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時近拂曉，寶讚賭檔外負責望風的夥計揉了揉幹澀的雙眼，掏出煙盒想要再點一支香煙驅逐困意，可是拿在手裏，才發現煙盒早已經空空如也，他煩悶的罵了一聲，把煙盒攥成一團朝地上丟去，旁邊背靠牆壁的花柳龍從自己口袋取出煙盒，發現也隻剩下最後一支香煙，幹脆把煙盒一同遞給了對方。

  “多謝龍哥。”夥計接過來點燃吸了一口，隨後就長大嘴巴打了個哈欠，咂著嘴說道：“不是吧，你仲要等？再等下去賭檔就快打烊，虎哥等師爺清點完賬目之後，也該去睡咗，不瞞你講，虎哥睡覺最恨別人吵醒他，火氣很大嘅，我看你不如明晚再來過。”

  花柳龍朝著仍然沒有動靜的街口望去，隨即歎口氣，朝夥計笑笑：“好不容易攀上個大水喉，當然急著想要賺錢發財，再多等一陣啦，至少等虎哥離開賭檔時我再徹底死心。”

  嘴裏說得雖然雲淡風輕，但是花柳龍內心卻已經急得如同被油鍋反複煎熬，盛嘉樹說他去搞定那些江湖人與楊震峰之後，會讓人來傳消息，到時自己和兄弟們負責解決開山虎，可是如今就快要破曉天光，賭檔裏也就隻還剩下幾個輸得太狠，此時仍舊不甘心，試圖想要翻本的賭鬼還再霸著賭桌不肯離開，但是盛嘉樹的消息仍然未傳來。

  等這幾個賭鬼被荷官掏空錢袋，賭檔關門，就算那時再傳來消息，開山虎也不太可能去陪自己走一遭通州街，多半會說明晚再過去收數，可是楊震峰這位長生行行首卻不可能整整一天一夜下落不明，無人過問，盛嘉樹更不可能把楊震峰屍體橫在通州街等開山虎明晚駕到，

  盛嘉樹想要的，就是今晚楊震峰與開山虎死在一起，配合歐凱光在警隊的關係，造成雙方火拚，黑幫大佬怒殺長生行首的局麵。

  “隨你，對了龍哥，我聽虎哥講過，你同他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功夫？”夥計見花柳龍仍舊不死心，隻是笑笑換了話題。

  花柳龍後腦抵在牆壁上，微微仰著下巴：“是啊，拜了白眉派的林海球林師傅，不過我功夫就馬馬虎虎，差虎哥太多，師傅那時對虎哥讚不絕口，我呢，就整日被師傅罵做廢柴。”

  “未聽過林師傅有乜嘢犀利名頭，之前虎哥去探望林師傅，我都跟過去幾次，看起來林師傅不太像那種功夫高手來的。”夥計用手指抹了下眼角的眼屎，對花柳龍好奇的問起了林海球。

  聽到對方聊起了林海球，花柳龍笑笑：“你千萬不要小看我師傅，他很犀利嘅，他算廣東十虎鐵橋三的半個徒孫，因為他少年時的功夫是跟他同宗一個叫林福成的叔伯學來的，知不知林福成是邊個？”

  夥計茫然的搖搖頭，花柳龍說道：“林世榮你該知啦？”

  “豬肉榮邊個不知呀？黃飛鴻師傅的親傳弟子，虎鶴門掌門人，電台都講過他的故事，徒子徒孫幾千人！”夥計聽到林世榮的名字，頓時點點頭：“三個人都姓林，難道是一家人？”

  “當然不是，豬肉榮拜師黃飛鴻之前，大半功夫都是同林福成學來的，就連黃飛鴻，都同林福成學過功夫，我師傅跟林福成學了五六年之後，遇到了白眉拳的宗師張禮泉，那時張禮泉是革命義士，參加了黃花崗起義，清兵帶了火槍去抓他，結果被他一人打傷十幾個逃走，當時報紙稱他為‘東江猛虎’‘白眉大俠’，我師傅見到張禮泉這麽厲害，於是就厚著臉皮登門去拜師，最後張禮泉受不住我師傅的厚臉皮，收下了他，就是現在這樣咯，看起來是個不起眼的禿頭阿伯，實際上他受過洪拳，白眉兩大宗師的傳授，不然你以為他武館三麵包山王的大旗是自己畫的？那是憑借功夫從幾百人中搶下來的，這種事你該問虎哥，虎哥比我……”

  還沒說完，遠處就響起了單車的車鈴聲，花柳龍扭頭望過去，湖南佬蹬著單車從遠處露出了身影，不等靠近就用力的朝花柳龍招手，嘴裏喊道：“龍哥，快點！再晚大水喉就翻臉咗！”

  “總算來得及！”花柳龍朝夥計笑笑，拍拍對方肩膀：“我進去揾虎哥，下次有時間再同你講故事。”

  花柳龍邁步進了賭檔，賭檔大廳內已經有人在打掃地麵的煙蒂灰塵，師爺也已經開始打著算盤統計昨晚的收入，隻有一張賭桌前，圍著三個掛著黑眼圈的賭鬼，仍然在下著籌碼，困意滿臉的荷官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晃動著骰鍾。

  “虎哥呢？”花柳龍進門之後沒有發現開山虎，有些忐忑，該不會是開山虎先走了罷，於是拉住正在打掃的夥計開口問道。

  夥計指了指賭檔的後門：“虎哥在後門外。”

  “多謝。”花柳龍快步走向賭檔的後門，推開木門，後麵是一處小小的空場，開山虎正赤著上身，全神貫注的練拳。

  “虎哥！”花柳龍開口說道：“那邊搞定，辛苦虎哥麻煩過去清下數目。”

  開山虎恍如未聞，嘴中呼喝出聲，直到一套綿密迅捷的七點梅花拳打完，這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看向花柳龍：“挑！你再晚些，我都準備去吃早粥睡覺。”

  “大不了我請虎哥你飲早茶啦？”花柳龍從旁邊的門把手上摘下毛巾，遞向開山虎，笑著說道。

  開山虎接過毛巾擦著身上的汗水：“阿龍，最近有沒有練拳？”

  “你也知啦虎哥，我不同你，睜開雙眼就要想辦法賺錢謀生，哪有時間打拳來的。”花柳龍笑嗬嗬的說道：“師傅教我的那些功夫，我早都忘了大半。”

  “師傅那時常罵你懶鬼，真是冇罵錯，你真的是夠懶，拳頭不練是會鏽嘅。”開山虎擦完汗水，把毛巾拋開，對花柳龍笑笑：“功夫練好，賺錢不就更輕鬆些？用拳頭打出片地盤嘛！”

  跟著開山虎進了賭檔，開山虎換好衣服，又叫了兩名貼身的小弟，這才與花柳龍一起走出了賭檔，花柳龍還在猶豫怎麽趕去通州街，開山虎已經朝他開口：“喂，你不會準備讓我陪你走過去吧？”

  “我……這時間，巴士都冇……”花柳龍陪著笑臉：“不過單車就有，我不如載著……”

  “我挑！”開山虎罵了一聲，朝手下望去，兩個手下從旁邊小巷裏拖出一輛黃包車橫在花柳龍麵前：“虎哥，昨晚有個車夫輸了錢，把這輛車抵在這裏。”

  開山虎哼了一聲，坐上黃包車看向花柳龍：“你來拉車，大不了到時我少算你五毫的利息，當做車費。”

  花柳龍看向桀驁的開山虎，先是笑笑，隨後走過去拉起黃包車：“那最好，五毫都夠我一餐飯呀。”

  兩名開山虎的手下則騎著兩輛單車，跟著黃包車朝通州街趕去。

  路燈昏黃，把一行人投射在地麵的影子，無限拉長。

  從尖沙咀的寶讚賭檔到深水埗通州街，足有四公裏的距離，花柳龍拖著黃包車，頂住胸口的一口氣，硬是隻用了半小時就跑到了通州街，而此時，天色剛剛破曉，夜空的東方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花柳龍渾身被汗水浸透，長發也已經濕漉漉的貼在身上泛著薄薄的白色霧氣，等黃包車在壽仁長生店門外停下，花柳龍直起身體，迅速調整了幾下呼吸。

  感覺到黃包車停了下來，閉目養神的開山虎睜開雙眼，先是瞥了眼不遠處靠邊停放的黑色福特轎車，這才打量著花柳龍笑道：“這麽久冇練功，拖著黃包車都能咁快趕到通州街，你不如不做仵工，改行做車夫啦？”

  “喂，阿蟹，我冇煙，能不能幫忙遞支香煙？”花柳龍沒有理會開山虎的調侃，而是朝著店內喊道。

  長生店內，盛嘉樹走了出來，把手裏的煙盒遞給花柳龍，微笑著說道：“我仲以為你準備白天趁著觀眾多些，再來演這出戲。”

  花柳龍接過香煙先點了一支，狠狠吸了兩口，這才轉過身看向開山虎：“虎哥，對不住，這筆數目我還不起。”

  開山虎先是一愣，目光從盛嘉樹與花柳龍兩人臉上掃過，隨後一個利落的虎躍動作，跳下黃包車，活動著脖頸看向花柳龍：“我叼你老母！深更半夜跑來消遣我！”

  “不敢消遣你，隻是聽說你做過漢奸，所以想賴掉你這筆數，拿去捐給義學做善事。”花柳龍叼著香煙，雙手橫向擴展，做了幾個擴胸抬腿的動作，嘴裏說道：“順便想見識下，你功夫有幾犀利。”

  “沒時間同你發癲，回頭再同你算這筆賬！”開山虎察覺到情況有些微妙，想要轉身離開。

  剛轉過身，就看到後麵兩個騎單車趕上來的手下，被從路邊風雨廊下衝出來的四個漢子撲上去，四人手中的木杠不由分說，狠狠砸在兩人的腦袋，胸腹等處，兩個手下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四根木杠砸的栽倒在地，血流滿麵，生死不知！

  得手的四人扛著木杠，臉色平靜的迎著開山虎慢慢走近。

  “阿龍！我同你是一個師傅交出來！大家是師兄弟，就算平日吵幾句，也用不到這樣罷！大不了這筆數一筆勾銷！”開山虎見機不妙，嘴中說著緩和局麵的軟話，但是手卻從腰間拽出一把短刀。

  花柳龍朝著開山虎勾勾手，猛地一甩濕漉漉的長發：“俾你個機會，隻要你能打倒我，我就放你走，來罷，是同我這個跑了半小時的車夫打，還是同他們四個養精蓄銳專門等你的仵工打，你自己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