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樹朝魏善光笑笑：“因為我用小伎倆截了一單大生意，他們可能覺得我頭腦醒目些，所以信任我。”

  “喔……”魏善光看著盛嘉樹恍然的點點頭，隨後雙眼隨意的打量著辦公室：“你是說你假借七叔徒弟的名義，騙到葬禮承辦權的那件事？”

  盛嘉樹點點頭：“沒錯。”

  魏善光收回目光看向盛嘉樹，臉上雖然仍舊掛著笑，但是雙眼卻陰沉銳利如同隨時振翅撲獵的禿鷲：“頭腦這麽醒目，不撈偏門賺大錢太可惜，怎麽會隻做個睡棺材底的棺材仔？一單葬禮能賺幾多，按你騙人的方法，能做得更多，而且省城那種大城市，要比香港這種邊城更容易出頭，就算做棺材仔，省城也比香港機會多些吧？”

  盛嘉樹輕輕點頭，似乎頗為認同魏善光的說法，苦笑著開口：“其實雖然我家的確做長生行生意，但是我之前在省城並未真正打理過長生店，不然也不會初抵香港就壞了長生行的規矩，截了行首楊震峰的生意。”

  “我就是很好奇你在省城做什麽生意。”魏善光含著一口雪茄煙霧在口腔內頓了幾秒鍾，才慢慢開口吐出：“就當茶樓歎早茶，隨便聊聊。”

  “我省城的老板，之前幫日本人做事，我替他打理放貸投資方麵的生意。”盛嘉樹吐了口氣，目光淡定的看向魏善光：“日本人投降，我老板家產被抄沒，全家被肅奸處押送上海待審，如果我跑來香港仍然拋頭露麵，那豈不是主動報風給他們，讓他們來抓我？”

  魏善光咬著雪茄感興趣的點點頭：“有趣，隻差講出你老板的名字，如果講的出，我可以信五成。”

  “幕後老板是偽廣東財政廳長汪宗準，表麵替他在商界行走的，是他小妾何坤盈的胞兄何坤廉，我就是在何坤廉手下做事。”盛嘉樹語氣平靜的說出了幾個名字。

  魏善光仍然是專心聽盛嘉樹講話的微笑表情：“汪兆銘的親侄子汪宗準？剛好我同他之前做過生意，你騙不了我的，替他打理生意的，絕不是何坤廉這個人。”

  旁邊的阿基頓時如同活過來的雕像，邁步朝著盛嘉樹走來，邊走動邊掰著雙手指關節，發出喀喀的清脆聲響。

  “魏先生要麽是在詐我，要麽就是同汪宗準做的隻是些尋常小生意，不需要用到何坤廉出麵。”盛嘉樹看著阿基慢慢走進，仍然雲淡風輕的說道：“我已經到你麵前，不需要再瞞你，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如果魏先生隻是想要動手教訓我，就不要假惺惺問一些話，直接動手就是，我還能省些口水。”

  “我之前曾經用幾艘船的米糧運去廣東賣給汪……”魏善光咬著雪茄，微微後仰著頭，像是陷入了回憶，隻可惜沒等魏善光說完，隻是剛剛開口，盛嘉樹已經語氣肯定的說道：“魏先生，我提醒一下，汪宗準的米糧生意一向是日本商人同他合作，哪怕你當年與日本人關係不錯，恐怕也沒資格做這種生意，你說的米麵生意，應該是從在香港的日本商人口中聽來的罷。”

  魏善光臉上沒有被揭穿的尷尬，反而笑了起來：“那我可能記錯了，不過我很好奇，為什麽普通的米糧生意，搞得神神秘秘，隻準日本商人從香港賣去廣東。”

  “米麵到了廣東，統一由何坤廉出資買下，隨後轉賣給廣東當時投靠日本人的大小士紳，士紳如果沒有本錢，可以由我出麵放貸借給他們，再由這些士紳自己想辦法高價販賣去內地，然後從內地收購一些日本需要的軍資物品，比如用來造武器的鎢錳礦石，用來製作急救藥品的桂皮，五倍子等等，他們換回來這些軍資，何坤廉出麵收購後，表麵上是賣給香港的日本三井公司，由三井公司付款，但是貨物卻不會運去香港，而是運去位於澳門的日本資源委員會，好像是日本軍部的秘密機構，貨到了澳門，日本人會自己用船運回本國。”盛嘉樹對魏善光解釋道。

  魏善光哈哈笑了起來，拍著盛嘉樹的肩膀：“我相信你啦，你講的同我知道的，一模一樣。”

  盛嘉樹笑了笑，沒有接口。

  “第二個疑惑，殺人就殺人，為什麽要掘我祖父的墳墓。”魏善光本來哈哈大笑，可是忽然笑聲停下，一張臉幾乎貼在盛嘉樹的鼻尖，眼神凶狠的盯著盛嘉樹說道。

  盛嘉樹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隻是笑笑：“魏先生，你如果是我，好像條喪家犬一樣跑來香港，會不會為自己惹太多麻煩？我不懂長生行的規矩，惹了楊震峰已經後悔不迭，哪會再去惹你這種大人物？真的以為國民黨肅奸處不會在香港抓人，所以特意對他們抖威風咩？”

  “第三個疑惑，那一晚居然是尖沙咀警署的警察跑去深水埗辦你這宗殺人案，那個叫歐凱光的差佬在哪裏？”魏善光慢慢把臉朝後退去，嘴裏問道。

  盛嘉樹聳聳肩，朝嘴裏喝了口可樂：“之前他是楊震峰的人，幫楊震峰準備除掉我，不過後來我靠招搖撞騙，結識了朱恩良，借勢把歐凱光哄到我這一邊，殺人這一局，就是他幫我一起設計出來的，我想他應該在尖沙咀警署，我同他同在一條船，不需要滅口這種蠢辦法罷，殺人這件事是兩人設計出來，一旦抖出來當然是雙方都有麻煩。”

  “你認識朱恩良？”魏善光聽到這個名字眼睛一亮：“講來聽聽。”

  盛嘉樹沒有隱瞞，把之前如何借錢捐資助學，再到赴宴替朱恩良扯謊騙人的事，對魏善光講了一遍，魏善光聽得連連點頭，開口稱讚：“後生仔，真是不可小覷。”

  “解決了楊震峰，基本上也就等於得罪了長生行，很難再從長生行內做下去，我現在又有一萬塊港幣落袋，所以幹脆辭工，搬到中環一間唐樓暫住，結果就被魏先生你的保鏢請來飲汽水。”盛嘉樹對魏善光說道：“所有的事就是這樣。”

  “在中環準備做什麽？”魏善光坐回位置，稍稍拉開與盛嘉樹的距離，斂去剛才咄咄逼人的態勢，語氣也變得懶散起來。

  盛嘉樹聳聳肩：“還未想好，反正一萬塊港幣足夠生活，慢慢來。”

  “你如果與朱恩良有一點交情，我可以給你一份清閑的工作，不過前提你要幫我做件事。”魏善光側過頭，看向盛嘉樹，笑著說道。

  盛嘉樹看看阿基，又看看魏善光：“該不會是秘書吧？我忍不住痛嘅。”

  “哈哈哈哈～”魏善光大笑起來：“當然不是，很多華商要重建廠房，因為我為日本人做過事，這些華商覺得我是漢奸，所以現在寧可高價用鬼佬的水泥，都不光顧我的生意，朱恩良是這些華商眼中的盟主，如果他能為我的工廠開口講一句支持國貨，讓那些華商做我的生意，我提拔你做我那間水泥工廠的總襄理。”

  “難度很大，魏先生，我怕我會辜負你的信任，所以，算了罷，何況我的底不是很難查，如果真的與朱恩良走太近，他知道了我之前的底細，我會死的很難看。”盛嘉樹為難的搖搖頭。

  魏善光彈了一下雪茄的煙灰，搖著頭說道：“又不是讓你即刻就搞定朱恩良，我剛才講了前提，你要幫我做件事，至於願不願意為我工作，隨你。”

  “查出掘墓的人？”盛嘉樹語氣試探的開口。

  魏善光用雪茄指向盛嘉樹：“看，我還未講你就猜到，簡直是最佳人選。”

  “查案當然是差人來做，我在香港沒有人脈，就算想幫魏先生你的忙，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盛嘉樹說道。

  魏善光很誇張的笑了起來：“沒關係，當然不是讓你一個人去查，隻是有些蛛絲馬跡你幫我慢慢去分析下，設局殺人你能做，捋清一團亂麻對你應該也不算難事，你如果不同意，他可是會緊張的。”

  “那我盡力而為？”盛嘉樹苦笑著說道。

  魏善光得到盛嘉樹的答複，從沙發上長身而起：“那就辛苦你，對了，汪宗準有個替他代持福安堂，白鴿票等生意，叫做羅靜思的三水同鄉，如今逃去了澳門，過幾日會赴港，我想你們見麵一定有很多話聊。”

  “賭業與鴉片生意，何坤廉並無涉足，所以我與這位羅先生並未有過交集。”盛嘉樹語氣平靜的說道。

  “都在一個老板手下工作，就算未見過，也總有一份親近在。”魏善光對盛嘉樹說道：“到時我為他接風，你也一起來。”

  盛嘉樹輕輕點頭：“好。”

  “等接風宴那一日，我讓人去接你。”魏善光目光曖昧的盯著盛嘉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那我先去幫魏先生盡力查一查掘墓的消息。”盛嘉樹站起身，把可樂瓶放在茶幾上，朝魏善光稍稍欠身，又看看保鏢阿基，最後轉身朝著門外走去。

  魏善光眼睛隨著盛嘉樹的身影移動，盛嘉樹握住門把手時，猶豫一下，隨後轉過身，又走回到魏善光麵前：“魏先生，你我都算是中國人口中的漢奸，對不對？”

  “那些百姓不懂難處，被他們罵幾聲也無所謂。”魏善光笑容凝固一下，隨後立即如常微笑道：“所以呢？”

  “沒什麽。”盛嘉樹看著魏善光笑笑：“就是知道你也曾幫日本人做過事，英國人都能既往不咎，仍然關照你之後，我心中安穩些，我一定盡力幫魏先生你做事，希望魏先生以後能多多關照。”

  魏善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指了指自己辦公室牆上懸掛的一副書法：“我請人寫的，如果漢奸兩個字讓你內心不安，不妨學學我，讀一讀這首詞。”

  牆上是一副豎幅行草，筆法虯勁，淳厚狂放，寫的是一首曲牌《鄆城春》：詩情放，劍氣豪，英雄不把窮通較。江中斬蛟，雲間射雕，席上揮毫。他得誌笑閑人，他失腳閑人笑。

  盛嘉樹駐足看了這副書法幾十秒，朝魏善光搖搖頭苦笑道：“實在學不來魏先生的豪放心境，希望日後有機會向魏先生請教，我先告辭。”

  說完，盛嘉樹轉身離開，等人走後，阿基對魏善光開口說道：“魏先生，需要我安排人跟著他嗎？”

  “遠遠打發幾個人跟著就是，故事聽起來倒是蠻動人，汪宗準，何坤廉幫日本人收集鎢錳的生意，他說的頭頭是道，甚至連三井，資源委員會都能講出來，不是何坤廉身邊心腹，絕不會知道這些消息。”魏善光望著牆上的書法，淡淡說道：“不過不用急著下定論，是真是假，等過幾日讓羅靜思來替我在接風宴上驗貨時自然分曉，是真的，留著替我做事，是假的，交給你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