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問道
作者:山程水宿      更新:2020-03-31 00:45      字數:3715
  正德三年七月的這頓酸湯火鍋,被後世一些話本稱之為“大明正德年間最有意義的火鍋”。

  因為辛歲同學在吃完火鍋之後成功拜王守仁為師,這件事情對整個世界來說都是有深遠影響的。

  當然,即使沒有這頓火鍋,王守仁也會收徒。

  而且,這頓火鍋也深刻地影響了苗族的飲食習慣,給苗族百姓留下一條長盛不衰的生財之路。

  君不見數百年後,要吃到一頓正宗的苗家酸湯火鍋,可得花費不少銀子。幾乎所有不管正宗與否的苗家酸湯火鍋招牌上,都有一個眯眼微笑的少年形象。

  至於為什麽隻是話本,而不是史書,為什麽隻是正德年間,而不是貫穿大明,誰知道那些天下大事發生的時候,許多青史留名的祖宗們當時有沒有在吃火鍋……

  這些都是後話了,且按下不表。

  辛歲原本以為還得再費一番周折,才能把王大人忽悠成自己的老師。但是現實卻很容易,他提出來了,王守仁就接受了。

  辛歲早就有了這樣的想法,且不提他對自己認知曆史中的王陽明的崇敬,就從與王大人的日常接觸中,他也能感受到那諸事不忌的表象下淵博的知識,與值得敬佩和學習的人格。

  王大人讀書很多,卻絲毫不為書所束縛,行事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而且凡事思慮周全,又並不過度憂慮。

  自從他在龍場悟道之後,辛歲雖然並不知曉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也不了解二十年問道,一朝得道的歡喜,但王守仁的氣質風度卻幾乎一日一日有所不同。

  辛歲私底下也問過旎旎,發現兩人都有同樣的感覺:與王大人交流時常有如沐春風之感,有時他的舉止中又有雷霆不動之威嚴。

  旎旎說,她以前還能玩笑著說幾句王大人的壞話,後來自己心裏就會抵觸這種行為,慢慢心裏就隻剩尊敬了。

  辛歲前世十多年所受的教育,不過是一些技能之類,自身尚未步入紛繁複雜的社會,無從體驗,心態心境方麵的成就,幾乎約等於零。

  如今明白修心的重要性,又有這樣一位好老師在自己麵前,如果還不爭取,那就太傻了。

  加上昨日的洞穴之探,看到王守仁如閑庭信步般在那般恐怖的大陣中來去自如,心境修為已經在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層次,現在不抓緊拜師,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王守仁欣然同意了,所謂聖賢,知通乎大道,應變而不窮,能測萬物之情性,自有非凡之氣度。

  他並不在意辛歲沒有接受過正宗儒學教育,一起生活下來,反而欣喜於自己能遇到這樣的良才。

  回到驛站,辛歲向王守仁請教之後,備齊拜師的禮儀之物,向王守仁恭恭敬敬行了拜師禮,成為了王守仁的第一位弟子,也成為心學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位傳承者。

  王守仁本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但辛歲執意如此。這是禮數,缺不得的。

  此後,王守仁開始按照自己的學說,一步一步教導辛歲,他會要求辛歲閱讀相應的典籍文章,提出自己的思考,自己從玖寨教書歸來後,就著力解決辛歲提出的問題。

  這是一種頗為開放的教學方法,效果卻出奇得好,辛歲自然不需要被監督著學習,十分盡心盡力。

  在接受教導的過程中,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境在不斷發生變化,相對應的,對《楞嚴經》兩卷經文的理解也在逐步提升。

  王守仁的教導,甚至比三十七道品的考驗更有效力,一步步真實的累積,根基紮實,效果卓著。

  心境修為上去了,久滯不動的經卷修煉也終於再次運轉。

  正德元年冬至,辛歲從新的法相裏習得了第一候“蚯蚓結”,其餘兩候卻無所體悟。

  冬至節氣蘊含著順應天時的道理,要求不行偏執,辛歲坦然接受了現實。

  如今,過了兩年之久,到了正德三年的冬至,他的心境修為得到了長足的進步,已經能夠進一步理解經義,體悟物候了。

  冬至晚上,辛歲照例做了黃羊肉水餃,和回到驛站的王守仁一起過了冬至節。

  晚上,夢境又臨,那輪熟悉的紅日再次出現,辛歲已經足夠平靜,但還是充滿欣喜:

  遲早有一天,我可以洞悉二十四節氣所有物候的秘密,我相信,到了那一天,天下之大,處處皆可去得。

  冬至日乃陰極之至,陽氣始生,古代先民曾經以冬至作為年年歲歲的結束或者開始的起點。

  冬至的第二候,麋角解,與夏至時的一候鹿角解正好相反。

  麋與鹿同科,古人認為兩者陰陽不同,鹿角朝前生,因此為陽,所以夏至後鹿角解便是一陰生;

  麋角朝後生,為陰,故冬至一陽生時,麋感陰氣漸退而解角。

  辛歲從第二候中習得感知生命氣息的方法。

  世間生靈,若生則有陽氣,辛歲能夠感受到生靈體內的陽氣,一方麵可以大約感知壽命的多寡,另一方麵,也能判斷生靈是否真正死去。

  冬至的第三候是水泉動。由於冬至後陽氣初生,此時山中的泉水可以流動並且有溫熱感。

  辛歲就此體悟,能夠感知到山中水泉的氣息,算是個不怎麽能裝贔的能力。

  雖說麋角解和水泉動好像都是有些雞肋的能力,但要是處在對應的環境中,應當也能發揮非同尋常的用處。

  這次從法相中感悟物候還有一個變化,就是辛歲再也不用苦心費力去尋找看到相應的物候景象,然後領悟能力了。

  隻要對經文,對物候,對節氣的理解到位,巨眼便會自動演化物候的變化過程,這可以說得上是意外之喜。

  這次習得的能力偏向於感知層麵,這讓辛歲更加確信,《楞嚴經》裏蘊含的諸多能力應該貫穿多種方麵,絕不隻有用眼一道。

  而且,在跟老師學習心學的過程中,他能夠真切地感受到,心學和《楞嚴經》是有相輔相成的作用的。

  心學提升心境,而高絕的心境修為又能對經卷的修煉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二者兼修,既能避免根基不實留下隱患,又能不斷推進修煉速度。

  在辛歲不斷學習的過程中,他的同學們,也就是玖寨中人的學習進度也不斷加深。

  從王守仁開始教學,到年末,已經過了大半年時間,很多玖寨裏的人們已經可以完全用漢話進行交流。

  如此下來,王守仁的任務也變得輕鬆了不少。從頭開始教授的過程已經交給了他的學生們,他現在隻需要教授一些“高年級”學生,同時自己也在跟桑午玖等人學習苗語。

  這是有原因的。王守仁從洞中帶來的那片金葉子上,的確是多已失傳的苗族古語,桑午玖也需要翻閱古冊,先盡量翻譯成苗族語言,然後翻譯成漢語。

  這個過程實在有些難以進行,他自身的知識能力也不太夠,隻好尋求王守仁的幫助。

  於是現在,兩人在合力翻譯那片金葉上的內容,王守仁也開始學習苗語,力求翻譯的準確性。

  發生了很多事情的正德三年就這樣悄然而過。

  正德四年的正月,修文縣城裏,突然出現了一批穿著服飾都與漢人有明顯區別的苗人,他們雖然看上去與漢人相異甚遠,但是竟然全部都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話。

  據他們所說,他們來自密林中的玖寨,這次來是與外界進行接觸交流,並且把自己的寨子劃歸到明朝的統治體製當中的。

  這件事,轟動了修文縣城以及周邊的州縣,也讓這一切的促成者,王守仁先生得了一筆大大的名聲。

  雖然,他名義上,隻不過是個不入流的驛丞。

  修文縣的縣令對王守仁很是好奇,處理好玖寨的事情之後,頗為感興趣地走了一遭龍場,見到了王守仁。

  這一見,一番交談下來,修文縣令完全被王守仁的學問氣度折服。

  這位縣令也是個心懷理想的正義之士,聽說王守仁是因為反抗劉瑾才被貶謫到這裏,心中更生佩服,回去縣裏之後就大肆宣傳,說是龍場驛丞王守仁官階雖小,卻實在是當世大才。

  周邊的許多官員文人聽到這件事,也起了交個朋友的心思,他們又深深好奇於他促成了苗人歸漢這樁盛舉,常慕名前往。

  越來越多的人見到了王守仁,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被折服,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很快,許多人開始經常尋訪王守仁,時間久了,有人就尊王守仁為師,經常來聽他講學。

  縣裏對這位名師的支持非常大,雖然不能升個官兒吧,但也把龍場驛站修繕一新,還在附近建立了學堂,供王守仁講學之用。

  通往玖寨的道路也被開辟,在州縣的宣傳組織下,許多商人同苗人開展了友好的通商活動,一時之間久經閉塞的村寨中,有了許多來往客商,帶來了許多新鮮玩意兒。

  王守仁的名氣越來越大,大到知府知州也來拜訪他,有的人還帶著自己的子女後輩聽他講學。

  當時貴州行省主管教育的府學也經常請王守仁去會州城等地講學,甚至有的人遠從湖南跑來,慕名聽他的課。

  一句話,王守仁官職沒什麽變化,但已經成為湘黔之地著名的山區哲學家和教育家,廣受人們的尊敬和愛戴。

  在講學的過程中,王守仁並不藏著掖著,把自己逐步完善的學說完全開放地教授給學生們,這當中也有很多人深有所悟,後來一些人成為了王學門派的重要繼承者。

  話說王守仁有一次去會州城講學,遇到已致仕的前禮部尚書、大學士孫燧,孫燧為他的才學所折服,竟然放低身段,主動尊王守仁為師,且帶領自己家中的晚輩一起學習。

  正德四年的初夏,孫燧有感於王守仁的傳授,決定帶家人親自拜訪他。

  於是,孫府一大波人,浩浩蕩蕩地朝著偏僻的龍場驛出發。

  孫大人大概已經忘記了六七年前的那個小毛孩子,王守仁也不知道這一樁來由,未曾得知辛歲的來處。

  辛歲對此自然一無所知,還是忙活著自己的事情。

  孫府的車駕裏,有一個身穿著藍色襦裙的小姑娘,看來與辛歲年紀一般大。

  十多歲的年紀,小姑娘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正掀開轎簾看著辛歲六七年前看過的山林。

  她的眉眼之間,少了許多嬌蠻,倒是多了幾分柔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