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猶在，魏延何當。

  於世亭這八個字一語雙關，點醒了賀世榮，也讓旁邊已經臉色略顯灰敗的裴雁唐精神一振。

  裴雁唐雖然不如賀世榮在香港上流華人中地位超然，但卻比極少與華人打交道的賀世榮更先反應過來於世亭這八個字的含義。

  如果賀家被陸中孝說動，真的抱著想要為賀世禮肩上添一顆將星的打算吃下物資，再捐贈給國民黨，就百分之百中了民安的圈套，要知道，如今聯勤司令部總司令黃世鬆雖然人在美國，但是卻是代理總司令賀世榮不折不扣的頂頭上司。

  黃世鬆怎麽可能眼睜睜瞧著賀家用這種手段幫賀世禮爬到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

  就算短期內賀家為賀世禮換來個上將軍銜，恐怕以後黃世鬆把賀世禮自己低價收購積壓物資，再借機捐獻媚上的消息爆出來之後，賀世禮也會在那位蔣委員長麵前徹底失去歡心，而且吳鐵城，孫科，宋子文這些人與賀世禮交好不假，但又與民安關係匪淺，吳鐵城的嫡親子侄，孫科的外甥女婿吳長恩是民安台灣公司負責人，宋子文是民安公司的股東與董事會成員，如果他們到時候不肯開口舉薦賀世禮呢？賀家耗費錢財，最後無非是一場空。

  所以於世亭的黃忠，第一層意思指的是黃世鬆，魏延指的是賀世禮，意思是黃世鬆如今還把持高位，賀世禮縱然再有抱負，也越不過黃世鬆，當了上將又能如何，一樣受黃世鬆鉗製。

  而第二層意思，黃忠指的是他於世亭自己，魏延指的是剛剛離開的陸中孝。

  裴雁唐從盛錦堂那裏得到過消息，於世亭不止與英美鬼佬關係密切，他一樣搭上了黃世鬆的線，於世亭名下一間航運公司，就是於世亭掛名，但是真正老板是遠在美國的黃世鬆，公司裏那幾艘新式貨輪也是黃世鬆用美援在加拿大買的新船，隻是沒等開到長江，長江防線就已經失守，黃世鬆借口江輪如今用處不大，拖延敷衍一段時間後，以遭遇共匪間諜蓄意破壞的借口，低價轉賣給自己與於世亭合開的航運公司。

  於世亭與賀世榮都是香港混血商會同仁會的成員，與黃世鬆合作生意的事，賀世榮自然也清楚，所以賀世榮也被於世亭八個字點醒，馬上明白了過來。

  意思是就算賀家答應陸中孝，此次不站出來幫本地聯盟討回被軍隊強征的客輪，他於世亭也還在這裏，他可以聯絡遠在美國的黃世鬆，無非就是黃世鬆可能胃口大些，但最終一定能把被扣押的船撈出來。

  陸中孝火候還是差了些，有些心急，他這番話應該等於世亭不在場時再講起，那樣也許能說動對中國官場不太了解的賀世榮。

  “於老板，中國有一句俗語，薑還是老的辣，這次我算是有所領教。”賀世榮呼出一口氣，對於世亭說道。

  於世亭搖搖頭，笑了笑：“賀先生隻是少與中國人打交道而已，中國人做生意，喜歡聚勢就形，講究上善若水，西洋人做生意，則更喜歡以力服人，開門見山。”

  “所以我父親當年北上調解軍閥混戰回來之後，經常喜歡一個人自言自語，說他自己承認自己是中國人又有什麽用，根本就不懂中國人和中國人與人之間的交際規則。”賀世榮把紅酒舉起來，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隨後看向裴雁唐：“裴小姐，放心罷，我會聯絡世禮，把你們遇到的麻煩同他們講清楚，聽說你們已經找了報館，說是主動捐獻？”

  “我也是覺得需要給雙方一個體麵，我們主動捐獻，這樣他們退回來時，雙方麵上都能說得過去。”裴雁唐聽到賀世榮答應聯絡賀世禮，讓國民黨軍隊退回被扣押的客輪，重重鬆了一口氣，露出個微笑。

  “你做的很好。”賀世榮把酒杯放下：“我想最晚明天中午，也許就能收到回信，畢竟現在夜色有些深了，還是讓我的弟弟睡個好覺，不要打擾他。”

  “我替那些被扣押的客輪東主謝謝賀先生。”裴雁唐對賀世榮欠欠身：“等事成之後，大家一定會酬謝賀先生與賀將軍。”

  寒暄客套幾句之後，於世亭與裴雁唐被賀世榮親自送到客廳。

  等走出了賀家的紅樓，於世亭對裴雁唐笑笑：“現在相信我的話了？”

  “謝謝於老板。”裴雁唐沒有回答，而是淺笑著道了聲謝。

  ……

  丁虎開著車，對後座上的陸中孝問道：“陸校長，小姐在裏麵有沒有提起我？我不在這些日子，她是不是很不習慣？”

  “沒有。”陸中孝臉上此時完全沒有之前在賀家時流露出的開心與得意，而是滿臉嚴肅，側過頭望著窗外。

  丁虎看到陸中孝不想說話，也就收起話癆，開口詢問：“回鹿苑酒店？”

  “陸中孝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去灣仔，好世界夜總會，今晚睡不著，等天亮，天亮後第一時間去幫我把所有能買到的當日報紙都買一份。”

  “好。”得到目的地之後，丁虎也抿起嘴唇，加大力度踩下了油門。

  等趕到灣仔好世界夜總會時，夜總會生意頗為興旺，大廳的卡座坐了近六成，陸中孝和丁虎被侍者領著走到一處卡座前落座，經理也笑容滿麵的迎上來：“兩位老板，有沒有相熟的女士過來陪酒？我幫兩位代為通傳？”

  “去把小駱駝喊來。”陸中孝取出香煙點燃，隨後靠在卡座靠背上，悠悠吐出一口香煙，眼睛望著舞台上正演唱的歌女，此刻正唱著周璿的經典曲目《花樣年華》，聲音甜美，惹得幾個卡座上的客人不時鼓掌。

  經理聽到陸中孝的話愣了一下，不太確定的問道：“先生，你說什麽？”

  “陸先生說，去把小駱駝喊來。”看到陸中孝沒有再開口的打算，旁邊的丁虎丟出幾張紙幣當作小費給經理，對經理重複道。

  “先生，我們夜總會陪酒的女士裏麵沒有叫這個名字……”經理微微皺眉，不過還是努力露出笑容，對丁虎解釋。

  丁虎撩起衣襟下擺，露出腰間的槍套：“就說陸先生要見她，她會來的，我之前來這裏接過她，不要再讓我自己去。”

  經理看到丁虎的配槍，眼睛微微睜大，表情隨即凝固，沒有再廢話，而是轉身快步離開。

  時間不長，陸中孝在上海時的司機阿威就滿臉警惕的走了過來，等看到真的是陸中孝，而且陸中孝臉色木然的看著舞台上的表演時，阿威沒有開口，利落轉身又走回了後麵。

  不過三四分鍾的時間，夜總會大廳裏的所有人都看到一個穿著真絲睡裙，未施粉黛的混血美女，雙手抓著裙幅防止絆倒自己，一路從舞台幕後小跑出來，衝到角落陸中孝所在的卡座裏，那雙望向陸中孝的眼睛裏滿是快活：

  “阿威說你板著臉，我就知道你又睡不著，要來對我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