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一分鍾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7      字數:3106
  魏善光乜斜著目光打量立在幾步外的葛長根:“你現在對我講,焊接隊又有一名師傅不小心溺水而死?”

  “嘿嘿嘿,老板,溺死的往往都是擺渡人,我隻是找他談話,哪知道他不小心掉下海,我親自跳下海把他撈起來,哪知道已經斷氣,救不活啦。”葛長根朝魏善光笑嘻嘻的說道。

  魏善光輕輕點頭,隨後繼續翻開手裏的英文書翻看著,嘴裏淡淡說了一句:“阿基。”

  門後如同雕像一般沉默不動的白俄保鏢腳下突然響起了“吱!”的一聲!

  那是皮鞋鞋底與水磨石地麵瞬間劇烈摩擦發出的聲響!

  聽到短促而又刺耳的聲音時,葛長根已經轉身沉腰,可是等他轉身的動作做完,阿基已經站立在他麵前,一記膝撞狠狠頂在葛長根的胸口,不等葛長根的身體朝後仰去,阿基雙手已經扳住葛長根的雙肩,頭顱猛然後仰,雖然用力朝葛長根的額頭一記勢大力沉的頭槌!

  “砰!”的一聲悶響後,阿基才鬆開雙手,任由雙眼已經沒了焦點的葛長根踉蹌著朝後退去,最後轟然摔倒在地。

  魏善光翻著書頁,像是完全沒有看到剛才的一幕:“如果工人不滿,就把人丟下海,那同我父親當年有什麽區別?知不知道我父親他們為什麽遠走倫敦,就是因為工人想要罷工,他們用暴力手段逼著工人屈服。”

  仰麵摔倒的葛長根慢慢翻身,雙手撐地爬了起來,鼻腔處已經慢慢淌出兩條血線,用手背抹了一下:“老板……我……”

  “你今年的紅封利是不用想了,我會當成撫恤金發給溺死的焊接師傅。”魏善光抬起眼皮,瞟了一下葛長根,聲音冷漠的說道:“做工會主席就一定要做到同工人苦大仇深?工人也是人來的,其他公司給出高薪,跳槽是很尋常的事,你連這種事都要不擇手段,到底還有沒有人性?”

  聽到魏善光的話,葛長根表情有些呆滯,用力吸了一下鼻孔,把鼻腔內的鮮血吸回去:“是,是我不對。”

  “你這種做法隻會讓更多人跳槽,最後連加薪都留不住人,如果不是看在你為魏家做事這麽多年,我早就送你下海。”魏善光把攤開的書籍合攏,看向葛長根:“你當仍然是日本人在香島話事呀?可以橫行無忌,現在英國人又殺回來,做事做人盡可能低調些,以和為貴,和氣生財,明天讓船廠的副總經理同你一起,去死者家中慰問,撫恤金給到五千塊,再召集工人開會,搞一張那家夥的黑白照,大會上宣布他是四海船廠的傑出工人,掛在工會活動室的牆上供人瞻仰,那家夥如果有子女,就告訴大家,船廠會拿錢出來供他子女讀書,以後成年再安排來船廠做工。”

  葛長根活動著下巴,感覺剛才那一下,自己的滿嘴牙齒都有些鬆動,聽到魏善光的吩咐,嘴裏有些含糊的說道:“明白。”

  “接下來講一講,我交代你查的消息,查的如何?”魏善光從沙發上坐直身體,把書籍丟回茶幾上說道。

  葛長根看看再次沉默不動的阿基,又看向魏善光:“段福興底細很幹淨,在江湖上查不到任何消息,不過查到長生行一個叫馬昆琦的家夥,借著運送棺材的借口,從澳門運鴉片來香港。”

  “鴉片?”魏善光嘴裏重複著這個詞。

  葛長根肯定的點點頭:“就是鴉片,那班人很小心,都不算是江湖人,甚至現在連這班人怎麽出貨都未查清楚,隻知道棺材到香港就送去北角一家木器廠。”

  “歐懷安接手了長生行行首的生意,長生行做鴉片生意……”魏善光用手輕輕撚著眉心:“抬一個警隊有人脈的家夥做招牌,方便他們做鴉片生意倒也說得過去,可是為什麽要動我魏家的祖墳?不對,更像是是有人擺了他們一道。”

  魏善光似乎想通了一直困擾自己的疑問,從沙發上站起身,慢慢的在客廳內度著步,最後站定,雙眼精光的看向葛長根:“殺了楊震峰,再挖了魏家的祖墳,我怎麽感覺像是有人要洗長生行這一副牌,多半是分贓不均,借著我的手,除掉段福興與歐懷安。”

  “跟著那個叫馬昆琦的,再讓人盯死北角的木器廠,查清楚到底有長生行到底有多少人做鴉片生意。”魏善光對葛長根說道。

  葛長根連忙點頭:“明白。”

  “阿基,讓莫納理把警署關於楊震峰被殺的口供想辦法拿到手。”魏善光走到客廳掛著的油畫前,打量著這副特意請了意大利畫家幫忙創作的自己祖父與祖母的雙人像:“再查一查那個叫盛嘉樹的,雖然剛剛來港,但是萬一要是布局的人特意從內地安排他來香港攪渾長生行這池水,也不是不可能。”

  阿基看了一眼狼狽的葛長根,沉穩的開口:“明白,魏先生。”

  ……

  元朗,秋田圍神樓。

  裴誌偉那張慘絕人寰的醜臉此時滿是嚴肅,綠豆眼盯著自己的父親裴崇:“新界理民府的鬼佬班佫今日已經收到港府首席民政官麥道高的回複,麥道高讓新界理民府近日準備告知鄉民,涉及新機場建設而被征地的圍村鄉民,政府允許他們將之前未建成的石崗機場用地開墾耕作作為補償,並且考慮撥付一筆港府緊急經費,用作安撫新界鄉民,為及早支持港府的鄉民修建新屋宇,培訓鄉民操作機器入城做工等用途。”

  “石崗機場那片土地,早就已經被流民耕種,如今鬼佬分明是想讓中國人去搶中國人。”裴崇撚著胡須,不屑的哼了一聲:“五大家族早已經在同安公局談定,石崗軍營那塊地上的所有中國人,都是新界人,土地更不是無主之地,哪個敢動心思,就先清了哪個。”

  裴誌偉拿起裴崇鑲著翡翠煙嘴的煙鬥,動作緩慢的朝裏麵填著煙絲,嘴裏說道:“鬼佬這筆錢,總要有人賺,五哥一向做生意,不如這次讓他……”

  裴崇眼睛瞥了一下裴誌偉,淡淡的說道:“老五比你更適合替裴家打理局麵,畢竟他有四個兒子,你隻有三個女兒。”

  “之前不是講肯給我一個機會的嘛!”裴誌偉聽到父親的話,臉色有些難看:“裴家的規矩難道是哪個生兒子多哪個做家主咩?”

  裴崇從裴誌偉的手裏接過煙鬥:“裴家家主的位置,是靠能力,不是靠臉皮厚,老五如今已經與國民黨軍政部香港特派員潘華國快要談定,隻要英國人征地的告示貼出來,新界鄉民反對,潘華國就會第一時間通知國民黨政府,並且會向港督府交涉,國民黨九龍駐軍的一些高級軍官,老五也已經打點好,如果英國人準備為了修建機場強行征地,九龍那批中國軍人雖然不會擦槍走火,但是拉來幾千人到鄉下站腳助威總能做到。”

  “明白,完全明白,就是我出麵做漢奸,拿到鬼佬那筆錢,最後再逃出來全部分給大家,繼續回去元生圍做村長。”裴誌偉連眨了幾下眼睛,語氣有些鬱悶的說道。

  裴崇用火柴把煙鬥點燃:“裴家從南宋時遷來新界定居,世代相傳,延綿不絕,靠的就是多子多孫,各司其職。”

  “早些休息,父親。”裴誌偉意興闌珊的站起身,作勢拍了拍屁股的灰塵,朝神樓外走去:“對五哥講,如果他做家主不公道,或者不能服眾,我可是會跳出來造反嘅!”

  裴崇坐在神樓大堂的太師椅上,望著裴誌偉走出去,臉上掛著微笑:“好啊,不過你如果私下做些不該做的事,就算是我親生子,也按族規處置。”

  裴誌偉走出神樓,元生圍的圍勇隊長裴誌才扛著步槍從大門一側的陰影中閃出來,跟在裴誌偉身邊兩人並肩沿著龍脊大道,朝著秋田圍的村門處走去。

  “做族長真的就那麽舒服?”看到裴誌偉陰沉著臉,裴誌才在旁邊開口問道。

  裴誌偉停下腳步,轉身盯著裴誌才:“我如果連一家之主都做不到,連我五哥都爭不過,連新界五大家族的同安新局都沒辦法話事,怎麽走出新界同城裏那些精明人打交道?世界變了,不是扛著槍同英國人拚命拚死幾百人,英國人就能再怕新界鄉民幾十年的時代了,你知不知道,灣仔一塊地皮,隻有半個圍村大小的地皮,值多少錢?就快上百萬港幣,新界鄉下呢?鬼佬定價,一畝地才一百塊港幣,幾十年前,人人都想來新界定居,現在哪裏還有人再想來新界?連新界的後生仔都去城裏做學徒,不肯再回鄉,說不定再過十幾年,等老家夥們死光,新界就徹底沒了生氣,我不是想做裴家的族長,我是想做……”

  裴誌才看著裴誌偉那雙眼神銳利的眼睛:“想做什麽?”

  “沒什麽。”裴誌偉瞪著雙眼與裴誌才對視,幾秒鍾之後自嘲一笑,繼續邁步朝前走去。

  其時皓月當空,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