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世亭聽到在內地的貨輪全部被征用的消息反而沒有最初接到賀世榮電話時的震驚。

  他不顧電話對麵焦急連聲追問自己的船務經理，而是調整了一下氣息，這才沉聲開口：“慌什麽，征用又不是被炸沉，有多少船是滿載貨物被征用？態度好些，把貨先卸去碼頭，我這邊會盡快調掛英國旗的貨輪裝貨，同貨主聯係，酌情開口，表示此次耽擱事發突然，深表歉意，願意免除運費或者運費減半。”

  他這副沉穩語氣，讓對麵也從最初的慌亂中回過神來，開口答應之後，掛斷了電話。

  “不愧是你，駱雲甫，不愧是你！”於世亭點了一支香煙，盯著手上的鎏金打火機，開口叫好：“好！沒想到，屬實沒想到，從你離港就是為了對付我，沒了同仁會的賀家關照，以為我就……我叼你老母！裴崇！”

  於世亭突然把手裏夾著的香煙攥滅！狠狠拍在桌麵上！

  昨天裴雁唐來見自己，讓出了港惠航線兩艘客輪的位置，自己當時答應下來，把黃世鬆加拿大訂購貪墨的兩條近海江輪調過去，畢竟最近廣州逃往香港的中國人越來越多，一張船票已經賣到了天價！

  這兩條船不可能回來了！裴雁唐一定昨天就知道了一些內情，不僅暫退反而讓出航線，國民黨一定不會劫黃世鬆的客輪！但是海盜卻一定會！整個香港能一口氣同時吞下兩艘江輪的，除了裴家那班海盜，不可能再有其他人！

  這條手臂……這條手臂斷的幹淨利落！徹底斬斷他於世亭與國民黨方麵的人脈！賀世禮被調任，黃世鬆遠在美國，交給自己打理的生意卻又出了損失！

  一日之間自己得罪了聯勤司令部兩大司令，以後再想從內地做生意，怕是難了！

  好在自己早早換了個美國籍，香港又是英國人的地盤，隻要香港還在英國人手中，自己就隻是傷筋動骨，要不了自己的命！

  他打開抽屜，從裏麵取出一個小巧的白瓷藥瓶，倒出幾粒養榮丹丟進嘴裏，喉嚨湧動，硬是咬著牙把幾粒藥咽了下去，隨後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拿起電話聽筒開始撥號：

  “幫我約船舶司的高嘉德先生，遠東運費同盟的李斯先生，今晚我想約他們共進晚餐，查一查美國駐香港領事館的電話簿，說美國華人的貨輪被中華民國軍隊強製征用，需要他們幫忙出麵交涉。”

  ……

  裴雁唐根本就沒有去相親，而是臉色灰敗的枯坐在家裏，她雖然從陸中孝那一句話猜出父親已經知道內情，不過卻猜不出整個輪廓，隻是按照父親的吩咐退出港惠航線，把位置讓給了於世亭。

  直到今天，報紙上的新聞，讓她湧出一股挫敗感，陸中孝也好，民安也好，從來就沒把她和她發起的本地聯盟當作對手，隻是當作誘餌，一點點誘出於世亭，當於世亭覺得能利用賀世禮救回被征用船隻，使得自己威望大增時，早已經在內地布好關係網的駱雲甫與香港的陸中孝同時發動，使得賀家徹底與於世亭決裂，斷掉於世亭在內地的一臂，而黃世鬆的關係，則被陸中孝交給了自己父親裴崇，那兩艘船，裴家會安排海盜劫掠，隨後賣去泰國，順便購買兩艘新船，裴家與民安各一艘。

  如果裴家不配合，陸中孝與民安的態度就是，連裴家的船一起征用，如果裴家配合，那麽隻有裴家的船不會被征用，其他船隻全部都會被強製征用，送去賀世禮的新駐地廈門，並且對外宣布是他的命令。

  背叛本地航運，裴家必然遭遇罵聲一片，但不會受任何實質性的損失，如果堅持不肯配合，那麽裴家就要做好損失掉此時內地幾個港口城市仍在運轉的六艘輪船。

  聲望與家業，父親裴崇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丟掉名聲。

  從今天開始，她裴雁唐就不再是本地聯盟眼中值得信賴的人，而是勾結上海人，民安對本地同業痛下殺手的叛徒。

  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殫精竭慮，都成了笑話。

  想到這裏，她自嘲的一笑：“早就該嫁人，至少不會被人罵叛徒，被人笑白癡。”

  ……

  陸中孝吹著口哨，用手剝開一個橘子，遞給正住病床上看書的小喬。

  “你好像很少會有這麽開心的時候。”小喬接過橘子，對陸中孝問道。

  陸中孝點點頭：“確實，我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但今晚我想，能睡得舒服些。”

  “是因為工作順利嗎？”小喬把一瓣橘子上的桔梗剝掉，回遞給陸中孝問道。

  陸中孝接過來丟進嘴裏：“嗯，很順利，不過還有些收尾工作。”

  “醫生說我已經可以出院。”沉默了一會，小喬突然抬頭看向陸中孝說道。

  陸中孝想了想：“我現在每日住酒店，之前的住處安置了一位朋友，所以……”

  “我姐姐說，她可以接我去她那裏住。”小喬一雙眼眸盯著陸中孝，說道。

  陸中孝聳聳肩：“沒問題，我買你回來又不是準備讓你幫我生兒育女。”

  “但是我沒有同意。”陸中孝剛說完，小喬就抿了抿嘴唇，又補充了一句。

  陸中孝猶豫了一下，隨後看向窗外：“那我讓人幫你安排住處，距離學校近一些。”

  “嗯。”小喬輕輕點了點頭，把兩人對話時全部收拾幹淨的橘瓣遞給陸中孝：“甜嗎？”

  陸中孝看了看那些被剝幹淨的橘瓣：“謝謝。”

  沒等他說完，外麵腳步聲已經響起，病房的門被推開，除了丁虎之外，還有陸中孝之前在裴家見到的那位海叔。

  海叔朝陸中孝微微點頭：“陸先生，海上傳來消息，已經得手。”

  “謝謝。”

  海叔沒有再多說話，轉身就朝外走，丁虎對海叔這種表現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海叔從來不喜歡多講話，悶得很，不過老爺很中意他。”

  “我也很中意這種沉默寡言的人。”陸中孝站起身，對丁虎說道：“走罷。”

  “去裴家見老爺？”

  “去給我買的女人物色房子，順便想想，於老板這時候怎麽也該拚命巴結英國鬼佬了吧？他這種人，該怎麽巴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