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仗義執言
作者:盛京滄海      更新:2022-06-12 19:38      字數:2131
  “什麽?”嚴知縣和小魚兒異口同聲地問道。

  “我說,我有異議。”高翊一笑:“老佃農死因不明,僅這一條,這案子就不清楚,還需重新審查。”

  嚴知縣眼中燃起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那也是下一任知縣的事了。再說,屍體已經焚了···”

  “下一任?”高翊笑了:“您是指望我嗎?還是以後哪位倒黴蛋?”

  嚴知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這個高深莫測的年輕人。

  “我都說了,對總督憲令有異議。這個印,我不摘了。”

  “可是···總督大人那裏,你如何交代?”嚴知縣憋了半晌,冒出這麽一句。

  “據實回稟啊。”高翊理所當然地說道:“死人的案由不清,須得您繼續往下查,這是其一。其二,今夜您擒獲教匪,這是保境安民的大功,憑著這個,一時半會兒沒人能動您。其三,您雖然盡有短處,但官聲不錯,您這個印不好接,我怕明日交接的時候昕城百姓給您送萬民傘,給我扔臭雞蛋。”說到最後,高翊自己都笑了。

  “可是···可是···”嚴知縣“可是”了半天,也沒想好下文。

  能保住眼下這頂烏紗帽,對他來說自然是意外之喜。可世上真有這麽美的事兒嗎?這年輕人先把自己的底細抖摟個幹淨,又擺出一副仗義執言的架勢,他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您不必胡思亂想,我不是虛言寬慰,也沒有其他見不得人的目的。”見嚴知縣還在猶疑,高翊口氣也凝重起來,帶著些不容置疑:“您或者能看得出來,我對知縣這個位子其實沒什麽癮頭,並不會想著長長久久在昕城做下去。胡總督委我來,也準許我多聽聽多看看,聽到什麽、看到什麽都要帶回去講給他。若是胡大人聽了我的回稟還是要摘您的印,那我管不了。但眼下麽,您還是踏踏實實做你的縣太爺。”

  嚴知縣緩緩起身,眼中似乎有了淚光,鄭重其事地向高翊一拱手:“高先生今日之德,嚴某至死不忘!”

  高翊毫不在意地一擺手:“小事情,小事情。”隨手又把那布兜遞過去:“正事說完了,這個東西還您。說起來有緣,要不是您把它落在店裏,怎會有這半夜德奇遇?”

  嚴知縣雙手接過,感概不已。這幅字引著他和高翊先後到了袁宅,又都遇上教匪行劫,幾番鬥智鬥勇,險象迭生。短短兩個時辰,已經物是人非。現在如何把這東西還給袁灃?

  高翊見嚴知縣表情複雜,笑問道:“裏麵究竟是什麽寶貝?我摸著,是字畫?”

  嚴知縣將裏麵的東西抽出來,在桌上攤開,見是獨幅的屏條,一尺來高,上書“聽雨讀書”四字,用墨濃而不豔,結字雍容,貌豐骨勁,味厚神藏,落款兩個小字“石庵”,正是當朝東閣大學士劉中堂的手跡。

  “聽雨讀書,天微其色,我輩讀書人魂牽夢繞的原鄉。當初我向霈霖借來這副條屏,在書房裏掛了好幾個月,日日端詳,也臨摹了許多遍,卻始終不得其韻。思來想去,都要走了,還是還他吧。”

  “現在你一時走不了了,是不是可以先不用還了?”高翊促狹地一笑。

  “這···”嚴知縣語塞住,旋即正色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聲,我自會差人將此物送還。”

  “我看大可不必,留著它,關鍵時刻,興許能保命。”

  “這是何意?”

  “這條屏誰寫的?”

  “劉中堂啊。”嚴知縣明白,高翊不會不知道“石庵”是劉中堂的雅號,但它既然有此一問,還是照實回答。

  “那您現在的官缺出自誰門下?”高翊又笑眯眯問了一句。

  “和中堂啊!”嚴知縣有些明白了。

  “所以,留著!”高翊幫他卷起條屏,塞回布兜:“您是正人君子,不屑於鑽研這裏頭的門道,晚生給您提個醒兒:該留一手就得留。劉中堂是書法大家,他老人家的手跡,等閑是求不來的。當然了,也不必出去敲鑼打鼓地說您收藏了一幅劉中堂的真跡——悄悄留著觀摩就好。”

  嚴知縣如同木偶一般接過布兜,良久,歎了口氣:“現在看來,我這四十多歲的年紀都是活到了狗身上!”

  正事閑事都說完了,嚴知縣力邀高翊到縣衙去住一宿,高翊婉言謝絕,半推半送地把嚴知縣弄到了門外。

  但這時辰已經是後半夜,沒處去找客棧。老酒館也沒有客房,高翊便說:“小魚兒,我和你擠一擠——給你房錢!”

  小魚兒一臉驚恐堅決不肯,高翊隻得又說:“你怕甚?我又不是好男色!”

  小魚兒這才稍稍放心,不好意思地說:“我那小屋,又髒又破,怕您睡不著覺。”

  “不打緊,我在柴火垛上也睡得。”

  “那就好,外麵不收房錢——是吧,掌櫃的?”

  老掌櫃自然不敢多說什麽,但嘴裏哼哼唧唧,高翊忽然想起之前的酒菜還沒給錢,告了個罪,硬塞給他一串銅錢。

  進了小魚兒的房間,高翊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大話了。撩開門簾,是木板隔開的一個四尺寬小房間,靠牆是一張二尺寬的床,床頭地上放著個木箱,想是裝了幾件換季衣服。箱子蓋上,就是一張小桌。

  小魚兒將豆大的油燈放在箱子上,道:“睡吧!”

  高翊一指那床:“這怎麽睡得下?”

  小魚兒笑道:“不是柴火垛也能睡嗎?”

  高翊一捂腦門:“柴火垛也比你這兒寬敞點。你們掌櫃的挺摳門啊。得了,我還是到店房裏對付一會兒吧,左右離天亮隻剩下兩個時辰。”

  小魚兒往床上一倒,又趕緊坐起來:“我陪您說會兒話吧。您可別說我們掌櫃的摳門,老爺子挺厚道了,隔出來半間房給我。別的酒館夥計都是晚上落門之後在店房裏打地鋪!”舉著油燈又走了出來,兩人回到店房,小魚兒重新點起火盆。

  火焰霍地竄起來,足有半尺多高,照得兩人的影子在牆上一跳一跳。

  高翊看著牆上的影子,緩緩問道:“小魚兒,你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