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晝短二十四
作者:糯米詞      更新:2022-06-02 22:45      字數:3837
  第94章 ?晝短二十四

    時竟遙的屋外, 一層透明的結界攏於其上,從外麵看過去,沒有任何異樣, 雪落進庭院裏, 風過樹梢, 一派靜謐。

    秦流將手放在結界上敲了敲, 確認自己是真的進不去之後,不由得喪氣地跺了跺腳。

    這是什麽鬼東西!時竟遙的陣法竟已這樣出神入化了麽?雪風都可以無所阻擋地穿過庭院,為什麽人不行?

    不像是普通的陣法簡單粗暴地隔絕一切外物,這個陣法有自己的判定規則——問題是,時竟遙是怎麽做到的?

    秦流立在庭院外,陷入了沉思。

    是找個機會偷偷溜進去比較好呢?還是直接跟時竟遙講明, 讓她進去看那隻妖族比較好?

    說實話, 秦流很想選第一種。無論是當時她所看到的事情還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又或者父親對她的警告,無一不說明這件事的嚴重性和隱秘性。

    她爹才告誡她不要與人說,她轉頭就告訴時竟遙,像什麽話?秦流是大大咧咧了些,但她又不是傻子。

    ……算了, 算了。秦流安慰自己, 時間多了去了,不差這麽一時半會, 時竟遙又不是每時每刻將那妖族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總能找到機會的。

    然而內心的焦灼和好奇就像貓爪子一刻不停地撓著她的心, 時竟遙這樣突然更換陣法, 多半是那隻妖族出了什麽事, 但到底是什麽事?秦流有無數個猜測, 卻無法得到答案。

    她在原地走了兩圈,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六年前那個雪天,藏在樹幹後麵卻忍不住探頭去看那群妖族的時候。

    秦流從來不是什麽耐得住性子的人。如果她是,當年她就不會多此一舉探頭去看,不,應該說如果她是這樣的人,當年她就不可能一個人溜下山去玩,就根本不會有後麵的一切事情了。

    但是父親又告誡她……哎呀!算了,眼不見心不煩!秦流跺了跺腳,想轉身離開,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個人。

    “……時竟遙?”秦流驚訝道,“你回來得這麽快?”

    時竟遙腳步匆匆,站定後也問:“你在這裏做什麽?”

    兩人都沒有回答,一陣心照不宣的沉默後,秦流說:“我就……就隨便轉一轉嘛。”

    時竟遙沒有戳穿她這拙劣的謊言,轉而說:“我記得午後便是秦真人的課業時間。”這便是要趕她了。

    秦流毫不在意地聳肩道:“我與爹說過我下午不去了。對了。這個……諾,給你這個。”她從懷裏掏出那個藏書閣的腰牌,在時竟遙的眼前晃了一晃,“我找爹要的——不用說謝!我是什麽人,你還不曉得嗎?你要這腰牌也可以,讓我進去看看貓貓,我就給你,怎麽樣?”

    “……”時竟遙說,“多謝,不過不必。”藏書閣二樓要腰牌才能進,而時竟遙正是想去那裏查妖族的曆史。有腰牌是方便很多,但若涉及貓妖,他寧願想別的辦法。

    “嘖。”秦流不耐煩地說,“死腦筋!時竟遙啊時竟遙,你怎麽就這麽油鹽不進……”

    眼看著她又要開始叨叨,時竟遙不做理會,自顧自一步跨進結界內,隻是他抬腳的一瞬間,仿佛漫不經心一般回過頭,向秦流投去一個眼神。

    “……等等!”秦流突然說。

    “怎麽?”

    “為什麽你不讓我進去?”

    “我說過了,它怕人得很……”

    秦流忽然打斷他。“她是不是化形了?”

    時竟遙腳步一頓。

    ………怎麽腦子一熱就說了呢!她爹沒說錯,她果然是個傻子!秦流在心裏哀嚎一聲,卻不得不麵對現實,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接著說,“你讓我進去看看她。”

    時竟遙也沒想到就這樣一詐,竟然能詐出這麽一個大秘密,他隻是覺得秦流鍥而不舍的態度很奇怪,卻沒想到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開口第一句話,就連隱約有所猜測的時竟遙都是一驚。

    “你知道些什麽?”

    “其實不多,但比你多一些。”秦流說,幹脆自暴自棄,“你讓我去看看她,我就跟你說。”

    時竟遙眯了眯眼。從始至終讓他覺得奇怪的就是秦流的態度,為什麽她堅持要見她?

    他這樣想著,也就這樣問了:“為什麽你一定要見她?”

    秦流說:“很久之前見過一麵,就一直惦念著。……哎呀,多的不能說了!你先讓我見見她。在你的陣法裏,你還擔心我毀約跑了不成?”

    時竟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伸出手,用指尖的靈力在虛空中畫了個什麽字符,隨即道:“你跟我來。”

    秦流跟著他踏入了庭院。

    兩人走到門前,時竟遙忽然想起了什麽,道:“你等等。”

    “等什麽啊?”

    時竟遙不答,他從百寶袋裏取出一件女子的衣裙,想來那便是他這次下山的目的之一,他將那件白裙子搭在臂間,推門進去了。

    秦流在屋外等了足足一柱香,他才又推開了門,說:“好了,進來吧。”

    見他出來,秦流本還想說什麽,但時竟遙短短五個字,立刻讓她一振。不知為何,她心裏有點緊張,深呼吸一口氣,才跨步過門檻。

    入目先是一襲白衣,如雪般輕飄飄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停下。

    時竟遙輕輕喚道:“遙遙。”

    她這才抬起頭來——

    秦流撞進了一雙金色的眼睛裏。

    那該是怎樣的一雙眼啊。秦流曾經對此做過很多想象,但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並不是她想象中的任何一種。

    越過時間,越過泛黃的記憶,還是十六年前那一雙金色的眼睛,時隔十六年,竟沒有絲毫變化,還是陷在雪地裏,那隻茫然失措的白貓。

    曾經那隻貓妖給秦流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事實上,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妖族。小小的個子,可憐的模樣。

    現在,秦流看著屋子裏的少女,輕輕地“啊”了一聲,喃喃道:“好久不見,你已經這樣大了啊……”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這句話顯得多俗套,隻是下意識的感慨,那貓妖又往後退了一步,看向一旁的人:“時竟遙……”

    時竟遙走到她身邊,她抓住時竟遙的衣袖,男人就順勢攬住她,把她圈在自己懷裏,隻露出半邊臉來。

    這個動作好似給了她一點勇氣,她說:“……我沒有見過你。”

    秦流也知道自己有點唐突,十六年前那隻貓妖並沒有見到她,在她的記憶裏,這完全是一場單方麵的窺視。

    她連忙說:“你沒有見過我,但我見過你。十六年前的這個時候,在山腳的小樹林,我見到一群狐狸妖族帶著你……”她很明智地沒有接著說下去。

    貓妖從時竟遙懷裏轉過臉來。她看著秦流,好像要把她的臉印在心底,好一會兒,她才說:“你都看到了?”

    秦流有點尷尬:“不小心……抱歉,我不是有意窺探你們的,隻是,棠棠。”她換了個稱呼,希望能拉進一下彼此的距離,但還沒想好說什麽,時竟遙便突然打斷她,“你說什麽?”

    秦流奇道:“棠棠……這不是她的名字麽?我也是在那個時候聽那些狐狸妖族說的,難道是我記錯了?”

    時竟遙看向貓妖。貓妖曾經告訴他,她沒有名字。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貓妖抿著唇,抓緊了時竟遙的袖子:“我不叫這個名字。”

    時竟遙看出她的態度,朝秦流道:“嗯,我給她取了個名字。看來她比較喜歡那個名字。”

    貓妖也是點頭。

    秦流識趣地問:“那我應該叫你什麽?”

    貓妖放開一隻抓著袖子的手,在空中寫了個“遙”字:“遙遙。”

    “啊?那不就跟時竟遙的名字一樣麽?”

    “嗯。”貓妖說,“我喜歡這個名字。”

    雖然隻見過一次,但秦流其實也能察覺到那群妖族對她的態度很詭異。不喜歡他們取的名字,也很正常。

    於是秦流也笑了笑,輕輕揭過這個話題,說:“我叫秦流!秦晉的秦,流水的流,你可以叫我阿流。十六年前見過那一麵之後,你就消失不見,我一直惦念著你,當初在食膳房一見我就猜到是你,一直到今天,終於再見到你了。”

    這話就說得有點親密了,竟像是十六年來一直想著貓妖,惹得時竟遙看了她一眼。

    貓妖卻沒什麽反應,她飛快地將頭轉回時竟遙的懷裏,聲音有點悶悶的:“……謝謝你。”

    “謝我做什麽?”

    “謝謝你記得我。”貓妖說,她似乎不太習慣這樣說話,聲音很小,顯得呆呆的。

    “嗐!這有什麽。”秦流撓撓頭,她注意到貓妖衣服肩膀上有一邊裝飾的飄帶落了下來,走上去兩步想幫她提一下,那本來是個很自然的動作,但貓妖猛地往後一縮,很排斥她的靠近。

    “啊!抱歉抱歉。”秦流說,指了指她的肩膀,“掉了,我想幫你提一下。”

    話音未落,時竟遙已經很自然地伸出手拉上飄帶,對貓妖說:“我有些事想跟秦流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貓妖點點頭,時竟遙帶著依依不舍的秦流往外走,秦流道:“幹什麽啊?我還想跟她說說話。”

    時竟遙不答,一直到關上門後才開口,第一句話是:“你嚇到她了。”

    秦流說:“我也沒想到她那麽怕人,真奇怪。你不覺得奇怪嗎?哪怕她是隻妖,也太……”

    也太怕人了。而且有點呆呆的。

    時竟遙早就這麽覺得了。小白貓做貓時顯得太聰明,做人時又顯得有點笨。

    時竟遙問:“你說那群妖族喚她棠棠?哪個棠字?”

    “我也是聽他們說的,糖糕的糖、唐姓的唐、堂皇的堂……誰知道呢。”秦流說,“不過,我覺得,應該是海棠的棠。”

    她從懷裏掏出那枚藏書閣的腰牌,放在時竟遙的手裏。

    “十六年前我在山腳看到她之後,就去藏書閣查過了。我也是猜測,但是……”

    “百年前,妖族有一位王女,名叫唐棠。”

    時竟遙冷靜地問:“如果我沒有記錯,妖族隻出過一位王女。”

    “是的,就是那位……”秦流說,她的眼神投向遠方,“被譽為妖族的仇人、人族的好友,生時輝煌至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死後卻被盜墓鞭屍的王女。”

    “如果妖族把她當成那位王女的轉世,那麽,就可以解釋他們為什麽把她丟在天玄宗了。”

    “但我記得,在記載裏,那位王女應當是個心狠手辣、多智近妖,且心思深沉的人。你覺得她跟這個描述有哪裏像嗎?”

    怯懦的,怕生的,還有點呆有點笨的小貓妖,跟傳說中那位王女有什麽相似之處?

    秦流聳了聳肩:“所以說,隻是猜測。總之,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時竟遙抬起手,掌心裏躺著一枚玉色的腰牌,仿佛一枚打開秘密的鑰匙。

    “你說得對。”他若有所思地握住了腰牌,“去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