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我一定要做苦力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6      字數:3374
  林冠華放好單車,帶著林美枝還沒走到半島酒店正門處,就聽到正門處已經有人喊道:

  “阿華,師妹!這裏!”

  兩人循聲望去,花柳龍穿著西裝正站在酒店門口處,朝自己兩人連連揮手。

  林冠華和林美枝走過去,上下打量著花柳龍,花柳龍被兩人盯著自己的眼神看得有些發瘮,不自在的開口:“做咩呀?不認識我?”

  “龍哥,你這是又去做江湖大佬了咩?咁威風?”林冠華伸手摸了摸花柳龍身上的西裝麵料:“不是商場那種廉價貨,是洋服店的高檔貨來的。”

  林美枝圍著花柳龍轉了兩圈:“做江湖大佬哪有穿成這樣的,全都是開山虎,項世豪那些模樣,脖子上掛條金鏈,花襯衫配木屐的嘛,不過龍哥穿起來滿靚仔,喂,最近龍哥你揀到錢呀?”

  “阿蟹在樓上,進去講啦。”花柳龍帶著兩人進酒店,搭電梯到了盛嘉樹所在的套房。

  “哇,這麽氣派?”林美枝跟在花柳龍身後進了套房,隨後就被房間內的裝飾和布置吸引了目光,張口讚歎道。

  盛嘉樹本來正坐在陽台的茶幾前,不斷用鋼筆在紙上寫著什麽,此時聽到女人聲音,抬起頭,等看清來人是林美枝,朝對方露出個溫和笑容,隨後低頭繼續書寫:“龍哥,讓侍應生送些水果與點心過來招待林小姐。”

  林美枝則定定看向陽台上此時正專注疾書的盛嘉樹,如果不是剛才盛嘉樹抬頭看向自己,並且開口講話,她都不敢相信那天晚上的阿蟹與現在的盛嘉樹是同一人,修身整潔的馬甲襯衫,金絲眼鏡,精致油頭,這就是那一晚與自己退婚的棺材仔盛嘉樹?

  “阿蟹。”林冠華反而比自己妹妹平靜,看到陽台上奮筆疾書的盛嘉樹,開口打招呼:“兩天不見,脫胎換骨了咩?”

  “哪有,裝模作樣而已,等我幾秒鍾。”盛嘉樹頭都沒有抬,邊寫邊說道:“有件急事請你幫手,龍哥招待林小姐,我們兩個去房間裏談,免得煙味熏到女人。”

  話說完,書寫也隨即停下,盛嘉樹起身收攏茶幾上剛剛寫完的一疊白紙,看向林冠華:“這邊。”

  看到盛嘉樹視自己如空氣,反而親熱的引著自己哥哥去了臥室,林美枝覺得自己胸口好像有團火逐漸升騰,死棺材仔,故意扮瞧不見!老娘今天沒有裝婚書,不然現在就踹開門丟在你臉上!

  花柳龍在客廳的鍍銀熏爐裏點了支淨味香,這是他今天跟盛嘉樹學會的技能。

  “喂,龍哥,你怎麽會同那家夥在一起,而且跑來住酒店享清福?”林美枝壓下心頭那點兒小女孩的醋火,對花柳龍問道。

  花柳龍苦笑一聲:“如果能回到兩天前,打死我都不願享這種清福。”

  “這個阿蟹到底做了咩嘢?”林美枝不在乎花柳龍願不願意享清福,隻想知道盛嘉樹為什麽兩天就從個在父親麵前連大氣都不敢喘得棺材仔,變成了剛才那樣氣定神閑,神態自如的模樣,剛才盛嘉樹寥寥兩句話,幾個動作,就讓林美枝感覺到,自己與對方似乎已經拉開很大的身份差異,差異大到甚至超出了之前的棺材仔與接生護士。

  “說來話長。”花柳龍先是打開房門,從侍應生手裏接過對方送來的點心與水果托盤,隨後放到茶幾上,自己抓了個金山蘋果在嘴裏啃著:“好似做夢一樣,不過現在仲不知結局是美夢是噩夢。”

  林美枝本來吃著甜點聽花柳龍講這兩天的遭遇,可是甜點隻吃了一口之後,就保持著手握銀勺,微張紅唇的模樣,定定看著花柳龍。

  花柳龍則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從盛嘉樹招搖撞騙接下七叔的葬禮,到因為自己與楊震峰決裂,再從開山虎手中借到七千塊貴利,然後就是拿著貴利跑去捐錢做善人,現在東華三院因為盛嘉樹做善人,要請他去赴宴,所以他就在紙上寫寫畫畫,說是準備見麵禮。

  “他如果還不上貴利,會怎麽樣?”從頭聽到尾,一張俏臉都已經緊張的皺起來,林美枝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花柳龍看了一眼臥室的方向:“還不上,我同他仲有我那些兄弟,就等著被開山虎賣去大馬做礦工,這一世都不用想再走出來。”

  “啊~”林美枝驚呼了一聲,隨後抿起嘴唇,把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那豈不是……”

  “辛苦你,華哥,多虧有你,不然我都不知怎麽搞定整件事。”臥室的門打開,盛嘉樹與林冠華走了出來,盛嘉樹神態自如,手裏卷著那一疊白紙,而旁邊的林冠華則臉色古怪,幾次欲言又止。

  看了眼客廳的自鳴鍾,已經下午五點二十分,盛嘉樹對咬著蘋果的花柳龍說道:“龍哥,拿一千塊給我,然後替我去樓下餐廳招待華哥與林小姐一起吃晚飯,我走先,仲有其他事要做。”

  “哦~”花柳龍咬著蘋果,打開皮箱,從裏麵數出一千塊港幣遞給盛嘉樹,盛嘉樹收好,從衣架上摘下西裝外套,邊穿邊朝門外走去:“今日無暇,改天得閑,我再請華哥和林小姐。”

  盛嘉樹開門離開,林美枝看向仍然呆呆愣愣的哥哥:“哥,那家夥請你幫他做咩嘢?”

  “阿蟹……”林冠華撓撓頭:“阿蟹問了我很多政府部門的事與人。”

  “問那些做什麽?”林美枝問道,花柳龍也看向林冠華,好奇盛嘉樹幹嘛又問起了政府部門的人與事。

  林冠華搖搖頭,有些失落:“他沒有講,我也不清楚……原來阿蟹不是吹水,他英文好過很多人。”

  ……

  九龍尖沙咀寰球酒店的高級套房,黃慶庵神色激動的看向麵前的老者:“朱先生,點會住在寰球,沒有回您的宅邸?就算住酒店,也可以告知我一聲,我幫你訂半島酒店的房間。”

  對麵雙手伏在露台欄杆,俯瞰九龍半島的老者,轉回身朝黃慶庵笑笑:“離開五年,聽人講連日本人都鍾意我那套宅邸,做了某個將官的公館?仲是等找好下人,收拾打掃幹淨之後再搬回去住,暫時住在寰球罷,畢竟這家酒店我亦是股東,若是我都去住了半島,寰球酒店的老板徐少源恐怕會忍不住找上門打破我的頭。”

  說話的老者,正是讓黃慶庵念念不忘的那位南粵粵商盟主朱恩良,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但是整個人保養得體,滿頭黑發,兩道濃眉,臉色紅潤,一身絳紅色唐裝褲褂,深陷在眼窩內的一雙眼眸炯炯有神,笑容和善。

  “朱先生……我回頭在報紙上幫你登條消息,物色傭人。”黃慶庵臉上帶著激動的笑容,畢恭畢敬站在客廳中央的模樣,讓朱恩良笑了起來,他邁步走過來,拉著黃慶庵的手坐到沙發上:“慶庵,咁多年沒見,仲是見到我就扮立正?好歹身份如今也是堂堂報社社長,傳出去當心俾人家笑我倚老賣老欺負你。”

  “沒有朱先生,哪有我今日。”黃慶庵發自肺腑的說道:“當年我一個落魄酒鬼,不是朱先生給我機會,讓我去報館見工,就沒有今日的《九龍商報》,沒有今日的黃慶庵。”

  朱恩良不耐煩的擺擺手:“我就不習慣同你聊天,太拘謹無趣,往日你那報紙上的詼諧倜儻,風流文采,怎麽我從未在你身上瞧見過半分。”

  看到朱恩良不耐煩,黃慶庵頓時又拘謹起來,似乎在他人麵前那個談笑自如的文人雅士,此時變成了個拘謹忐忑的垂首少年:

  “朱先生,我……”

  “算啦,唔給你題目你都講不出話來,就講講今晚罷,是不是又要我這把老骨頭酩酊大醉?”朱恩良從茶幾上拿起香煙,遞給黃慶庵一支,笑著問道。

  聽到朱恩良問話,黃慶庵再開口時話語流暢了許多:“今晚廣州酒家,宴開二十桌,都是當年同朱先生你交情深厚的華商。”

  “五年過去,未必再有二十桌舊友,尤其與這些舊友本就是商海浮沉中相識,盡是以利往來,怕是人無千日之好,花無百日之紅。”朱恩良聽到晚上二十桌酒宴,笑了笑,開口說道。

  黃慶庵說道:“的確是有一些送去請柬時推辭婉拒,這二十桌的賓客,都是收下請柬後,答應風雨無阻,必然赴約。”

  “看罷。”朱恩良拿起香煙,黃慶庵劃著火柴幫忙點燃後,吸了一口:“慶庵,物色傭人這種事,就不要麻煩你,讓女人去負責便是,你這兩日若是得閑,倒是可以幫我做件事。”

  “先生,盡管開口。”黃慶庵身體挺直,看向朱恩良。

  朱恩良夾著香煙:“替我查一查華民政務司署,工務司署,海關出入司署,勞工司署這些部門任職的英人官員資料。”

  聽到朱恩良說出這句話,黃慶庵突然內心一動,耳邊響起下午去見盛嘉樹時,對方說過的一句話:

  “如果我未猜錯,按照朱先生行事風格,此番回港必定不是準備養老歸山,而是準備攻城略地,隻是鬥陣鬼佬,談何容易!”

  “先生,你這是要……”黃慶庵忍不住開口問道。

  朱恩良望向落地窗外,黃昏中的九龍半島,話語中自然而然多出一股威風氣勢:“英人強橫之時,號稱日不落之帝國,我輩華商隻能卑躬屈膝,此時已然日落時分,英人在港島呈勢弱之相,不趁此時在商海攻城略地,把本就屬於華商的權利搶回來,更待何時。”

  隻是說完胸中懷抱之後,朱恩良又歎口氣,言語中有些唏噓:“隻是鬥陣鬼佬,談何容易,我這把老骨頭也隻怕最多再衝殺一兩陣而已……算啦,總之,事在人為,至於是否勝天,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