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蘭庭社之殤之第二節
作者:杉木      更新:2022-06-04 03:21      字數:3710
  這些天,“長石壩”江家又有事情了,江老太爺江順之生病了。要說江順之這毛病也是拖出來的毛病。早先,他就說腦殼有點昏,堂客就喊他請太醫來看一下,他硬是死個舅子都不準,說啥子一請太醫就要花錢。

  這天,江順之又覺得腦殼昏,就躺在院壩頭竹椅上,說是天旋地轉的。堂客就著急了,想請相鄰的潘老幺幫忙去石坎場請太醫,江順之又擋倒起不讓去。他說:“我都是老毛病了,請啥子太醫嘛,花些冤枉錢。”

  堂客就說:“花得到好多錢嘛,這些錢都是該花的唦。”

  江順之說:“不花錢?一哈兒是出診費,一哈兒又是抓藥費。唉,這花了錢還不出氣,我們兩口子都弄大歲數咯,幹啥子還要求人得嘛。一哈兒求人給太醫帶信,一哈兒又求人到石坎場幫到抓副藥,欠一溝子的人情帳,二天啷個還喲。”

  堂客就說他:“這嘛,是你各人自己找的得嘛。我那兒江秀坤,還有媳婦蕭葒依,人家說過多少回了,說是靜曦到東洋讀書去了,煥明又到學堂教書去了,屋頭空得很,喊我們老兩口兒下銀沙鎮去住,他們小兩口兒來照顧我們。是你各人硬是不去嘛,非要留在這老宅子頭。說這根黃角樹是你們公種的,說那院壩門是你爺做的,樣樣都是祖傳,舍不得。”

  江順之說:“這些都是祖傳咯,看到它們我就想起我公呀爺呀,心頭就親近,心頭就舒服。那城頭有啥子好的嘛?”

  堂客就說:“城頭有哪點不好呢?你看人家秀坤屋頭,屋頭布置歸歸一一,地下掃得幹幹淨,住在裏頭多活些年生。”

  江順之說:“你說的呢倒還對頭。但是,那城頭啥子都好,就是有一樣不好,幹啥子都要錢。這吃飯要米錢,下飯要菜錢,燒火要柴錢,揩屁股還要紙錢。城裏頭幹啥子都講究,不像我們鄉下糞流煞刮的,啥子都將就倒,不花弄多冤枉錢。”

  堂客說:“你倒是不花錢,這下好了,人遭不住了。要是哪天不對頭,人都去了,你留那些的東西有啥子用?”

  江順之就說:“呸呸呸,你個烏鴉嘴,‘人都去了’,我這裏還活得好好的,人到哪去了嘛?不就是有時候腦殼有點昏嘛,那又咋個了呢?”

  堂客說:“你怕花錢嘛,人家蕭葒依就是個太醫,她跟你看病吃藥就不花錢唦。”

  江順之說:“那蕭葒依是個太醫不假,但她那東洋醫術再好我也不要她醫。我這一輩子,還有上上上上好多輩子,都是吃的這草草藥醫病,醫慣了的。我就不信實她那些白煞煞的藥片片,還動不動就拿刀動叉的,嚇死個人羅。”

  堂客無奈的說:“你這怕花錢,那又不信實人家東洋醫術,那你就拖嘛。”

  這天,堂客看老頭兒身體硬是不得行了,就給他煮了兩個荷包蛋,哪曉得他硬是不吃,說好好地吃啥子蛋羅。堂客沒得法,就拜托潘老幺去跟秀瑛帶個信,讓她來一趟。下午擦黑的時候秀瑛風急火燎的匆匆趕來。兩娘母就躲在屋頭說悄悄話。

  江唐氏流著淚對女兒說:“秀瑛啦,你爺身體不太好喲,這太醫也不準請,那藥也不去抓,我給他煮兩個蛋他都說用不著吃那些,弄個下去啷個辦唦?我牯不住他,隻有把你喊過來羅。”

  秀瑛就冒火衝天的一刀兒就把雞殺了,燒起火就開煨。江順之在屋頭聽到起雞在驚叫喚,就喊:“老婆婆兒,那雞在叫喚啥子?”半天沒有聽見回音,江順之就從房間裏頭走到灶房來,看到江唐氏在燒火,秀瑛就在打整雞。江順之就氣極了,指著秀瑛說:“我那隻剩蛋雞好好的,你把它殺了幹啥子呢?”

  秀瑛頭也不抬的說:“幹啥子?殺了吃嘎嘎。”

  江順之就說:“你各人屋頭沒得肉吃嗎,啷個跑到我屋頭來殺我的剩蛋雞吃?”

  秀瑛說:“我屋頭不缺肉吃,就是你屋頭沒得肉吃。跟你說嘛,這隻雞是殺給你吃的。”

  江順之說:“我好好的,吃啥子雞喲。”

  秀瑛就生氣的站起來說:“你好好的,那就不要喊腦殼痛,就不要喊腦殼昏唦?你現在肉不吃,蛋不吃,藥也不吃,二天要是把毛病拖惱火了,人倒了,你讓我姆啷個辦唦?”秀瑛說著就哭了起來。

  江順之最疼愛的就是秀瑛,看見女兒哭,他的心就軟了,說:“唉,你殺都殺了,煨都煨了,我又能咋個樣嘛?”

  秀瑛忍不住就蹲在江順之麵前,抱著他的腳杆大哭起來。哭完了後,秀瑛說:“爺,你一生勤儉,到老了該享下子福了。我和大哥都生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你的錢,你該吃就吃,該用就用,你像現在弄個儉省,二天這錢留到又到有啥子用嘛?”

  江順之說:“‘勤儉持家’,這是我們江家的祖訓,從我記事起,我們江家就是弄個過來的,我都習慣了。唉,享啥子福喲,你和秀坤都好,這就是爺最大的福氣。我嘛,不用你們操心。”

  秀瑛說:“爺,你要把身子養好,把毛病醫好,不讓我和大哥操心,就是最最心痛我們了。”

  江順之說:“老話說的‘閻王要你三更死,絕不留你到五更’。這人啦,生死由命,爭不過的。既然你們都弄個說了,那就吃嘛,醫嘛。”

  第二天,秀瑛就請了太醫給江順之看病。然後就是一連好多天的照顧他,又是抓藥,煎藥,服伺老太爺吃藥,看到爺舍得吃喝了,身體好像也好了起來,秀瑛也就放心了。

  然而,就在秀瑛回到“大壪”的第二天下午,潘老幺飛踏踏的跑來,說江老太爺不行了。秉誠和秉靈一聽到說,抬起滑竿就跟秀瑛一起往“長石壩”跑。到屋一看,秀瑛姆早已哭成個淚人,江老太爺睡在床上人事不省。秉誠和秉靈二話不說,抬上江順之就往銀沙鎮上跑。秀瑛把江唐氏安慰好後,也追到鎮上來了。

  蕭葒依檢查後對秀坤等人說,老太爺是腦溢血,病情相當嚴重。問秀瑛他們為啥子不早點送來,拖到這個時候恐怕是太晚了。這個手術以她現在的條件做不了,必須送到虞城大醫院去才得行。問題是路途太遠來不及了,老太爺年歲大了經不起路上折騰,現在隻能是用藥控製其再出血。一切的一切,都隻有靠老太爺自己的生命力了。為了病房的安靜,除了秀瑛堅持要留下守護她爺外,其他人都到秀坤家裏等消息。

  第三天晚上半夜時分,江順之突然睜開眼,嘴唇動了動。秀瑛趕緊俯過身去問:“爺,你想說啥子?”

  江順之的手慢慢抬起指著病房的門。秀瑛問:“你是不是要喊他們進來?”

  江順之的手抬著沒有放下。秀瑛又問:“你是不是擔心我姆?”

  江順之眨了眨眼睛。秀瑛說:“爺,你放心吧,我們會照顧好我姆的。”

  江順之的手放下了,眼角處滴下了幾滴老淚。

  快天亮的時候,江順之走了。

  江順之的墓地是他身前就請陰陽看好了的。老太爺一生勤儉,不喜鋪張,江家人遵其遺訓,為江順之辦了簡樸的喪事。

  江唐氏推掉了秀瑛和秀坤要為其養老的請求,說是老頭兒離不開她,她要經常和他擺龍門陣,她要為他守著這些祖傳的家產。秀瑛一定要留下來陪伴江唐氏一些時候。在幫著她姆收拾江順之遺物時,江唐氏從衣櫃裏拿出了那個小盒子,打開看是一疊銀票。

  江唐氏說:“秀瑛啦,這些都是你爺留給你的。你爺說了,你大哥不缺錢,他是給你攢下的。”

  秀瑛說:“姆,我不要。現在秉靈在做甘蔗生意了,龍家的日子也會好起來的。”

  江唐氏說:“你爺說了,做生意不能都是隻賺不賠,萬一哪天做賠了,拿這些錢去補起。”

  “爺呀。”秀瑛捧著那疊銀票放聲大哭起來。

  幾天後,在江唐氏的再三催促下,秀瑛才極不情願的回到了“大壪”家裏。一到家,秀瑛就急著去看老太太。雖然這些天在“長石壩”娘家,但秀瑛心頭始終是掛著龍老太太的。她心裏一直擔心老太太本來就不大好的身體,江家已經走了一個老天牌,這龍家的老天牌千萬莫出問題了。

  見秀瑛進了屋,老太太就說:“好幾天都沒有看到你了,曉得你在忙些啥子喲,弄多天都不來看我。”

  秀瑛笑著說:“來龍家弄多年了,未必就不準當兒媳婦的回娘家去看一下呀。”

  老太太說:“你回娘屋都不跟我說一聲,我好給你爺帶幾塊臘肉回去唦。”

  一聽老太太提到秀瑛的爺,秀瑛一下子就難過起來,淚水差一點就流出來了,她趕緊埋下頭裝著拍褲腿上的泥土以掩飾。

  老太太又說:“你是回娘屋去了,那秉誠和秉靈又走哪裏去了呢?也是好幾天不落屋,就隻有我跟秉誠屋頭的兩個在。”

  秀瑛想了想說:“他們都沒有跟你老人家說嗎?”

  老太太說:“說個屁,隻是聽到腳步聲曉得回來了,到這會兒人影子都沒有看到過。”

  秀瑛剛才是怕和秉靈說的對不起,會引起老太太懷疑。現在弄明白了就說:“他們都在忙著準備收甘蔗,有秀瑛來陪你就是了。”

  老太太說:“你回娘屋沒吃飯嗎?咋個瘦弄多?算了,不要在這裏陪我,各人回去歇倒起。”

  秀瑛怕老太太再問啥子說漏了嘴,就說:“要得,那你老人家先歇到,我過哈兒再來看你。”說著,起身回自己房間了。

  秉誠回來後,就天天埋頭地裏的活路做,畢竟地裏有好幾天都沒有人收拾了。龍老太爺的去世,讓秉誠多了份對老太太身體的擔心。原本是想去看一下老太太,但他這人實在怕藏不住話,把龍老太爺的死訊給說出來了,引起老太太傷心可不得了,因此也就回避見到老太太。

  秀瑛還真沒有說錯,秉靈這幾天就是在忙到準備收甘蔗。今年甘蔗肯定收成好,秉靈害怕到時候去年那幾條船裝不下,就趕到石坎場去找王金財商量備用船的事。

  在石坎場上,龍秉靈又遭王老二盯上了。這王老二報複心切,自刀疤臉安排他當“勾勾匠”以來,他就暗中盯著龍秉靈。但龍秉靈是個大活人,一天到晚東一頭西一頭的,他一個人瘸子很有些不方便。他娃腦殼還是轉得快,盯人幹啥子呢,盯東西唦,就盯甘蔗嘛,隻要甘蔗一收割,那不就是快了嗎?今天無意間在石坎場碰到龍秉靈去找王金財,王老二就在心頭想,龍秉靈你莫弄個高興,你龜兒收甘蔗的時候,就是閻王爺收你娃娃命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