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依舊是霍韞啟那間辦公室。

  　　他脫了外套岔開腿坐在沙發上, 半卷著袖子拿過旁邊的藥撕開包裝，用棉簽沾上藥水對站著的黎非凡說：“過來。”

  　　“我已經消過毒了。”黎非凡不太情願。

  　　霍韞啟掃他一眼，“就你戳的那兩下管什麽用, 剛才不還很看重你那張臉？”

  　　黎非凡不情不願過去，在霍韞啟麵前蹲下來。

  　　吐槽：“這藥水有顏色，塗臉上難看死了。”

  　　霍韞啟不和他糾纏這個問題, “這個沒有刺激性，不會痛。”

  　　霍韞啟動作放得比較輕，黎非凡也沒什麽感覺, 隻是偶爾能感覺到霍韞啟的手指無意中蹭過他的臉, 帶來一點點溫熱觸感。

  　　黎非凡仰頭看著霍韞啟的下巴。

  　　不似上次在臨海沙灘晚上那次, 黑燈瞎火隻能看個俊臉輪廓, 再次近距離看這張臉，黎非凡都想造物主對某些人果然還是偏愛的, 連瑕疵都找不出來。

  　　霍韞啟替他塗好, 垂眸問他, “看什麽？”

  　　“看你長得好看。”

  　　“嗬, 我還以為你覺得這世上就你自己最好看。”

  　　黎非凡伸手替他把手上的棉簽拿過來，丟到旁邊的黑色垃圾桶裏, 然後說：“是啊, 但不妨礙我覺得你也長得不錯。”

  　　霍韞啟讓他別亂動，捏著他下巴轉回去再把臉抬起來，給他貼藥貼。

  　　“有沒有什麽要跟我說的？”霍韞啟動作不停問他。

  　　黎非凡知道這是開始算賬來了, 仰著頭思考兩秒後回答：“嗯, 這棟樓到底請的哪個安保公司的人？我覺得可以考慮換一個。然後那個對手公司我不知道是誰, 但看今天這架勢估計也不會就此罷手, 咱們這邊還是得想個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還有……”

  　　“還有什麽？”

  　　“今天大家都挺措手不及的, 要不，別追究責任了？”

  　　黎非凡用的是疑問句，試探地看著霍韞啟。

  　　霍韞啟掃了他一眼點點頭，“挺好，集團、同事、連保安公司你都能想得這麽周到，不如你跟我說說為什麽要衝到前麵去？”

  　　霍韞啟看過辦公室鬧事的監控視頻。

  　　也知道他為什麽會傷著臉。

  　　那個口口聲聲說著他討厭書奕輕的人，卻還是會在第一時間擋在他麵前。

  　　霍韞啟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肅然，“你是不是忘了我昨天剛跟你說過什麽？什麽都不要做，好好待著，拿我話當耳邊風，嗯？”

  　　黎非凡保持著蹲下仰頭看他的姿勢，伸手摸了摸臉上被貼好的地方。

  　　“等會兒啊，你讓我捋捋。”黎非凡說。

  　　因為霍韞啟的話導致他現在腦子有點懵，蹲得也累了，懶得起來，幹脆直接坐到霍韞啟腳邊的地毯上，轉身背靠著霍韞啟旁邊的沙發。

  　　他一條腿曲著，另一條伸出去抵住前邊的茶幾，仰著頭把腦袋放沙發上。

  　　這個短暫的動作間，他腦子裏的念頭已經百轉千回。

  　　按照原書劇情，主角之間產生各種誤會後會有各種突然事件致使情感升溫，如今沒了家族誤會這一出，書奕輕卻又還是因為書家和一個秦百夜進了霍氏。

  　　他發現自己的確是多此一舉了。

  　　他之前想的是，自己這個身份應該要保證書奕輕的安全，這樣霍韞啟不會有話說他，即使將來他脫離金絲雀這個身份算總賬的時候，霍韞啟也抓不住自己任何問題。

  　　但關鍵是他都替書奕輕受了，那還有他霍韞啟什麽事？

  　　黎非凡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隻要不是他自己搞出來的事情，他也沒有特地對書奕輕下手，那書奕輕遭遇任何情況自然有會霍韞啟幫他解決，再不濟還有男二男三替他解決。

  　　霍韞啟讓他別插手，他隻要不動就沒什麽問題對吧？

  　　仰著頭側頭看過去，“爺。”

  　　霍韞啟看向他。

  　　黎非凡說：“假如啊，我是說假如，今天書奕輕被那幾個流氓打了，或者直接被帶走了，而我又在現場卻完全沒有幫他，你會給我記上一筆嗎？”

  　　“幫人的前提是得保證自己的安全。”霍韞啟神情冷淡，“你沒有那個義務，不管你今天要救的是書奕輕還是辦公室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如此。”

  　　“那我錯了。”

  　　“嗯？”

  　　“我下次保證不多管閑事。”

  　　一不小心耽誤你的發揮空間實在是不好意思，黎非凡隻能盡力彌補，仰著頭說：“書奕輕看起來挺害怕的，我看他臉白得都跟那牆差不多了。”

  　　黎非凡實在是說不出好話來，畢竟以他的視角看來，書奕輕的天真純粹是需要周圍人的承受和付出去烘托的，加上身為主角，在《紅熾》這樣一本狗血的書裏，隻要和他掛上鉤勢必會有接連不斷的麻煩。

  　　他就是個麻煩存在體，是他黎非凡的天敵。

  　　霍韞啟聽見他的話，“所以？”

  　　“你去哄哄？”

  　　霍韞啟沒什麽表情說：“我覺得你對我和書奕輕的關係一直有種誤會，不管是我送他出國還是今天讓他進霍氏，我和他之間都不是他被嚇著了需要我去哄的關係。”

  　　黎非凡：“……”

  　　霍韞啟：“看著我幹什麽？”

  　　“果然，作者誠不欺我。”

  　　《紅熾》主角感情線就是很生硬的，全書致力於多角關係，連因為原本黎非凡強行製造的各種生離死別都是一個絕對強者對上一個善良白花所產生的理所當然的感覺。

  　　眼前霍韞啟的話更是驗證了這一點。

  　　他伸手摸上黎非凡的額頭，蹙眉：“說什麽胡話。”

  　　“可惜了。”

  　　可惜他自己都擺脫不了金絲雀這個身份。

  　　那不管霍韞啟喜不喜歡書奕輕，最後結局不還他媽得跟人家在一起。

  　　所以他隻能盡力做自己能做的，就好比對待書奕輕，他看不慣這個人是一回事，但在其他人眼裏又不一樣，所以他今天選擇幫他，因為他猜不到不幫又會不會有預想不到的後果產生。

  　　但霍韞啟能說出他沒有義務那個話，多少還是讓他鬆了口氣的。

  　　證明他這段時間做得還不錯。

  　　就在這個時候辦公室門被人敲響。

  　　邱香踩著高跟鞋進來。

  　　她先和霍韞啟打了招呼，然後看向黎非凡，“沒事吧？”

  　　“香姐。”黎非凡摸著臉抱怨，“我臉沒了。”

  　　邱香朝他冷笑兩聲，“讓你逞能。”

  　　說完又往他懷裏丟給他一個小瓶子，說：“這是很好的祛疤產品，早晚各一次，記得擦。”

  　　“就知道還是你靠譜。”黎非凡說。

  　　邱香：“二爺讓給你找的。”

  　　黎非凡一頓，然後又翻了個白眼，“二爺看上我本來就是因為這張臉，目前也算是他的私有財產吧，費這點心思本來也是應該。”

  　　“話都讓你說盡了。”霍韞啟拽他：“別坐地上。”

  　　邱香進來肯定是有重要事情要說的，黎非凡站起來要出去。

  　　結果霍韞啟說：“就留在這裏，以後不用天天到集團打卡，有事就跟著我，不用坐班了。”

  　　邱香驚訝地看了一眼霍韞啟。

  　　黎非凡也是一愣，“不是助理嗎？”

  　　“貼身助理。”霍韞啟看著他，“隻對我負責，我在哪兒，你在哪兒。”

  　　黎非凡：“……”

  　　霍韞啟雖然有好幾個助理，但是分工和側重點各有不同，就連高升這個經常跟進跟出的特助，那也隻是在工作上接觸得更多，私人生活方麵都很少觸及。

  　　所以嚴格意義上來說，霍韞啟是沒有貼身助理的。

  　　他是個注重隱私的人，不會希望有人過多幹涉進他的生活。

  　　生活方麵主要還會靠福叔。

  　　但現在，黎非凡說：“這不妥吧？”

  　　“這兩天本來就是讓你先跟著適應一樣在集團的日常。”霍韞啟像是不覺得自己下了個多大的命令，說：“照做就是。”

  　　這就相當於，在公司他得跟著，出行他得跟著，回去也得跟著。

  　　除了工作上的，關於霍韞啟的一應生活起居他都必須了解。

  　　這哪是享受生活的小情人，他這是被生活強行扼住了咽喉。

  　　但其他人顯然不這麽覺得，葛鬆經過辦公室這麽一鬧看他的眼神都隱隱透露著崇拜，戴緯不找他麻煩了，連聽說他接下來要跟著霍總當貼身助理都沒罵他是個狐狸精。

  　　當初一句貼身助理的戲言，霍韞啟正兒八經替他實行了個徹底。

  　　而且加強安保，把對手公司告上法庭等等所有連鎖反應在半天之內全部落實。

  　　眾人心裏瘋狂尖叫，霍總好寵小妖精！

  　　說他被霍韞啟拋棄的傳言沒了，辦公室氣氛和諧了，其他部門同事主動打招呼喊他黎助理了，連食堂大媽打飯的勺子見著他都少顛了好多下。

  　　黎非凡再次回歸被盛寵的待遇。

  　　就挺突然的。

  　　但黎非凡晚上一回玉京園就被罵了。

  　　蘭姐罵的。

  　　尤其是知道他這傷有書奕輕的原因在當中，看他的眼神越發恨鐵不成鋼。

  　　一邊小心翼翼揭開他臉上貼著的東西，看著那道劃痕皺眉說：“好好出去上個班，偏偏傷臉上，還傷在這麽顯眼的位置，留疤了可怎麽得了。”

  　　“不深。”黎非凡被摁在桌子邊，被院子裏七八個下人圍著跟看猴子似的，掙紮又掙紮不開，隻好安慰，“二爺找了藥，效果挺好的。”

  　　他這院子自從上回霍韞啟半夜過來吃了一回飯，人漸漸就多了起來。

  　　他自己那邊不開火，晚上回來基本都在這邊解決。

  　　福叔就幹脆安排了好幾個人直接住到了這邊。

  　　有個不到十五歲的小姑娘，是大廚房那邊劉嬸的女兒，叫盛禾。蘭姐很喜歡她，周末會讓她過來玩兒，這姑娘是個話癆長得也特別機靈，黎非凡接觸過幾回也很喜歡，她就越發愛往這邊跑。

  　　此刻挨著蘭姐湊近他的臉。

  　　笑嘻嘻道：“凡凡，這口子放你臉上挺有氣勢的。”

  　　“別瞎喊。”黎非凡拍她腦袋，“叫哥。”

  　　盛禾：“我才不叫，是個比我年紀大的都讓我叫哥，一點新意都沒有。”

  　　黎非凡：“那叫爹。”

  　　說完就挨了蘭姐一巴掌。

  　　“口無遮攔。”蘭姐瞪他。

  　　黎非凡摸著自己的肩膀委屈，“我又不結婚生小孩兒，想認個這麽大的免費閨女怎麽了？”

  　　“你自己才多大就想當人爹。”

  　　盛禾：“就是！”

  　　黎非凡：“閨女。”

  　　“不要。”

  　　“閨女。”

  　　“不要。”

  　　他們這邊正吵吵鬧鬧的時候，門口有人叫了聲：“二爺。”

  　　下一秒霍韞啟抬腳進來。

  　　發現一屋子人他顯然也是愣了一下，然後看見被摁在中間的黎非凡，抬腳走過來。

  　　圍著一圈的人終於自動散開，連盛禾那個無法無天的丫頭見著霍韞啟也會自動禁聲，往其他大人身邊躲。也就蘭姐還站在那兒，她早年伺候老太太，對霍韞啟也有些看小輩的感覺。

  　　她見霍韞啟上前捏著黎非凡的臉看他顴骨的傷，語氣是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帶著點不讚成和埋怨，開口說：“二爺日理萬機的有些話本不該我說，但非凡到底是您的人，青天白日下還讓人傷了臉，這次是臉下次萬一是命呢。”

  　　黎非凡表情一滯，拉蘭姐袖子，“蘭姐，嚴重了啊。”

  　　在蘭姐眼裏估計他這臉和被人故意劃的是一樣的，又沾上書奕輕，蘭姐本來就不怎麽喜歡他。

  　　半個手指長那麽一條血線，這點傷對黎非凡來說其實算不了什麽，隻不過在臉上看起來有些顯眼而已。但蘭姐的關心不同，她對黎非凡而言很像家人。

  　　隻是他也不希望蘭姐因為他和她看著長大的霍二爺起爭端。

  　　霍韞啟居然也沒變臉，反而一臉平和說：“是我的疏忽。”

  　　黎非凡：“……”

  　　蘭姐臉色緩了緩，“二爺坐會兒吧，我讓人去準備晚飯。”

  　　蘭姐說著把手裏本來要換的藥塞給黎非凡，小聲和他道：“二爺到底還是在乎你的，好好說。”

  　　黎非凡拿著藥看著霍韞啟：“……”

  　　“給我吧。”霍韞啟伸手從他手裏拿過去，在邊上坐下來。

  　　黎非凡也沒反對，側過身把臉對著他，問：“二爺這麽晚怎麽過來了？”

  　　“來看看。”

  　　他也沒說看什麽，而是掃了掃門口的位置說：“你這裏現在倒是熱鬧。”

  　　“主要是有小孩兒。”

  　　“喜歡孩子？”霍韞啟問。

  　　黎非凡不知道他們的聊天話題為什麽要扯到這個上麵，但還是老老實實說：“不喜歡，特別小的或者大點的還行，正是鬧的年紀我大概會想把他扔出去。”

  　　霍韞啟沒說話，給他換藥。

  　　他臉上這一道看著長，其實兩邊都隻是淺淺一條線，隻有中間那一段看著深一點。

  　　霍韞啟很快給他換好，一邊蓋上蓋子一邊開口說：“霍七手裏最近準備推進的那個項目你讓他緩一緩。”

  　　“嗯？”黎非凡一怔，“有問題？”

  　　這是他之前最看好的一個。

  　　霍韞啟掃了他一眼，“本身是沒什麽問題，但是他們委托的地產公司是“洹呈”。”

  　　黎非凡瞬間就懂了，皺眉：“跟今天鬧事的那夥人有關。”

  　　“合作還沒公開，所以外界知道的人很少。”霍韞啟見他眉間緊鎖，接著道：“但我還可以給你一個消息，你可以考慮市中心的龍禧樓盤，隻要你吃得下不出三個月你目前所有的資金困境都可以得到解決。”

  　　黎非凡抬頭看他。

  　　他當然不會懷疑霍韞啟給他透露消息的真假。

  　　事實上這種消息有錢也拿不到。

  　　他意外的是霍韞啟對他所有資金動向都了如指掌，這件事本身不奇怪，黎非凡奇怪的是不知道自己那點動靜有什麽值得他關注的。

  　　“幹什麽幫我？”黎非凡問。

  　　霍韞啟：“你覺得呢？”

  　　黎非凡：“工傷補償？”

  　　“這補償夠做無數個跟你一樣的臉。”霍韞啟這話多少有點損，然後才說：“我說過在不出格的範圍以內我可以給你任何權利。洹呈出事隻是早晚問題，所以之前幾次鬧事都放過去，現在順帶透露給你是因為你需要。”

  　　黎非凡摸摸自己的臉，被這個天降的消息給砸得屬實有點暈。

  　　要知道霍韞啟的話從不誇張，他敢斷定他要是下手三個月內資金問題必然能解決，再算算自己目前能活動的資金，最後得出的數字其實非常驚人。

  　　黎非凡沒發過這種天降橫財。

  　　再次體會了一把成為大佬小情人的快樂。

  　　黎非凡臉上的笑藏不住，徹底轉過身對著他，“二爺啊，我該怎麽報答你呢？隻要你吩咐，刀山火海都不是問題。”

  　　霍韞啟睨他，“零花錢，不用報答了。”

  　　“零花錢？”

  　　“外麵不都說我連你請客吃飯的錢都不給？”

  　　黎非凡咬牙：“……葛鬆。”

  　　下一秒又變臉。

  　　“他們瞎說的。”

  　　黎非凡雙手撐在腿中間湊近，從下往上看著霍韞啟，輕聲說：“他們哪能知道二爺你的好，隻有我知道，二爺很好，最好，尤其對我特別好。”

  　　霍韞啟剛把他推遠。

  　　這個時候外麵傳來一聲驚聲尖叫。

  　　黎非凡聽出是盛禾的聲音，臉色一變，站起來就往外麵走。

  　　他這院子也是兩進的，空間很大，院子裏假山亭子都有。

  　　小姑娘在院子裏抱著蘭姐的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指著那邊的一個流水小溝一邊把臉埋在蘭姐懷裏嘶啞喊說：“那邊！有人！那邊有死人！”

  　　黎非凡臉色瞬間發白，抬腳要往那邊走。

  　　下一秒身後就伸來一隻手拽住他。

  　　“別動。”霍韞啟臉色發沉，把黎非凡拽到身後讓他站在那裏，自己走上前。

  　　前邊已經有人將一個穿著白色長衣的人抬上來放到草坪，下一秒翻過身，是個無臉人偶。

  　　眾人來不及鬆口氣，黎非凡就遠遠看見衣服上血紅的那幾個大字。

  　　霍氏滿門，不得好死。

  　　現在都這種時代了，百年家族剛換家主，新定下來的園子就被人丟了這種東西。

  　　黎非凡一邊覺得不可思議，一邊又忍不住想起那天被成予南關進霍家祠堂的那個晚上，感覺一股涼意從後腳跟躥到了天靈感，後脊背一陣陣發涼。

  　　霍韞啟回頭在院子裏掃了一轉，臉上看不出情緒。

  　　直到目光掃過黎非凡，然後對著蘭姐說：“找人整理一下，這裏今晚不要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