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炎興
作者:日新說313      更新:2022-06-20 09:28      字數:3183
  炎興元年冬月末,受傷昏迷的天子劉禪重新醒來,稍稍驅散了冬日裏蜀地上空的陰霾。

  不管他榻前的決策恰當與否,蘇醒的天子能當著朝廷重臣的麵下達決策,這就給蜀漢朝野上下吃了一顆定心丸,讓蜀漢這台國家機器重新恢複運轉起來。

  大將軍薑維憂心戰事,在推動國中發兵收複漢中的決策定下後,就立馬上表請求返回前線指揮軍事,在魏國大軍盤踞漢中、窺伺蜀地的情況下,宮中自無不允。

  於是這位六旬老將來去匆匆,隻與家人見了一麵,就馬不卸鞍地火速北返,趕回劍閣主持軍中大局。

  前方劍拔弩張、戰鼓催人,後方也再無法文恬武嬉、粉飾太平。

  蜀漢朝廷在努力消除接連喪師失土的負麵影響的同時,也開始為收複失土的後續戰爭做動員準備。

  連日來,經尚書台發往巴蜀各郡縣的詔書急如星火,內容多是關於征調糧帛、加派課役的,詔書每至一地,就迅速在當地引起諸多連鎖反應,影響巨大。

  有心人都心知肚明,這是要有大事情發生了。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蜀中各地運轉送往劍閣的糧草輜重,已根據路程遠近定下時限陸續出發,征召國中人馬北上一事也提上了日程表。

  畢竟蜀漢軍隊連續在遝中、漢中、綿竹等地損兵折將,眼下集結在劍閣一線能戰之兵不足五萬,僅靠這些人馬,想要擊退魏國大軍、收複失地無疑是力不從心,所以必須從巴蜀各地抽調人馬補充前線兵力。

  而蜀中當下能戰之兵不多,像閻宇麾下的兵卒就被他當成自己的禁臠輕易調動不得,朝中隻能夠從南中調兵北上了。

  但南中能調的兵卒數量也不多,一萬兵馬已是極限,剩下的兵額漏洞,蜀漢朝堂隻能夠臨時征召蜀中丁壯,通過緊急訓練新卒的辦法來彌補了。

  朝中擬定的計劃是征召、訓練五萬新卒,同時詔令各郡縣大力舉薦勇猛、知兵事的人才,破格錄用,以填補新軍中空額同樣巨大的軍吏職位。

  這支炎興新軍的大營,一設涪城,一設成都。

  因為是國家存亡的緊急時刻,中樞關注、詔書切峻,各地官府的戰爭動員不得不加大力氣,加上冬季農閑的緣故,蜀中丁壯征召的速度不慢,兩座緊急破土動工的新軍大營這些日子以來,不斷有各郡縣的丁壯匯入,使得營地日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完善。

  成都,西北城郊,新軍大營。

  鎮軍大將軍宗預頂盔摜甲,騎著高頭駿馬,朱纓顯目,八麵威風。

  老來再度得勢掌兵的他滿麵紅光,帶著關彝、諸葛京、董宏、高軌等一群新軍將佐一溜煙地走馬軍營,巡視新軍各部人馬。

  雖然詔書上寫著的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各郡縣舉薦勇猛、知兵事的人才,其它一概毋論,但舉薦人才的名額,多數還是落到了功勳子弟、郡望名士、大姓豪強身上。

  其中,像關彝、諸葛京這種功勳子弟最為優越,常常得到了多份舉薦。尤其是關彝,在張家青年兒郎張遵戰死沙場的情況下,侍中張紹對他尤為照顧,暗中授意老將宗預用心栽培提拔,讓他在軍中早成大器。

  “籲——”策馬至校場閱兵台前,老將宗預一把勒住韁繩,喝令眾人下馬登台。

  他自己率先翻身下馬,“噔噔噔”快步邁上新近搭建的高台上,把其他年輕人輕易甩在身後。

  “你們看!”老將軍一邊捋著白胡須,一邊縱覽校場上呐喊聲震天、分部曲操練軍中技擊、隊列的將士們,觀察指點比較,大聲訓斥跟上來的年輕將吏。

  “這是我這個七旬白頭翁帶的兵,這是你,你,還有你帶的兵,你們比比看,這像樣麽,畏畏縮縮、歪歪斜斜,哪有一點大漢將士的精氣神,跟打了敗仗的殘兵敗將沒什麽兩樣!”

  蜀地腹地承平已久,武備廢弛,多數腳肚子還沾著泥巴的青壯農夫根本沒有見識過兵陣,素質更是參差不齊,征召入伍後需要經過大量的訓練,才能夠勉強達到一名新卒的標準。

  這些蜀地青壯農夫按照漢軍部曲製度編入軍隊,宗預帶過兵,麾下家兵又有行伍經驗,最早挑選新卒展開訓練,如今看起來初見成效,農夫們也有了些“兵樣子”。

  但後麵其他由新人將佐帶的兵,訓練效果則不如人意,進度快的隊列操練還不能走整齊,進度慢的新卒拿起刀、矛仍然像在用鋤、耜等農具一樣,整個隊伍鬆鬆垮垮、亂成一團。

  目睹這般糟糕情況,也難怪老將宗預要對這些勳貴子弟發脾氣了。

  按照蜀漢中樞的初步軍事計劃,來年開春漢中戰場上必然要開打,要是營中還是保持目前這種訓練效果,那指望這支短暫訓練幾個月的炎興新軍北上奔赴戰場,正麵跟魏國大軍對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想那先帝、丞相在時的軍隊,才是真正的大漢軍隊!”

  訓斥完部下的宗預內心感慨,隻說了這麽一句話。

  他知道光自己急是沒有用的,跟他交過底的侍中張紹,就一點也不著急。

  在他看來,收複漢中一戰,真正流血打仗還是要靠薑維麾下那些北伐老卒,這支炎興新軍充其量就是當輔兵和預備役使用,承擔一些運送輜重、建造營寨、搖旗呐喊的體力活。

  而第一批奔赴戰場的新軍是最危險的,他們承擔的體力活最繁重,麵臨的死亡威脅也最多。就該由薑紹在雒城訓練的那支新軍頂上去。

  宗預訓練的新軍,將作為第二批兵馬視情況後續補充上去,在前線找機會磨煉磨煉軍隊,也給關彝等新軍將佐增加些功勳履曆。

  後麵等漢中仗打完了,蜀漢的國家財政不可能養活這麽多軍隊,大部分炎興新軍將被遣散返回家鄉,隻有小部分立功將士和挑選出來的精銳可以保留下來,補充到兵額空缺的中央禁軍之中,增強張紹手中的兵權,鞏固外戚執政的地位。

  所以說,從另一方麵考慮,宗預的兵練得慢,並不是件壞事,反而是“簡在帝心”。

  而沒軍事經驗的新人將佐也挺好的,隻有這些之前跟薑維、閻宇等蜀漢將領沒有任何瓜葛的人,才能最終成為忠於朝廷、忠於外戚的大漢禁軍。

  心事重重的宗預回頭看了看關彝等人,這些嶄露頭角的年輕人是如此的躊躇滿誌、意氣風發,但——

  他還是忍不住“倚老賣老”,訓誡對方要多下基層帶兵,與吏士們同甘共苦。

  年輕人嚼得下草根,萬事可成。

  ···

  涪城的新軍營地,比起成都的還要占地更廣。

  涪縣地處四方通衢之所,水陸交通便利,是蜀中的交通戰略要地。計劃中,這裏除了是訓練三萬炎興新軍之所,還是囤積軍需、轉運輜重的北上中轉站。

  因此,這裏除了有天子授命訓練新卒的薑紹、黃崇、裴越等蜀漢將校屯駐之外,還有尚書台派遣的尚書文立在此辦公,負責調集、運輸各類軍需物資北上。

  每日裏,四方輻輳、車船往來,來自巴蜀各地的吏、民在此聚集、分流,天天都有新麵孔出現,唯一不變的,是兵營中如火如荼的訓練場麵,還有一句私下流傳的諺語越傳越廣,變得眾所周知。

  裴營吃糧、黃營吃槍,薑家三郎、累人百端。

  作為在綿竹一戰中的幸存將校,黃崇受命訓練新卒後,知恥而後勇,內心憋了一股子勁頭,將操練這些來自巴蜀各地的丁壯當作雪恥的第一步。

  嚴格按照軍中新卒的訓練標準,還格外加量加碼,令飽受嚴苛訓練的民間丁壯叫苦不迭。

  入他營中受訓,技擊上就沒人不吃木槍頭戳中,隊列上就沒人不吃木槍杆抽打,據說已練殘、練死多名新卒,令征召而來的丁壯擔驚受怕。

  而另一名從成都調來的將校裴越,他的練兵作風則截然相反。

  裴越乃故光祿勳裴俊之子,他繼承了河東裴家詩書傳家的儒士之風,翩翩君子、談吐有度,對待士卒寬容愛惜,一開口就是先教習儒家的忠君愛國、仁義廉恥。

  在練兵備戰一事上他並不著急,似乎他來涪城的任務就不是這個,有人說他清談無為,入他營中受訓,就是安生吃糧,混個白白胖胖。

  薑家三郎,薑紹薑子複,斬鄧艾、敗魏軍,聲名在外,又被稱“拚命三郎”,作為涪城練兵的主將,風格又與一急一緩的二人不同。

  他不急於訓練士卒們的格鬥、陣法,而是強調要花幾個月的時間,強化新卒們的戰場適應性、團結性和紀律性。

  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就是薑紹來涪城兵營第三天提出來的訓練口號,在他營中折騰人,把新卒累趴下的方法也是層出不窮。

  比如,練隊列立正一項練暈好多個新卒,野外負重行軍累趴下一堆士兵,行伍分組對抗揍得個個鼻青臉腫,步騎合練突然下令騎兵衝陣更是嚇得新兵兩股戰戰、差點魂飛魄散······

  雖說有一些被薑紹稱為軍中娛樂競技項目很新奇,可實際上,這些娛樂也無不需要扯大嗓門、耗費體力、鬥智鬥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