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晝短二十五
作者:糯米詞      更新:2022-06-02 22:45      字數:3181
  第95章 ?晝短二十五

    那其實是一段家喻戶曉的曆史。如果讓時竟遙來評價, 隻有四個字:一筆爛賬。

    一百年前,凡人皇族出了個好戰的君王,帶著一支驍勇善戰的軍隊四處征戰, 在他統一凡人城池之後, 他將擴張版圖的目光投向了某座城池外——那是妖族的領地。

    彼時人妖兩族方才從戰火中止息, 維持著難得的平靜, 誰也沒能想到這位人皇的意圖在此。其實在後來的各種正史野史不經意間透出的細節都能看得出,這一舉動實際上並非他心血來潮,一拍腦子就做了決定,而是預謀已久。原因無他,妖族在戰火中曾經占據過他的國家。

    就這樣,人皇勢如破竹, 僅用了一年有餘便攻下整個妖族。攻下整個妖族之後, 他撤兵了。

    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說撤兵就撤兵?當然沒有這麽簡單。人族的兵是撤了,但人皇留下了一個妖王,一個對人皇忠心耿耿的妖王。

    關於這位人皇,後世的史官們對他的評價褒貶不一,但幾乎所有人都極盡誇耀之詞, 稱讚他的才能和高明的眼光, 這並不是無腦吹捧,因為這位人皇不僅好戰, 在治國之道、帝王心術上也很有造詣。

    他深知人妖兩族隔閡甚大,甚至都不能說是同一種生物, 若叫人族統治妖族, 一時半會或許還能壓住, 但怎麽能長久?

    因此, 他為妖族留下了一個傀儡妖王。

    兩族雖說是平分天下和平共處,但實際並不如表麵這樣。在傀儡妖王的統治下,妖族成為了人族的奴隸、寵物、禁臠。

    直到百年後的今日,仍然有許多書中記載著幾句,例如妖族的妖骨、妖丹可以入藥,藥性幾何;皮毛可以做衣,或美麗或保暖;而不同的妖族的肉也有不同的味道……

    時竟遙就曾從一本雜書中見過。那是一本遊記,繪著一張圖,是一隻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是魚尾的魚妖。她被綁著雙手吊在餐桌上方,上半身的腰腹和胸腔被吃空了,露出森森的白骨,而下半身不著寸縷供人取樂,渾身上下,唯剩一張美麗的麵龐完好無損……

    其下配字:魚妖肉嫩,腰腹尤其,胸腔次之,若食魚妖,最好使其變為人形,保留魚尾部分,男妖刮鱗片肉,女妖留其下……

    時竟遙沒能看下去。

    這些可怖的“知識”和“見聞”會出現在各種常見或不常見的書中,插在邊邊角角,混在尋常中,寥寥幾筆,漫不經心,卻可以窺見彼時血腥。

    在這樣的情況下,妖族的新王橫空出世。

    他帶著大批不堪忍受的妖族,站起來反抗傀儡妖王,將妖族領地裏的人族趕走。如果新妖王的腳步在這裏停下,可以說是一個圓滿結局了。

    但沒有。曆史不是講故事,沒有說書人賣關子。所有人都知道後續。

    不知是為了報人族欺壓之仇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征戰欲,他並沒有止於此,戰火一路連綿到天玄宗以南,在凡人城池,妖族肆意發泄怒火,屠城、放火,種種殘忍行徑,不一而足。

    直到後來,天玄宗的掌門帶領天玄宗的修士以及整個修真界奮起反抗,恰至彼時善戰的新妖王因常年征戰染病故去,而繼任的王女又無能,隻得與天玄宗掌門簽訂契約,約定妖族將十八座妖城拱手相讓,整個妖族退至邊境荒漠,從此兩族互不侵犯。

    任何一個了解這段曆史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罵一句:爛賬。

    當時人族反抗是因為妖族的入侵,而妖族的入侵又因為人族的盤剝占據,再往上數,人族對於妖族百年的統治,又源於百年前妖族發動的戰爭……

    可再往上,焉知妖族發動戰爭又不是因為人族的強勢,占據天下肥沃田地,將妖族趕至荒漠山區?

    周而複始,仇恨的火種種在每個人的心裏,在這片大地上燎原,從未有過一天止息,滔天的火焰燃到了現在。

    時竟遙用秦長老的腰牌進了天玄宗藏書閣的二樓。

    之前的那些,都是一些人盡皆知的曆史。在這段曆史裏,人皇妖王你方唱罷我登場,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筆,但有一個人幾乎被所有人默契地忽視了——

    那位妖族的王女。她就像是一個墨點,又或者是一個字最後落筆時往外稍稍飛出的一撇,一個潦草的、狗尾續貂的一撇。夾雜在好戰而遠見的人皇、罪大惡極的妖王與橫空出世的新妖王中,沒有人會去特意關注她這樣一個配角,即使她在這個故事的末尾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時竟遙想要了解那位王女,幸好秦流給了他一個提示——答案在天玄宗藏書閣的二樓。

    他很快找到了秦流所說的那一本書。

    並不厚,但蒙了一層灰,它的年歲甚至可能比時竟遙還大,從書架上取出來的時候發出了紙張黏在一起又被扯開的清脆聲音。

    時竟遙幹脆在書架前跪坐下來,把書放在膝蓋上,輕輕拂過上麵的灰塵,從書名來看,這是一本遊記。

    大約是作者見過那位王女吧。時竟遙心不在焉地翻開一頁,忽然停住了。

    他感覺自己布在屋外的陣法被人從外麵強行破開了!

    貓妖還在屋裏!

    刹那間他顧不得什麽,將書往懷裏一揣,在周圍書童驚詫的目光中,幾乎是狂奔著離開了藏書閣。

    要是讓其他人看到貓妖……

    “喵!”

    他還未至庭院,遠遠地,便聽到一聲貓叫。

    時竟遙的心卻沒有放下,反而揪得更緊了——貓妖變回了貓的樣子?!可是陣法堪隻能堪維持住了她的妖力,現在再使用妖力,她會被反噬的!

    時竟遙衝進了庭院,急聲喚道:“遙遙!”

    “喵!”

    隨即是接連幾聲清脆的瓷器碎裂的聲音和重物砸在地上的沉悶聲響,仿佛有什麽東西從高處翻倒下來:“嘩啦!!”“砰!”

    “遙遙?”他推開門,猝不及防地與一群人對上了視線——

    屋裏,四五個身著黑袍的弟子將室內擠得狹小,他們臉上還維持著又驚又怒的表情,都是一身狼狽的模樣,有人渾身濕透,有人捂著額頭。

    書櫃上,雪白的影子跳來跳去,穿梭在櫃頂,將書和花盆踹下來砸這些不速之客。

    時竟遙推門進來後,幾雙眼睛相對,場麵一時寂靜。

    小白貓看到進來的人是時竟遙,大聲地“喵!”了一聲,隨即從高處跳進他的懷裏,兩隻前爪扒著他的肩膀。

    “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時竟遙拍著它的背將它抱在懷裏,將目光投向了那群闖入的弟子,臉色沉得難看。

    “是你……葉川。”他認出其中一人是掌門門下的弟子,時竟遙跟他並不熟悉,往日裏無冤無仇,根本沒什麽交集,“不知葉師兄破開我的陣法,擅闖我的住處是為何?”

    葉川被小白貓踹下來的花瓶砸了臉,渾身濕透,臉上腫起好大一塊青紫,他摸了摸那塊傷,“嘶”的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下午秦長老的課業,時師弟沒來,師兄心裏疑惑,便來看看。”

    是了,因為時竟遙是掌門獨子,葉川是掌門弟子,有這一層關係在,按照輩分,他還得叫他師兄。

    時竟遙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我已經與長老說過會請假了。”

    葉川還是假笑:“是嗎?那大約是我聽漏了,見師弟這外邊還有陣法,以為是什麽出了什麽事……在這裏跟師弟賠不是。”

    時竟遙冷冷地盯著他,心裏知道這是個太粗糙不過的謊言,但現在,他更擔心貓妖的狀況,暫時無意計較這麽多:“那就請師兄離開我的屋子……你們嚇到我的貓了。”

    葉川還沒說什麽,小白貓便尖尖地“喵!”起來,不斷地用爪子扒拉他,意思是不能這樣放過他們。

    葉川道:“師弟養的貓還真是通人性,倒像一條護主的狗。”

    時竟遙諷刺道:“比不上師兄會養狗。”

    周圍幾個弟子大怒:“時竟遙,你!”

    葉川不緊不慢地攔住他們,道:“這次的確是師兄莽撞,也罷,咱們走。”

    幾人推門離開,時竟遙立刻把小白貓從懷裏抱出來,焦急的抓住它的小身子翻看,然而不等他說什麽,眼前一花,懷裏一重,小白貓變成了一個少女模樣,道:“時竟遙!他們要害你!”

    她比時竟遙更急切,抓住他的肩膀搖晃著:“他們要害你,我看到了!他們把一個玉佩放在你的床底下!”

    說罷她跑出時竟遙的懷抱,從床底摸出一個玉佩給他看:“你看!”

    時竟遙隨手抓過玉佩,看也不看就反手抓住她的手臂:“你身上好燙,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妖力怎麽樣?”

    小白貓一愣:“誒?”當時那群人一進門,她怕被人看到,立刻變成了貓的模樣,在那種情況下她來不及多想,但此刻被時竟遙一問,立刻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熱得可怕,妖力如同一團火正燒在體內。

    “我……好熱……”她下意識想靠近時竟遙,卻踉蹌了幾步,一頭栽倒,瞬間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