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翻戲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8      字數:3272
  “你對魏先生講,自己曾經幫汪宗準做事,又對朱恩良的秘書講,那隻是你的假冒身份,無論你騙哪一個,下場可能都會慘過被趕出的日本軍。”河秀盛和盛嘉樹坐在電車車廂最後一排座位上,從口袋裏取出一包日本朝日香煙,取出一支遞給靠窗的盛嘉樹,開口問道。

  盛嘉樹接過香煙打量著,與大多數中國香煙不同,這種日本香煙居然效法英美香煙,加裝了過濾煙嘴,叼在嘴裏,借著河秀盛遞來的火柴點燃吸了一口,盛嘉樹馬上就被辛辣刺鼻的味道嗆的咳了起來,甚至覺得煙霧中有股難聞的臭味。

  把點燃的香煙直接丟出窗外,盛嘉樹取出自己的南洋兄弟大雙喜點了一支,這才皺著眉開口:“這麽難抽你都下得去口?”

  “戰時這種香煙隻提供給軍官,士兵想買都買不到,隻能拿到更差的神風牌香煙。”河秀盛謝絕了盛嘉樹遞過來的煙盒:“隻是提神而已,口感對我而言不重要。”

  盛嘉樹吐出口煙霧,望著電車窗外的街景:“就算提神,也不需要自虐吧。”

  “那你為什麽要做自虐的選擇?”河秀盛看向盛嘉樹:“你騙了哪一個?”

  盛嘉樹收回目光,看向河秀盛,笑了起來:“我說騙了朱恩良,魏先生不會信,我說騙了魏先生,朱恩良不會信,最好的方法不是他們自己查出真相,然後等著他們某一人給我答案嗎?”

  河秀盛望著盛嘉樹的雙眼,慢慢豎起了大拇指:“好答案。”

  電車叮叮當當的停在了中環同文街的電車站,盛嘉樹站起身朝車門走去,河秀盛在他身後開口:“明天見。”

  “明天見。”盛嘉樹頭也不回的說道。

  河秀盛到達魏善光府上時,魏善光赴宴還未回來,河秀盛被傭人引著進了書房,等送上咖啡之後,傭人悄悄退了出去,時間不長,一個中年婦人推開了書房的門,朝河秀盛笑容親切的走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名亦步亦趨,貼身服侍的下人。

  “母親。”看到婦人,河秀盛立即起身鞠躬開口。

  婦人穿著珠光寶氣,保養得體,雖然已經四十四歲,但整個人看起來卻像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美豔熟婦,此時笑著走過來,拉著河秀盛並排坐回沙發上,溫柔開口:“吃過飯了未有?”

  “已經吃過。”河秀盛對母親的親熱有些不太適應,顯得非常拘謹,哪怕坐在沙發上,也努力稍稍拉開與母親之間的距離,雙眼盯著地板開口答道。

  “要多吃些,幾日不見,你看起來又瘦了些。”母親倒是沒有察覺河秀盛的疏遠,反而回頭對背後侍立的小丫鬟開口吩咐:“去把我房間那罐花旗參片取來。”

  小丫鬟答應一聲,快步離開,婦人則繼續對河秀盛說道:“美國的花旗參片,補氣提神,你每日飲茶時泡幾片就可以,省時省力。”

  “魏先生還有什麽吩咐嗎?”河秀盛點頭答應之後,小心翼翼的開口反問道。

  婦人搖搖頭:“魏先生又不會不體諒你,隻說交代你的事做好即可。”

  河秀盛端著咖啡喝了一口,想要去看自己母親,卻又強行壓下去那個念頭,雙手捧著咖啡杯:“魏先生有沒有說過……我們幾時能搬去澳門定居?”

  “你想走,為什麽不直接跟我談?”書房的門再度被推開,臉上掛著些酒氣的魏善光,手裏拎著那罐花旗參片,表情玩味的走了進來。

  看到魏善光走進來,母子兩人幾乎同時站起身,婦人小意柔聲的開口:“魏先生,你同秀盛聊天,我去讓人幫你準備些湯水醒酒。”

  “有勞。”魏善光朝婦人笑笑,隨後攬著河秀盛的肩膀,坐回沙發上:“日本雖然戰敗,但你在我身邊做事,不會有人找你的麻煩,為什麽老想著跑去澳門定居?”

  河秀盛此時臉上反而沒了剛才的拘謹,微笑著對魏善光說道:“趁年輕,想去見見世麵,多走走總不會是壞事。”

  “有道理。”魏善光後仰著頭,雙眼半眯半睜的點著頭:“你父親當年去世前,把你同你母親托給我照料,想得最多的是你們母子的安穩,你的確是他的仔,你父親若不是年輕時和你想的一樣,也不會飄洋過海從日本仙台跑來香港闖蕩,等有機會,我安排你去美國留學,澳門那種小地方有什麽可看的,要見識當然是去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國家見識。”

  河秀盛隻是笑著低下頭,沒有再回應。

  “那個後生仔怎麽樣?”魏善光保持著後仰閉目養神的動作問道。

  河秀盛看了眼咖啡:“很不錯,知道查案結果不重要,所以今天幹脆登門去拜訪朱恩良,最終同朱恩良的秘書聊了許久。”

  聽到朱恩良的名字,魏善光睜開眼睛,望著屋頂:“那就是說要麽他身份確實沒有問題,要麽就篤定我通過羅靜思調查他,也查不出他弄虛作假咯?”

  河秀盛把下午盛嘉樹,謝青鷺與他三人在六國飯店咖啡廳說的話完整的複述了一遍:“盛嘉樹對朱恩良說,他想要反客為主,所以才登門拜訪。”

  “假的。”魏善光聽完之後嘿的一笑,隨後語氣肯定的說道:“這番話,要麽是盛嘉樹當朱恩良是白癡,要麽是你當我是白癡。”

  河秀盛抿了抿嘴唇,遲疑片刻,隨後說道:“最後,盛嘉樹說他說出這番話的底氣,是因為新機場的基建工程。”

  聽到新機場基建工程幾個字,魏善光猛然扭頭看向河秀盛,臉上醉意一掃而空,兩隻眼睛銳利有神,如同隨時準備暴起噬人的凶獸:“他怎麽知道這件事?”

  河秀盛搖搖頭:“我不清楚,他沒有對我講,我也是他提起時才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魏善光眼睛在河秀盛的臉上端詳了一陣,才收回目光,閉目陷入了思索。

  港英政府籌劃在新界建設新的軍民兩用機場替代啟德機場這件事,還處於計劃中的保密階段,除了華民政務司,新界理民司,港督府,布政司這四個部門,哪怕是其他港英政府的部門官員都不太可能知情。

  朱恩良這種華人大佬能收到些風聲,魏善光不覺得奇怪,畢竟朱恩良在香港之前浸淫多年,就算與英國人關係不睦,但是港英政府內工作的華人職員總能有不少耳目眼線,如果朱恩良不知情,魏善光反而才會覺得反常。

  可是盛嘉樹居然也能說出新機場這幾個字,讓他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倒不是盛嘉樹不能聽說過,可是就算他聽說過這件事,也沒有必要拿出來對朱恩良講,新機場的基建,與朱恩良半點關係都不可能有。

  借著新機場的基建工程反客為主?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奇怪,難道隻是單純用這件事提醒朱恩良,就算華商不光顧魏家的水泥生意,魏家也毫無影響,不如大家拋開成見?

  不對!魏善光突然心中念頭一閃而過,隨後猛然睜開雙眼:“反客為主四個字說的好!”

  “你怎麽看?”魏善光思索了一陣之後,看向河秀盛,開口問道。

  河秀盛捏著下巴,語氣不確定的說道:“我覺得他更多是想要獲得一個與朱恩良交談的機會,故意說的誇張,危言聳聽,我路上就在思考,如果魏先生的工廠拿下新機場建設的原料供應合同,而朱恩良又與新界那班所謂鄉紳關係極好,新機場建設,朱恩良雖然無法奈何英國人,但是煽動鄉紳抵製魏先生你的生意,卻能做到,而為了推進新機場建設,英國人很可能會犧牲掉魏先生你的利益,而新界鄉紳一定會想要在新機場建設中撈足好處,最大的好處就是新機場基建工程的各種合同,我如果是他們,完全可以與朱恩良合作建一處新的水泥廠,或者幹脆入股澳門水泥廠,把新機場基建原料的供應合同握在自己手裏,到時手中握著這麽大的合同,隨便聯合幾家小工坊,分些湯湯水水給他們讓他們歸順自己,隨後就是香港水泥工業聯合會,香港建材行業聯合會這些組織,名正言順的換人話事,到那時,水泥行業的局麵,就像盛嘉樹所說的,發生了反客為主的變化,不過整件事似乎都不是盛嘉樹這個年輕人能參與進去的,與他無關。”

  “所以我才說,反客為主四個字說得好。”魏善光取出香煙,嘴裏感歎道:“盛嘉樹說給對方聽時,又沒有避開你,他自然知道整件事與他無關,他隻有講真話,講能讓朱恩良動心的真話,朱恩良才可能給他機會當麵聊聊,讓朱恩良和我看到他的智慧與眼光,還怕缺少卷進來的機會嗎?”

  “他確實像是個賭徒與機會主義者。”河秀盛放下咖啡杯,點燃火柴幫魏善光點燃:“不過我還未想到,如果朱恩良真的按照反客為主的方法針對魏先生,魏先生該如何應對,畢竟新機場在新界,新界鄉紳的反應是關鍵。”

  魏善光夾著香煙,沉默思考了幾分鍾之後,才慢慢開口:“這家夥這番話其實是兩邊下注,誰贏,他就幫誰,誰信任他,給他機會,他就幫誰。”

  “所以魏先生的意思是?”河秀盛看向魏善光,輕聲問道。

  魏善光把手裏的香煙彈了一下,煙灰四散飛落,語氣肯定:“他在布局,就看朱恩良是中盛嘉樹替我布下的笑裏藏刀,還是我中盛嘉樹替朱恩良布下的關門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