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

  小魚兒尾隨高翊出了回記老酒館，順著腳印剛拐進三合巷，就被高翊發覺了。

  開玩笑，高翊自幼習武，耳聰目明，哪能被一個十幾歲的酒館小夥計銜上尾梢而毫無察覺？

  三合巷並不長，走到中間有個小岔路，一邊通往袁宅所在的閭右街，另一邊走下去還能兜回到縣前街。

  小魚兒眼神不錯，遠遠地看到雪地上一串腳印分明是向著閭右街去的，但高翊走到路口的時候，身子一晃，向另一條岔路拐了過去。見此情形，小魚兒暗罵一聲，好不要臉，果然是要昧下別人的東西，瞧著人模狗樣兒的，做事卻這般不地道。當下也不再小心翼翼，邁開步子快步追去。

  豈料在路口剛一轉身，卻見高翊抱著布兜立在路中央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找我有事？”

  小魚兒嚇了一跳，訕訕一笑：“那個···我怕您迷路，特意過來瞧一眼。”

  高翊將布兜向前揚了揚：“不過是一幅字兒，我還不至於這麽下作，昧下來不還。你敢跟出來，足見有些膽子，我不為難你，回去吧。”

  小魚兒心想我既然都跟到這兒了，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擠出三分帶人緣的笑模樣兒：“那我陪您一塊送過去吧，您也看到了，這巷子曲裏拐彎，別待會兒您回來的時候走了冤枉路。”

  高翊有些不耐煩：“你要是再糾纏，我可攆不上嚴知縣了。”

  “沒關係，我知道嚴縣尊去哪了。”小魚兒嘻嘻笑道：“前麵街上是袁老爺的宅子，整個昕城，就數袁老爺和嚴縣尊要好，身份學問也相當。嚴縣尊這麽晚不回衙門，必是去了袁老爺府上清談。”

  “你說的袁老爺，是叫袁灃？”

  “您也認識袁老爺？”小魚兒開心得直搓手：“那我帶您過去？”

  見高翊不知可否，小魚兒撒開步子向閭右街方向走去：“爺，這邊請。”

  高翊無所謂地一笑，心想若嚴知縣真的是去了袁灃宅邸，有這小夥計帶路也便當，到地方再打發他回來就是了。

  兩人一前一後轉到閭右街，果然遠遠地看到嚴知縣進了袁宅。本來高翊也要上前叩門，忽見門內那壯漢一臉戒備之色地向外掃了一眼。高翊反應極快，當即拉著小魚兒躲到了巷子裏。

  小魚兒唬得幾乎叫出聲來，好在高翊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別出聲，也別害怕——袁家宅子裏，怕是進賊了。”見小魚兒拚命點頭，高翊鬆開手：“你看到開門的那人沒有？”

  小魚兒懵然搖頭。高翊知道這孩子還是沒緩過來，低聲道：“那漢子不像尋常人家的門房。”小魚兒喘了口氣：“我給袁宅送過食盒子，見過門房，是個快六十的老頭兒。”

  “這就對了，方才給嚴知縣開門的是個壯漢，看穿著打扮就像綠林中人，還一臉警惕之色，開門的時候還眼冒凶光！想必這會兒袁家已經成了賊窩，嚴知縣這會兒進去，那就是羊入虎口。”

  “那···我們去報官吧。”這是小魚兒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報官？你們昕城的父母官剛剛進去，你還找誰去報？”

  小魚兒呆了一呆：“衙門裏還有那許多老爺，還有官差，報官終歸是有用的。”

  高翊快速地思考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你們這裏的官差遇到事兒能不能真上，一個知縣，一個鄉紳全家老小都在裏麵，不能冒險。我方才說你有點膽子，現在你告訴我，你怕不怕？”

  小魚兒立刻搖頭，猶豫了一下又點點頭：“方才有點怕，但不知道為什麽，又不怕了。”

  高翊笑了：“你不單是有點膽子，還很誠實。若要你們那位口碑不錯的嚴知縣平安，我得先去探聽一下虛實，你就在這兒等我，待會兒我需要你幫忙。”

  小魚兒眼中閃出興奮之色：“那沒說的，我能行！”

  高翊拍拍小魚兒的肩膀，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扭頭覷見袁宅已經大門緊閉毫無聲息，又耐著性子仔仔細細觀察了一番，低聲笑道：“也是一夥蠢賊，竟沒留一個在外麵望風的。”便快步向袁家院牆掠去。

  小魚兒再看了一眼雪地，驚訝地發現前麵厚厚的雪地上，隻有方才嚴知縣走過去留下的腳印，而高翊落腳之處，幾乎毫無痕跡！這就是傳說中踏雪無痕的輕功？

  正驚訝不已，高翊已經飛身上了袁宅隔壁的院牆，伏在牆頭停了幾個呼吸，又輕飄飄地向宅子裏麵縱躍過去。

  看不到高翊的身影了，小魚兒緊張起來。也許過了很久，又似乎是片刻之間，高翊從巷子裏的牆上落了下來。沒等小魚兒開口發問，高翊撣了撣身上的雪，簡短地說道：“共有十一名盜匪，袁家七口人，外加嚴知縣，都被綁在正房。袁灃的兒子不在家。袁家那點值錢的東西都被抄出來了。對了，南牆根有一具屍體，八成就是你說的門房老王。看樣子這夥賊雖然腦子不靈光，卻也是亡命徒。”

  聽到死了人，小魚兒開始冒冷汗。高翊歎了口氣：“你若是害怕···”

  “誰說我害怕！”小魚兒突兀地打斷了高翊，緊接著便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我、我是說，誰沒見過死人···這點子場麵，撐得住！”

  高翊歪著頭看了看小魚兒稚氣未脫的臉：“被人殺死的，和家裏病死的，那是兩樣。”他以為小魚兒隻是見過家裏老人去世便在這裏說大話，故而出言提醒。

  小魚兒道：“爺，您甭擔心我。雖然我也是頭一遭遇上這事，但既然遇上了，就萬沒有躲開的道理。需要我做什麽，您吩咐就是了。”

  高翊很意外，目光變得格外地亮：“剛才聽你們掌櫃的叫你小魚兒？”見小魚兒點頭，繼續道：“你大名叫什麽？”

  小魚兒道：“我沒有大名，自幼就叫小魚兒。打我一出生，娘就死了，爹背上人命官司跑了，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族長給我取了這個名兒。”

  實是沒想到這孩子居然有這麽悲苦的身世，聽到他隨口說來，似乎是在說別人的故事，高翊心下一陣惻然。隻是眼下不是感懷的時候，正事要緊：“小魚兒，你可以叫我高大哥。待會兒我要混到院子裏去，找機會多救幾個人。你拿著我的腰牌，”遞給小魚兒一枚橢圓的銅牌，“到縣衙去搬兵，不要擊鼓，直接敲門，找典史；若典史不在，簽押房有值夜的就行，讓他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悄悄地把袁宅圍了，先不要驚動裏麵的人，聽我招呼再動。若是能叫得動綠營兵，最好也叫上，隻是都別靠近，讓綠營兵把住附近路口就行——能記住嗎？”

  “到縣衙，不要擊鼓，找典史，典史不在就找簽押房值夜的，帶人悄悄圍住袁宅，最好能通知到綠營兵，等你在裏麵招呼，可對？”小魚兒飛快地複述了一遍，又湊著星光看了一眼高翊的腰牌。

  高翊又一次意外了，他實在也想不到這個酒館小夥計竟有這麽靈光的腦子，並且好像對衙門裏的事兒一點也不陌生。然而接下來，更令他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小魚兒直勾勾地看著手裏的腰牌，邊緣打磨得細膩光滑，正麵浮雕的圖案是一座牌樓和兩根旗杆，紋理清晰雕工精絕：“你是總督衙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