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商報》的讀者，並非全部局限於九龍一帶，相反，大多數讀者反而都在港島定居。

  香港戰後複刊的各類報紙，如今已經達到了十八份，英文報紙占了四份，中文報紙則占了十四份，其中自稱商報的報紙有四五份，諸如《工商時報》《華商日報》《香江商報》等等，不過因為種種原因，這幾份報紙並未把報道本地商業信息作為主要方向，畢竟隻講枯燥無味的經濟新聞，不會有太多讀者願意掏出錢來買報紙。

  而《九龍商報》則堅持主做本地經濟信息，每日都會在報紙上刊登本地商品交易價格等行業信息，所以雖然沒能靠著豐富，離奇的各種社會新聞博取大部分中國百姓的眼球，但是憑借這些商情信息，也圈攏了很多做生意的中國人付費訂閱，甚至很多華商養成了習慣，叮囑傭人早上記得取一份《九龍商報》放在餐桌上，方便自己吃早餐時順便翻閱一下今日香港的各宗商品價格。

  甚至很多街頭如同做賊一樣收售金銀等貴重金屬的鱷魚仔，出門做生意前第一件事，就是要買一份《九龍商報》看清楚金銀價格，在內心先定下自己今日能接受的金銀最高價與最低價。

  鱷魚仔，是香港華人對穿著光鮮，在各大珠寶行，金銀店麵外徘徊，伺機對出入客人湊上前搭訕收售金銀的人的統稱，因為香港股票交易所被華人戲稱為吃人不吐骨的鱷魚塘，股票經紀被稱為鱷魚，而這些人雖然沒有資格去交易所附近出沒，但做的生意類似，所以被稱為鱷魚仔。

  馮牧就是每天清晨都要買一份《九龍商報》了解行情，然後去各大金店搭訕客人的數百名鱷魚仔之一，他從灣仔租住的唐樓走出來，從口袋裏摸出五仙丟給報童，隨後抓著報童遞來的報紙，打著哈欠進了樓下掛著“油器腸粉”招牌的早點店鋪。

  “農伯，一碗豆漿，兩根油條。”馮牧找了個靠牆的座位坐下，身體倚著牆壁，朝忙碌的老板喊道。

  忙得沒空抬頭打招呼的老板口中答應一聲：“即刻就好！”

  “細妹，小喜一包！”馮牧眼睛半睜半閉，朝著對麵桌一個正小口喝粥的十六七歲少女笑著喊道。

  少女放下調羹，從自己身邊的香煙盒子裏取出一包小喜，走過來放到馮牧的桌上，隨後伸出白生生的手掌遞在馮牧麵前。

  馮牧摸出幾枚硬幣放到少女手掌上，笑著問道：“我每天第一個關照你生意，都已經關照兩個月，你幾時肯陪我去看電影？”

  “等到你每天買得起好彩，付得起我老豆要的聘禮之後，我說不定就會答應你。”少女收起硬幣，朝馮牧一笑，就繼續回了座位上吃早餐。

  馮牧拿起香煙拆著包裝，眼睛卻仍然望著少女，笑容中帶著不羈：“想當年，不要講好彩，我早晨起床漱口都是西洋參茶。”

  說著話，把香煙拆開叼在嘴裏點燃，這才攤開報紙，準備如同往常一樣直接掠過頭版的新聞，跳到後麵去查閱商品價格，卻發現今日《九龍商報》的頭版新聞標題極為誇張，比起那幾份大報紙平日誇張的標題不遑多讓。

  “跑馬地墳場墓地驚現盜墓埋屍，李代桃僵。”

  標題下方的第一排小字，就是本報昨日獲悉，跑馬地墳場有墳墓被人惡意挖掘，經本報多方了解，墓主是本港太平紳士魏善光之祖父，知名英商巴登。

  看到第一句話，就讓日占期間受過魏善光和日本人欺壓的馮牧忍不住開口罵一句掘的好，早就該有人挖了他的祖墳，不過抱著長出一口惡氣的舒爽心情，再繼續朝下麵看時，馮牧臉色越發難看。

  報紙上講，魏善光祖父的墳墓被挖掘，不是尋常的毀屍泄憤，很可能是長生行一些不法之徒，暗中把跑馬地墳場一些多年未有人拜祭的墓位二次轉賣給他人，而這種事已經持續很長時間。

  “叼你老母，我早就該明白，日本人無事可做去炸我家祖墳咩！”匆匆看完新聞的馮牧顧不上再去看後麵的金銀價格，把報紙丟開，眼神憤恨的打量著店內的食客們。

  “阿牧，剛出鍋……”老板農伯端著熱騰騰的豆漿油條走過來，被馮牧剛好望過來的目光嚇到話隻說了一半就愣在當場。

  馮牧吐掉煙蒂，一語不發的從口袋裏取出零錢放在桌上，轉身快步離開。

  “這……阿牧……”農伯看看手裏的早點，又看看桌上的零錢，幾次想要張嘴，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而遠處慢慢吃著白粥的少女，此時也覺得嘴裏的食物彷佛沒了味道，微微皺著眉，望著馮牧消失在門外。

  ……

  “哇，這就是你講的一定賺錢的士多店？”盛嘉樹咬著一塊豬包，在包租婆殷切的眼神下，打量著這間掛著酷音士多字樣的士多店。

  包租婆連連點頭：“當然，你想想看，隻是這棟樓的人就要買多少東西，他們全部都會光顧這裏，你再看看外麵，從早到晚滿街都是人，生意不斷。”

  “酷音士多，酷音，是皇後的意思是吧？”盛嘉樹嘴裏輕輕念叨了幾聲，隨後對包租婆問道。

  包租婆在旁邊笑著拍馬屁：“一看你就是讀過書，我這個名字是特意請先生幫忙取的，聽起來洋氣，又能沾沾英國那位皇後的貴氣。”

  這間店麵積不算小，看起來應該有五十多個平方，各種貨物把櫃台貨架堆得滿滿當當，雖然看起來包租婆應該已經仔細打掃過，不過一些角落仍然能隱隱看見蛛網和灰漬。

  而且幾個裝著醬油，陳醋，白酒等液體的大型陶罐占了店內幾乎三分之一的麵積，不用說讓客人走進店內挑選，三四個客人同時走進來，都會覺得擠。

  店外的街道上，的確行人不絕，要麽是急匆匆走著去電車站搭電車去上班的年輕人，要麽是一些梳著長辮，白衣黑褲，做女傭打扮的婦女，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像是去中環街市采買，甚至不遠處還有十幾輛人力車並排擺好，車夫們聚在一起打著牌聊天。

  “你缺不缺人工？”盛嘉樹打量了一圈街道之後，吃著包租婆特意幫他買的豬包，開口問道。

  包租婆正滿臉期冀的看著他，等著他做冤大頭，把這間賠錢賠到虛脫的士多店盤下來，拯救自己脫離苦海，此時聽到盛嘉樹居然反問她缺不缺人工？

  “這種士多店自己一個人就能打理，哪用花錢請人工。”她下意識的接口說道。

  盛嘉樹幾口把剩下的豬包吃光，隨後從櫃台後扯出兩張草紙擦著手上的油漬：“我的意思是，不如我替你打理店麵，你付錢給我，這樣你既能留著這間賺錢的店，又能專心去做收租生意。”

  “我……你耍老娘！一定是昨晚那些撲街已經對你講過了是吧！”包租婆的臉轉瞬晴轉多雲，嘴裏罵道：“撲街，就算知道你也可以早點告訴我！害我特意為了讓你下來跑去幫你買早點，又一早辛辛苦苦把店鋪打掃了一遍！早晚漲你的租金！”

  盛嘉樹朝著包租婆說道：“所以，這間店一天能賣多少錢？”

  包租婆懶得理會盛嘉樹，隻當這家夥在調侃自己，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藤椅上，按摩著自己的手腳。

  盛嘉樹自己走到櫃台後，翻看了一下櫃台上那個破破爛爛的記事本，上麵歪歪扭扭記著這間店的賬目，昨日收入高達三十一元七毫二仙，前日四元三毫八仙，再之前，兩元六毫一仙……

  “喂，除了我昨天光顧你生意，你這間店恐怕連中環街市擺攤賣菜的阿婆都比不過。”盛嘉樹合上賬本，對包租婆說道。

  包租婆沒好氣的瞪了盛嘉樹一眼：“廢話，如果賺錢，我會急著把店麵兌出去？”

  “我幫你打理這間店怎麽樣？我不要工錢，白白幫你做工。”盛嘉樹取出香煙點了一支，對包租婆說道。

  包租婆眼皮都不抬，用手按壓著小腿：“想靠幫我做工的借口，騙我減免你租金咩？白日發夢！”

  “你這間店我算高些，把它每日銷售額算作五元港幣，如果我來做工，每天仍然隻賣出五元港幣，我不僅不要錢，還自掏腰包補足五元，如果我賣出十元，除開成本，利潤我們兩個三七分。”盛嘉樹趴在櫃台上，笑著對包租婆說道。

  包租婆楞了一下：“就是說如果一天隻賣出三元錢，你自己再付給我兩元？”

  盛嘉樹點點頭。

  “如果賣到二十塊，賺到了十塊，就是我拿七元，你拿三元？”包租婆看向盛嘉樹，嘴裏思索著盛嘉樹說出來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又不用付人工。”

  盛嘉樹搖搖頭：“不是，是我拿七元，你拿三元。”

  “乜嘢？店都是我的，你一個工人隻是站站櫃台就要拿七元？”包租婆瞪圓眼睛，看向盛嘉樹。

  盛嘉樹認真的說道：“當然，拿的多賠的也多嘛，賣不到五元，我要包賠的。”

  “你不是想把我這間店裏的東西都騙幹淨罷？我可是每天都會盯著你的。”包租婆看到盛嘉樹的表情，反而有些猶豫的說道。

  盛嘉樹吸了一口香煙：“反正我沒什麽事做，拿這間店練練手，看看我想到的一些方法，有沒有用，就像你說的，這條街從早到晚都是人，沒道理不賺錢，可是這間店沒有賺錢，說明存在問題，我想做的就是找到問題，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