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我記得你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6      字數:3379
  朱恩良身邊早早趕來的幾人都是今晚的知客與陪客,朱恩良本來打算自己立在酒樓前迎客,被幾人半推半攙送了進來,大廳本就沒什麽人,朱恩良與黃慶庵一眼就看到了角落圓桌前落座的盛嘉樹與謝青鷺。

  “阿蟹呢般早?”看到盛嘉樹出現在酒桌前,黃慶庵楞了一下,隨即開口打招呼:“我特意安排了黃包車去半島酒店接你。”

  隨後黃慶庵對朱恩良低語介紹道:“這位青年就是我在酒店內提起過的盛嘉樹,昵稱阿蟹,我送請柬俾他時,他就猜朱先生你此番返港不是準備養老歸山。”

  “阿蟹,這位就是朱恩良,朱先生。”黃慶庵對朱恩良低語完之後,朝盛嘉樹笑著介紹朱恩良。

  “嗯,一表人才。”朱恩良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與黃慶庵迎著盛嘉樹走來:“盛先生,後生可畏,捐資助學之義舉,既能溯源,讓我中華少年於租界明根守本,不忘祖宗苗裔,又可啟智,使無數蒙童得機緣鯉化騰蛟,舞風雲於香江,你的善舉,可稱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嘴裏稱讚著盛嘉樹,朱恩良已經伸出手來,盛嘉樹不等朱恩良右手探出,已經雙手先一步迎上去:“當不起朱先生稱讚,若論捐資助學,南粵一地恐怕不下數十處義學,何止千百學子都受過朱先生資助。”

  “都是些陳年往事。”朱恩良笑著說道:“我下午在酒店就已經聽慶庵介紹過你,話你猜中我此番歸港的心思。"

  盛嘉樹低頭一笑:“年紀小,不懂事,對黃社長隨意講了兩句心中猜測,當不得真。”

  旁邊站起身的謝青鷺,麵無表情的插嘴說道:“可不是隨意猜測,朱先生,這位盛先生還特意幫你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

  “噢~”朱恩良聽到之後,先是側過頭看看黃慶庵:“你請人來飲酒,仲要收禮?”

  黃慶庵頓時拘謹無措,看向盛嘉樹,微微蹙眉:“阿蟹,你搞乜鬼,都話是接風宴,哪裏需要你準備禮物。”

  “你誤會了,黃社長,我隻是閑著無事,隨意寫了些東西,不是什麽貴重禮物。”盛嘉樹說話解釋之前,先是看了眼謝青鷺,心中暗怵這女人真是麻煩,自己不肯說,此時就借機讓自己當眾抖出來問清楚。

  隨後轉身從桌上拿起那疊文件,遞給黃慶庵,笑著說道:“不值一提,我想朱先生返港,多少會想了解些消息,但是去翻報紙太費神,所以就自己提煉了些重點新聞,供朱老板茶餘飯後解悶而已,街上五仙買份報紙,也能同樣讓朱先生消遣,這都算送禮物?”

  黃慶庵接在手裏翻看了一下,眼神一凝,下午時朱恩良剛剛讓自己幫忙留意最近港英政府的人事與動向,此時盛嘉樹就已經遞來一份手寫資料,雖然不算盡全,但是涉及到與商業有關的主要部門,都已經列清楚官員姓名,大概任職日期,部門最近主要動向。

  “這……”黃慶庵沒有說話,朱恩良從他手裏接過來翻看了一下,隨後就笑了起來:“不算不算,幾張紙哪算是送禮物,等今晚之後,阿蟹若是得閑去探我,最少都要帶兩瓶九江雙蒸酒。”

  說完還拍拍盛嘉樹的肩膀:“今晚冇時間看報紙消遣,你這份報紙,等我回去再讀。”

  說完,隨手交給了旁邊的謝青鷺,又用手指隱晦的在謝青鷺手背上輕輕點了兩下。

  此時,一些客人也都已經趕來,朱恩良也就沒有繼續與盛嘉樹交談,轉而在黃慶庵的陪同下,去和其他賓客敘舊,謝青鷺則仍然是那副冷豔高傲的模樣,瞥了眼盛嘉樹,也轉身走開,整張桌前,又隻剩下盛嘉樹一人。

  大廳內不斷有賓客開始入席,盛嘉樹這桌卻始終隻有他一人,就在盛嘉樹琢磨是不是黃慶庵覺得長生行晦氣,為自己另開一席時,門口一位知客突然嗓門抬高開口:

  “唐炳源爵士到。”

  一瞬間,整個大廳到場的賓客頓時鴉雀無聲,全都望向酒樓正門處,門外,一個穿著西裝,戴著金絲眼鏡的華人老者,此時摘下頭頂的禮帽,滿臉笑容的走了進來,正在和人敘話的朱恩良頓時笑容滿麵的快步迎上,與這位唐炳源熱烈的擁抱在一起,互相輕拍後背打量著彼此,熱絡開口:

  “炳源兄,多年不見,風采依舊。”

  “恩良兄才是風采氣度更勝往昔,大駕一臨香江,兄弟我就特意跑來你麵前請安。”

  兩人攜手攬腕朝著主桌走去,看似親密無間,可是其他賓客看到唐炳源出現在廣州酒家,經過最初的錯愕與安靜後,頓時開始互相耳語。

  “唐先生居然未去杜理士?這是……”

  “今晚不是鬼佬的鬼佬會設宴……唐炳源這種華人大班……”

  盛嘉樹一笑,唐炳源唐爵士大名無人不曉,上一世這位都算是香江知名華人,隻是此時表麵上看似與朱恩良兄友弟恭,親密無間,但是實際上兩人恐怕內心恨不得都在瘋狂畫圈圈詛咒彼此,為何一把年紀還不咽氣。

  唐家是華人買辦世家,其父唐廷威,廣東人,最早在天津英租界謀生,憑借精通英文,為人精幹,不過三十六歲就成為天津英租界華人四大班之一,1890年,唐廷威被英國怡興洋行調至香港出任怡興洋行香港分行首席大班,兼管怡興輪船部事務,並且在清政府中還擔任著天津北洋署衙西文通譯,招商局幫辦等官職,同年唐炳源出生,剛落地就被唐廷威捐了個貢生的銜頭,隨後更是自幼就被唐廷威送去英國讀書,一直到英國伯明翰大學商學院畢業,才返港開始接替年老的父親,接手諸多英美洋行的生意,最高峰時,身兼七個洋行的華人大班職務,超過其父唐廷威出任五家洋行華人大班的記錄,1932年,朱恩良赴港之時,恰逢唐炳源赴英被英皇冊封為爵士,成為唐家第二位英帝國爵士,更等於是向全港宣告,唐家的話事權,由唐廷威平穩過渡到第二代家主唐炳源身上。

  唐炳源與朱恩良兩人雖然都是南粵商海知名人物,但是理念卻截然不同,朱恩良信奉實業興國,注重工業投資,帶領華商開辦效仿英美的新式工廠企業,並且鑽研創新,試圖打破英美壟斷,實行反向出口,一有機會就與英美洋行搞對抗。

  而唐炳源則強調香港是英國租界,商人應守本分,勿談國事,更不要惡了英人,而且經營方式應該保守謹慎些,比如那種開拓市場,興建工廠,新型行業等等需要難度的商業計劃,應該由更有經驗的洋人商行財團來完成,中國商人從旁邊穩妥賺錢就足夠,畢竟中國人在香港不能左右局勢,最好的方法就是站好隊下注碼,而不是動不動就要跳上牌桌,幻想要在洋人的賭場裏坐莊。

  朱恩良少年時即隨在南洋粵商,廣州七十二行總行首,粵商自治會大佬黃敬棠身邊,青年時又去追隨過張謇父子,可以說華商自強的理念已經深刻骨中,唐炳源這種華人大班,在他眼中無異於為虎作倀的漢奸,兩人從1932年朱恩良赴港,就把彼此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當年鬼佬會打壓香江華人總商會,就是唐炳源與朱恩良的博弈,本來唐炳源準備按照當年父親唐廷威分化香港五邑商工總局的招數,分而化之,成立新的華人商會,降低香江華人總商會的華人商界影響力,如果沒有朱恩良赴港,唐炳源這套分而化之的手段恐怕又要奏效,隻是當時朱恩良暗中籌劃布局,順水推舟,瞞天過海,成立了香江華人廠商聯合會,廠商聯合會的成立,的確造成了華人總商會成員的一定程度的退會,表麵上看,唐炳源完成了分化華商的目的,但實際上,朱恩良卻完成了一次清洗和篩選,把一般小商號,小店鋪老板以及崇洋媚外的部分華商篩除掉,廠商聯合會吸納的全部都是有誌於工業,製造行業的華商,並且隨後又成立九龍華商總會,形成了三華鬥一鬼的四大商會局麵,三大華人商會趁機聯合舉辦了首屆香港國際工業展覽會,發出了香港華商在那個年代的最強之音,可以說十餘年前的交手,朱恩良棋高一著。

  所以今天兩人哪怕擺出再親密無間的架勢,在場所有人也都明白不過是兩位華商大佬的逢場作戲而已。

  隨著唐炳源到場,酒樓的座鍾指針也指向了七點鍾。

  可是黃慶庵臉上卻已經急得滲出一層冷汗,二十桌賓客此時勉強坐了十四五桌,空出幾桌來,尤其朱恩良與唐炳源所在的主桌,更是隻坐了他們兩人,本該今晚坐在主桌上的馬延濤,馬培德,馬士鳴等等當年與朱恩良一起發起華人廠商會,九龍華商總會的華商大佬,更是一個都沒有出場。

  想要讓其他賓客圍攏過去,再悄悄撤掉其他空桌,可是此時看到朱恩良已經倒滿酒站起身,黃慶庵沒有敢上去開口。

  朱恩良舉起酒杯,整張臉慈祥的如同一尊笑佛:“今日朱某人回港,蒙諸位抬愛,擺酒為我接風洗塵,朱某心中感動,無以為報,唯有以酒聊表心意,第一杯酒,我先幹為敬。”

  在場賓客也都起身舉杯回敬,朱恩良仰頭,把滿滿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此時,盛嘉樹背後突然悄悄響起了謝青鷺的聲音:“盛阿蟹?”

  讓正舉杯飲酒的盛嘉樹差點嗆到,低聲咳嗽兩聲,扭頭看向謝青鷺。

  謝青鷺臉上帶著絲狡黠:“今晚空出了這麽多位置,有沒有辦法幫忙坐滿它?”

  盛嘉樹猶豫一下,反問謝青鷺:“如果我說有的話,我有什麽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