水生,你來啦?看,地方早給你留好啦。”

  水生跟他們道了謝,大刺刺地過去,在空位置上將水果攤支起來。

  賣針頭線腦的小販見他多了一個竹簽簍子和案板,好奇地問:“水果水生,你要這串糖人的簽子做啥?”

  水生笑答:“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完,他兀自削了一個蘋果,一個香梨,一個香瓜,切成小方塊,用簽子串了六串,一人兩串遞給三個小販:

  “嚐嚐水生水果串。我請客。”

  三個小販哪裏好意思?擺著手不肯接。

  水生將水果串強塞進他們嘴裏:“哪個不吃,我就要惱他了。”

  三個小販隻得吃了。

  婦女孩子們來逛廟了。幾個昨天沒有吃到水生水果的小孩子,第一件事就是纏著媽媽來買水果。水生既賣削皮水果,又賣水果串。小孩子更喜歡水果串,三種水果三種味道,一口一個,又好吃又好玩。

  生意像昨天一樣好,不到中午,一籃子水果又賣光了。

  水生收拾了攤子,提著空籃子去找戴春旺上貨。

  英菊站在店門口,眼巴巴地望著,看見水生過來,連忙招呼:“小顧!今天的燒餅又做多了,快來幫忙吃些。”

  水生笑了,也不客氣,將東西放在門口,隨英菊進去,坐在院子裏吃了香噴噴的燒餅。

  吃完燒餅,去找戴春旺算清了帳,重新裝滿一籃子水果。回來削了個香梨給英菊吃,親了個嘴,然後去十六鋪碼頭。

  路過虞家木橋的時候,猛然看見橋底下站著一個人,模樣像極了玻璃球,披著破氈子,仰頭盯著泥螺浜岸邊的貨棧,不知看些什麽。

  水生悄悄地過去,離他三、四米遠站在後麵,將果籃和簽子簍子放在一旁,從腰上解下纜繩拿在手裏。

  此時那人摸出彈弓,胳膊從氈子的破洞伸出來,彈弓裝上彈子,朝著貨棧二樓的窗戶啪地射出一彈,嘩啦一聲,玻璃應聲而碎。

  果然是他。水生喊了一聲:“玻璃球!”

  玻璃球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吃了一驚,慌忙回頭。忽見半空中飛來一條繩索,蛇一般吐著信子,挾著風聲呼嘯而至。容不得他反應,繩索已經套在脖子上。見那使繩索的人原來是水生,玻璃球登時驚得魂飛天外:

  “小顧!你要怎樣?”

  “我要請你吃水果。不過,在吃水果之前,得先給你吃點苦頭。”

  水生一抖腕子,一股勁道隨著繩索蕩過去,勒緊了玻璃球脖子上的繩扣。然後走到近前,伸出手來,啪啪啪,在玻璃球額頭上連打了三個暴鑿栗,直打得他眼冒金星。

  玻璃球掙紮著想跑,不料脖子上的繩扣一下子勒緊,直勒得他一口氣上不來,把白眼全翻了出來,隻得強忍著疼痛,一動不敢動。

  水生手裏牽著繩索,轉身回水果籃那邊,拿一個水果,用荷蘭海盜牌水果刀旋風般削了皮,遞給玻璃球:

  “不打不相識。玻璃球,咱們倆就算今天剛剛認識。來,水果水生請你吃水果。”

  玻璃球不敢伸手接:“水生哥,你真的不記恨我?”

  “那事情又不是你主謀,你是受人指派,怨不得你。來,不打不相識,拿上吃吧。”

  玻璃球接過水果。水生收起水果刀,為他解開繩索。玻璃球連喘幾口氣,驚魂未定,說道:

  “水生哥,你的繩子真厲害。”

  “你用彈子在我腦袋上打了一個包,扔了我一身臭大糞。我用繩子在你脖子上勒出一個道,又彈了你三個暴鑿栗。咱們剛好扯平。”

  玻璃球咬了一口蘋果,喉嚨潤了潤,拱手說道:

  “水生哥!你大人大量。我玻璃球認你這個哥哥。以後你有事用得著我,到小東門的關帝廟找我,你老人家一句話的事。”

  兩個人就此分手。

  水生在碼頭上賣水果串,生意跟昨天差不多,一個下午賣了四、五角錢。

  傍晚的時候收攤,提著大半籃水果趕去花煙巷。

  來到阿芸肉醬麵館門前,探頭望望,麵館裏爆滿,有五、六個顧客站著等座位。老崔瘸著腿起起伏伏地忙得一頭汗。

  他沒有進去打招呼,兀自在門口支起攤子,做了幾個水果串,拿在手裏,衝著巷子裏往來的大煙鬼,吆喝一聲:

  “水生水果!便宜水果!一角兩串,兩串一角。清喉潤肺!水生水果!”

  阿芸姐說得沒錯,煙鬼們從煙館抽完大煙出來,口幹舌燥,看見水靈靈的水果串,紛紛過來買著吃,不一會兒便賣了二十多串。

  這時有個煙鬼低著頭走過來,說道:“水果水生,我買兩串。”

  水生聽聲音耳熟,仔細一看,原來是隆記水果行的老板徐正奎。

  “老徐?真巧了,”水生遞給他兩串,“給你的。算我請客。”

  徐正奎接過水果串,一口一口,吃個幹淨,將竹簽子一丟,翻著眼睛,目光將水果籃、竹簽簍子、案板掃了一遍。

  “怪不得戴春旺死活要把你弄出鴻盛水果行呢,我現在明白了。你的門檻真精。在花煙巷擺個水果攤!乖乖,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他心有餘悸地摸摸鼻子。

  “水果水生,你被王鴻盛趕出來,我好幾日睡不著覺,生怕你半夜三更進來,把我這鼻子割了。我跟你說,我這鼻子比下麵的命根子還重要,沒有了鼻子我就再也抽不了大煙了,活著還有什麽滋味?你也曉得上次的事情不賴我,請你行行好,放過我的鼻子吧。”

  “放心吧。從今以後,我保證不動你的鼻子。”

  “你宰相肚裏能撐船,果然是個人物!”

  徐正奎湊近了水生,指指阿芸肉醬麵館的幌子,小聲說道:

  “水果水生,你拜了碼頭沒有,就敢在這裏賣水果?”

  水生笑道:“老徐,你說哪裏話來?這裏的老板娘阿芸是星火兄弟的相好,拜哪門子碼頭?”

  “乖乖!你說啥?星火兄弟?瞎扯淡。我告訴你吧,這老板娘是瘦蟑螂的女人,以前在金鴿子窩做妓女,我見過的。你想想,不是瘦蟑螂的女人能在他的花煙巷子裏開店?”

  “這個……”水生搔搔方腦殼,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水果水生,你想想,整條花煙巷都是他瘦蟑螂的。你在這裏賣水果,能不去拜他的碼頭麽?”

  徐正奎不由分說,一把拉住水生就要走。

  “嗯!是這個道理。我跟你去。”水生答道。

  “水果水生,上次的事情我對不住你,這次我送個人情給你,咱們恩怨一筆勾銷,你看行不行?”

  徐正奎還在擔心他的鼻子。

  “那是自然!老徐,你這樣對我,咱們以後自然就是兄弟。”水生一本正經道。

  “好!痛快!”

  徐正奎拉著水生去了金鴿子窩。

  二人進得廳堂。大茶壺見是徐正奎又回來了,打趣道:“徐老板,今天這是咋啦?前腳剛出門,後腳又轉回來,敢是新來的三姑娘把你老人家給迷住啦?”

  徐正奎朝他拱拱手:“說笑了。我老徐要有這樣的本錢就好嘍。我有事情找張郎哥,給他介紹個小兄弟認識一下。”

  “哪個小兄弟?”從裏間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

  門簾一挑,走出來一胖一瘦兩個人。

  前麵是個肥胖女人,仿佛一個大皮球滾出來,穿一身白底紅花的衣服,緊緊裹在身上看不出來到底是旗袍還是褲褂還是一塊布。後麵是個男人,瘦得骨頭幾乎戳破了皮,穿黑段子長衫罩金福字馬甲,手裏拄著根文明棍,與他的兩條腿粗細差不多少,乍一看還以為他長了三條腿。

  這兩個人正是老板瘦蟑螂和老鴇大肚皮肥春繡。

  “張郎哥,這是我的小兄弟,水果水生,想在花煙巷擺攤賣水果,我帶他進來給你磕個頭,求你老人家照顧。”老徐說道。

  水生早拿出一個水果來,用荷蘭海盜牌水果刀削了皮,獻給瘦蟑螂。然後又削了一個,獻給大肚皮肥春繡。

  “嘖嘖,小兄弟,你這削果皮的花頭不賴。我還是頭一回見人能削一根整果皮不斷的。”大肚皮肥春繡笑著說。

  瘦蟑螂也笑了,露出一口大金牙:

  “成!小兄弟。我也喜歡你這玩意兒。一句話,你賣你的水果就是了。有誰找你麻煩,你就說是我張郎大爺讓你在花煙巷擺攤的。我不要你的孝敬錢。等一個月下來,你要是賺了錢,就到我的金鳳還巢來,花上一塊兩塊的,讓春繡大姨找個好姑娘,給你點個好煙泡抽。咱們兩全其美。”

  “是!多謝張郎大爺。多謝春繡大姨。”

  水生跪在地上給他們磕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