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銀子好還,人情難了
作者:盛京滄海      更新:2022-06-12 19:20      字數:2148
  嚴知縣臉色一連數變,沉聲問道:“你到底來昕城做什麽?”

  高翊道:“胡總督委了我摘印之責,我來辦差啊。”

  “還有署理。”嚴知縣冷靜地補充道。

  高翊道:“那是自然,在補缺知縣到任之前,我暫時署理昕城知縣。”

  “那咱們似乎隻要就事論事即可。”嚴知縣自矜地將雙臂抱在胸前。

  “戒備!”高翊輕聲道。

  “什麽?”

  “我說,你的姿勢暴露了你心裏很戒備。”高翊放下酒杯,一指嚴知縣胸前:“越是戒備,越是說明這裏麵事情很多。”

  “高先生!”嚴知縣自失地低頭看了看,雙臂伸展一下,放在桌上。稱呼又變了:“嚴某在知縣任上出了紕漏,弄出人命,本就難辭其咎。不過你不要希圖著拔蘿卜帶出人參,嚴某也絕不會胡亂攀咬別人!”

  高翊也沉默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嚴知縣心裏直發毛。

  好容易止住了笑聲,高翊道:“攀咬?縣尊未免自視有點高了。您能攀咬誰?劉管家嗎?您能咬出什麽來?咬出一嘴的血來,劉管家這個管家便做不下去了嗎?”

  嚴知縣臉一紅,知道自己話說得急躁了,被人家抓住了把柄。他是領教過這年輕人詞鋒的,隻得知趣地閉口不言。

  小魚兒探頭探腦插了一句:“劉管家是誰?”

  高翊瞥了他一眼:“天底下做管家的,除了紫禁城的太監總管,剩下的,就要數這位劉管家說話有分量了。”

  小魚兒嚇了一跳。紫禁城?那是太過遙遠的地方。但意思他是明白了,一定是當朝哪位大佬府上的管家。

  那麽倆人接下來要聊的東西,可能真不是自己這個酒館小夥計能聽的。小魚兒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回避一下。

  正要走,高翊輕輕敲了敲桌子:“老老實實坐著!”

  小魚兒隻得蔫頭耷腦繼續坐著,眼觀鼻鼻觀心,隻恨耳朵閉不上。

  嚴知縣清了清嗓子:“既然這樣,高先生何必要問?”

  高翊露出一個純真無邪的笑臉:“我說隻是好奇,您信麽?”

  嚴知縣微微有些著惱,又不好表露出來,皺眉道:“無關的事,恕嚴某無可奉告。”

  “不願說?也無妨,我說,您聽著便是。有說得不對的地方,您可以打斷我。”見嚴知縣不言語,高翊自顧自地說下去:“嚴正,字衡堂,今年四十五歲,您和袁霈霖是同科進士,那一科,您是二甲第七十五名,賜進士出身。袁霈霖是三甲第一百四十四名,幾乎吊車尾——您的學問比他好!隻可惜,學問好不代表官運就好,非但沒能進翰林院,外放也盡是去些窮鄉僻壤的腳落。兜兜轉轉二十年,還是知縣,還是七品。中間還在京候補好幾年,隻有出項沒有進項,那滋味兒想必是不好受的。兩年前您忽然實授了昕城知縣,這可是北直隸一等一的好去處,多少人烏眼雞似的盯著這個缺兒,怎麽就落到您腦袋上了呢?”

  說到這裏,高翊調整了一下坐姿,又夾了一粒花生米。

  嚼花生米的空當,嚴知縣似乎要話說,高翊沒給他機會:“因為兩年前您太太娘家的外甥女兒出嫁,嫁的恰好是劉管家老家一個侄孫。因著這層關係,您可能也是存了背水一戰的心思,跑到劉管家府上遞了姻侄的帖子,至於孝敬了多少銀子,我沒親眼見到,不好亂說,但總之是從那以後,您的似乎就時來運轉了。”

  “不要再說了!”嚴知縣突兀地打斷了高翊,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高翊又笑了:“如今天下泰半官員出自和中堂門下,他府上的管家說句話,莫說知縣,就算知府道員,那不也是予取予求?別說您了,我若是有機緣,也想去撞撞木鍾。”

  嚴知縣拭了拭腦門上的汗,聲音虛弱地說:“我這官位畢竟來得不正,每每思之,慚赧難耐。”

  高翊收斂了笑容:“存了‘慚赧’的念頭,足見您還是個正人君子!如今有些齷齪官兒,為求升遷不擇手段,莫說幾兩銀子,妻子女兒也盡有送出去!可曾見過一個會不好意思的?”語氣緩和下來,又道:“雖說去求一個管家,對不起您多年讀的孔孟之道。但在眼下的朝局上,隻能說是未能免俗。”

  小魚兒在一旁聽得目眩神搖。他一向隻知道嚴知縣這人不錯,卻想不到也是花錢買來的官缺。高翊看上去年紀也不甚大,卻對這些隱幽內幕了如指掌,一時咄咄逼人一時又和顏悅色,把個昔日裏端嚴體尊的縣太爺揉搓得如麵團一般。隻是小魚兒不明白,既然他這麽清楚底細,又不打算拿這件事挾製嚴知縣,又為何非要當麵講出來呢?

  高翊的下一個問題回答了小魚兒的疑惑:“那您說說吧,送了劉管家多少銀子?”

  他在套嚴知縣的話兒!什麽遞姻侄帖子,什麽孝敬銀子,說得有如親見,其實一絲證據都沒有!這些內幕,官場上少數人口口相傳倒是沒什麽,反正無憑無據,你愛說什麽說什麽。升官的都是送禮的,原地踏步的都是不會做人的,本就心照不宣。但高翊如果真想拿這事兒做文章,非得有證據不可。

  隻要嚴知縣一開口,那便是口供!

  嚴知縣猶豫著,還是不開口。

  高翊笑著比出一根手指:“一萬?”

  嚴知縣依舊沉默。

  “八千?”

  “五千?”

  ···

  “那我就當是八千了!”高翊拍了拍手:“八千是行情價,價碼其實不貴。你看你那老友袁霈霖在上饒,一年厘稅的回扣就有一萬多!劉管家若是要低了,那得有人情在裏頭——但據我所知他從來隻對三品以上的官兒講人情,您雖然認了他做姻伯,隻怕也打不了折。”

  嚴知縣忙道:“並沒有八千!”在高翊玩味的眼神中,緩緩伸出手做了個“七”的手勢:“這還是變賣家中田產,好容易湊出來的。”

  “沒有借貸?”高翊追問了一句。

  “嚴某寧可賣房子賣地,從不欠債!”嚴知縣又自矜地回了一句。“一旦欠了外債,銀子好還,人情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