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森坐在荷裏活道後巷一處掛著山東酒館招牌的破舊店麵門外的矮凳上，麵前支著一張小小的方桌，桌上擺放著一壇不止香港難得一見，恐怕連在山東都已經極為少見的威海衛名酒，廣海泉燒鍋酒，楊森打開酒壇的泥封，朝麵前的海碗內倒了一碗，酒香頓時飄滿整條後巷，惹得巷口推著小食車叫賣山東小吃涼拌海蜇絲的小販都忍不住連連翕動鼻腔。

  “鮁魚餃子，楊探長，南方的鮁魚不如咱們山東鮁魚，肉沒有嚼勁，鮮味也差了些，將就吃罷，好歹能嚐嚐咱們老家的味道。”酒館老板端著熱氣騰騰的一盤餃子走出來，擺在楊森的桌上，在旁邊說道。

  楊森回應給足有六十多歲的老板一個笑臉，從口袋裏取出幾張零鈔遞給老板：“能吃到都已經知足，哪還敢對德叔你挑三揀四。”

  “楊探長，一盤餃子不值幾個錢，再說這酒更是您存我這店裏的，這間酒館沒少受您關照，再收您的錢，我還是人，傳出去不等著被老鄉們排隊上門砸招牌？”老板連連擺手推辭，死活不肯收錢，嘴裏說道。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楊森沒有再和老板糾纏，在桌麵上頓了頓手裏的筷子，夾起餃子送進嘴裏慢慢嚐著滋味，等把餃子咽下去，才朝老板說道：“好，就是咱們的家鄉味兒！”

  “我要是沒這點兒手藝，當年也不能好好的警察不做，跑出來開酒館。”看到楊森對味道滿意，老板用圍裙擦著雙手：“那楊探長你慢慢吃，我進去了，有事你喊我。”

  楊森還沒開口，巷口已經閃出了他同鄉手下戚樹昭的身影，楊森看著對方朝自己走來，對老板說道：“德叔，再多煮一份餃子，加兩盤下酒菜。”

  “好，沒問題。”老板順著楊森的目光看到正走過來的戚樹昭後，朝戚樹昭揚手打招呼，又幫戚樹昭在方桌旁加了張矮凳，這才轉身又進了酒館去忙碌。

  戚樹昭走過來，把矮凳拉到楊森身邊坐下，先是朝楊森麵前那碗白酒用力嗅了幾下：“森哥，你怎麽總能喝到咱們老家的酒？哪弄來的？”

  “等我不幹警察，自己開酒館之後就告訴你。”楊森看到戚樹昭的模樣，把白酒朝對方推了推，說道。

  戚樹昭端起酒碗也不客氣，如同飲水一樣，把整碗白酒一飲而盡，最後才用袖子抹了一下酒漬，意猶未盡的哈了口酒氣說道：“這才是好酒！南方酒哪有味道！和咱們山東酒比起來，簡直就是涮燒鍋的水！”

  “嚐嚐。”楊森遞給戚樹昭一雙筷子：“德叔難得做鮁魚餃子，如果不是他告訴我今天有餃子吃，我也不會特意來這裏等著。”

  戚樹昭嚐了個餃子，嘴裏咀嚼的同時，眼睛先是機警的掃了一下四周，等嘴裏咽下去之後，才貼著楊森耳邊低聲說道：“按森哥你交代的，肥仔和姓盛的兩人的口供紙都已經從檔案室換了出來，把按照你吩咐寫好的口供紙放了進去，尖沙咀警署有咱們四個威海老鄉，剛好都被打發做各種庶務雜役，出入辦公室絕對不會引起懷疑，我找的那個，是和我同期來香港的，人品信得過，他對森哥你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甚至連錢都不肯收。”

  楊森拎起酒壇又倒了兩碗酒，沒有說話，單手托起海碗，與戚樹昭麵前的海碗撞了一下，隨後仰頭朝口內灌去。

  一口喝掉小半碗酒液，才放下酒碗，夾起水餃朝嘴裏送去。

  戚樹昭也又喝了半碗，看向楊森：“森哥，犯得上為姓盛的和那個肥仔收拾首尾嗎？剛好查完盜賣墓地的窩案，掉回頭再把他們也查清，不是更好？”

  “不急。”楊森淡淡的說了兩個字，腳步聲就從身後響起，老板端著兩碟小菜快步從酒館裏走出來放在桌上，朝戚樹昭笑道：“餃子隨後就來！先吃口菜！”

  戚樹昭露出個笑臉：“謝謝德叔。”

  等老板再度離開，楊森用筷子夾起一塊拌鳥貝：“收拾首尾是需要人情的，他既然開了口，我已經動了手，那這個人情，他就欠下了，他如果主動還，皆大歡喜，如果等我登門提起，還的人情就要翻倍，如果他真的腦子蠢到不可救藥，不認賬，到那時要聊的，不僅僅是查案的事。”

  “可是現在英國人把案件壓下來，魏善光那邊也沒有動靜，或者就算到時鬼佬肯因為魏善光的太平紳士銜頭，打發人查案，卻交給姚木手下那班人怎麽辦？”戚樹昭夾起一條細細的蔥絲，在嘴裏慢慢的咀嚼著問道。

  楊森看向戚樹昭：“鬼佬一定會把案子交給姚木那班本地警察，可是他們一定查不清楚，或者說，他們查清楚的，根本就不可能讓魏善光消掉火氣，盛嘉樹的意思，就是覺得火不夠旺，才要把姚木那班本地警察當作柴，添進去，讓火更旺些。”

  “森哥，我聽不懂。”戚樹昭直白的對楊森說道。

  楊森伸手拍了一下戚樹昭的肩膀：“喝酒吧，你要是有一天能聽懂，我就該退休了，換你頂在前邊，幫咱們這班山東人遮風擋雨。”

  “對了，森哥，西環那邊的老鄉說，咱們幾個山東老鄉在西營盤推車賣燒餅，本來警署的老鄉已經同那班本地警察打過招呼，說是自己家的親人，能不能不要再收規費，結果雖然沒有軍裝警察再去收錢，但是本地的小販聯合會卻冒了出來，逼著他們離開西營盤，說他們沒有牌照，又沒有入會，不準他們在西營盤擺攤。”戚樹昭喝了口白酒，看向楊森。

  楊森吐出口濁氣，嘴裏念叨著：“小販聯合會，小販聯合會，連小販仗著本地警察做靠山，都敢瞧不起我們這班山東差，這樣罷，明天我會跟英國人匯報，就說中環半山區最近多了很多小販隨處擺攤，不僅當街與人吵架，又亂丟垃圾，影響治安與衛生，所以中環警署準備聯合衛生潔淨局，驅離一些沒有牌照的非法小販，抓幾名屢教不改的慣犯以作警示，這種事英國人不會拒絕，姚木那班本地警察，也不會看重，反正在他們眼中，山東警察就是專門來香港替英國人幹這種又髒又累的雜活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