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吃過晚飯後，王守仁自己忙活著燒水洗熱水澡，一般洗過收拾完之後，也就到了休息的時間。

  辛歲和旎旎開始收院子裏花花綠綠飄著茉莉香氣的衣物和床單被套，經過一天陽光曝曬，除了香皂的茉莉香，衣服上還有一種暖暖的陽光味道，聞起來很讓人舒服。

  一日光景須臾，第二日，早上就有騎士送來拜帖，說是午後孫家老太爺就會來此拜訪，對這件事情，孫老爺子的禮數是做得很足的。

  接到拜帖以後，辛歲特地換了一身新衣裳，想想是不是有點過於明顯了，又不是過年或者上街，顯得刻意和生分。

  於是又換回平日穿的半新的衣袍，剛好是那次見麵的衣服，這不是有始有終嘛。

  這半日辛歲都有些心神不寧的，他以為這種心理狀態很不明顯，但事實上很明顯。

  王守仁不用看都知道他在想什麽，旎旎也覺得歲哥哥很不對勁，一會兒眉頭緊皺一會兒喜笑顏開的，還總是自言自語。

  中午的飯，就是最好的證明，最簡單的菜裏麵都多加了鹽，這種基礎性的錯誤，他可是很少犯。

  所以中午的菜剩了還挺多的，要是擱在以往，辛歲是會不高興的，做飯的人最不開心的就是看著自己做的飯菜被剩下，今天卻啥也沒說，主要是自己也覺得不太好吃……

  吃完飯他光速洗刷完了鍋碗，又去洗了把臉，好好收拾了一下有點亂的頭發，就開始在屋裏坐立不安地等待。

  旎旎今天還得完成王老師布置的作業，正皺眉看著麵前文字好像在跳動的書本，一時顧不上去關注辛歲的不平常舉動。

  …………

  此時在向龍場而來的馬車上的孫陌兮，沒有掀開轎簾看蔥蔥鬱鬱的山林景色，而是規規矩矩坐在轎子裏發呆。

  她又想到自己在天空中“翻筋鬥”的那一幕，當時天上的雲，地上的草，好像跨越空間連在了一塊兒，在空中的感覺是很奇妙的，甚至有點享受那個瞬間。

  掉下來之後，才有點後怕，雖然好好地落在了軟軟的草甸上，還是不好意思地大哭了一場。

  唔，為什麽會不好意思呢，還不是因為有那個小賊在場。

  還不是因為那個小賊攛掇我去玩秋千！

  如果沒有再相逢，她和那個可惡的小賊的生活將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他在他的山林裏自得其樂，她畫的所有的畫作，都會慢慢變成久遠的記憶。

  可是終歸是再見了，時間還不足以把所有的念想和記憶磨滅。

  以往那些夢，那個不斷出現的身影，那串引發一切的冰糖葫蘆，都好像約好了似的，被同一個開關打開，如潮水如火焰，紛至遝來。

  還有那些一筆一筆畫下的身影，半箱畫作都好像鮮活起來，那天她回到自己的閨房，突然覺得那個平常根本不會引起她注意的箱子太惹人眼球了，怎麽也略不過。

  所以，要打開看看嗎，要瞧一瞧，和那個身影有什麽區別嗎？

  不！我才不要！

  孫陌兮把箱子塞進了床底下，一頭撲到柔軟的床鋪上，心裏亂紛紛的。

  這次來龍場，祖父問了她的意見，要是她自己不想去，就不帶她了，可是在那一刻，孫陌兮想也沒想，鬼使神差般地回答說去。

  反應過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臉蛋紅撲撲地著急忙慌回房了。

  吃過午飯本來就要出發，她卻在自己的房間裏又耗了小半個時辰，床上各式各樣的衣服擺滿了，還不許丫鬟進來幫自己挑。

  和孫陌兮一同長大的貼身丫鬟寸心這次也想跟著去玩兒，說小姐出門玩耍也不帶她，被義正辭嚴地拒絕了。

  孫陌兮說那裏滿眼都是寂靜的山林，還要聽讓人發困的課，去就是找罪受，還不如在府裏釣釣魚，好說歹說才騙過去。

  要是去了的話，寸心膽小，肯定要寸步不離跟著自己，好像也沒什麽，但是就是覺得會變得不好玩兒。

  終於挑了一身適合跑跑跳跳又顯得清麗明快的衣服，才在爺爺的催促聲中上了馬車。

  不算特別遠的路程在一路胡思亂想中到了盡頭，下了馬車，陪在爺爺身邊，小小的驛站近在眼前。

  驛站的門開了，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前，他一定是看到自己了。

  嗯～他會不會開心呢？

  辛歲很開心，非常開心，但還是努力保持著一副高人弟子的有禮模樣，和王老師一起把孫老爺子一行人迎進了屋裏。

  這期間，當然和孫陌兮沒有任何交流，但彼此心裏在想的，恐怕都說不清楚。

  她今天也好好看呀。這是辛歲。

  怎麽忽然多了一個笑容燦爛的小姑娘，還跟他那麽親昵，不知道是誰。這是孫陌兮。

  最沒有什麽想法的就是旎旎，一個在山林裏麵長大的純真的可愛小姑娘，看到來了一個攙扶著老爺爺的漂亮小姑娘，隻是覺得她很漂亮。

  僅此而已。

  見禮畢，很快，高深晦澀的問題討論開始了，孫大人帶來的兩個青年也全神貫注起來了，辛歲也準備開溜了。

  這次，他不打算聽半晌這樣的討論再走，提前跟親愛的老師打過招呼。

  於是在王老師的建議下，在孫大人的默許下，辛歲和孫陌兮來到了屋外，來到了院子外，來到了山林裏。

  那，旎旎呢？

  辛歲早就想好了，也扭扭捏捏跟老師提了要求，於是，在旎旎也想歡天喜地跟著他們一起去玩兒的時候，王守仁說：

  “旎旎你的課業還沒有完成，先去把今日的篇章讀完吧，不可終日隻顧著玩耍。”

  旎旎覺得有點不對勁，平常大叔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啊。

  看著辛歲喜笑顏開地跟那位姑娘說話，喜笑顏開地給她洗了個果子，旎旎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孫陌兮像是記起來什麽，跑出去從轎子裏取了兩個油紙包，一個遞給辛歲，一個笑著遞給她。

  “這是會州城裏很有名的千層油糕，我來的時候買了兩包，你們一人一包吧，很好吃的。”

  旎旎很開心地道了謝，她最喜歡的就是各種好吃的了，她覺得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人很好。

  她的名字是叫“孫陌兮”？名字也很好聽呢。

  旎旎想讓辛歲悄悄帶著她出去玩兒，不讓老師知道就好了嘛。辛歲卻不像以往，說什麽也不答應，還說老師說的是對的。

  “你在家裏好好讀書，晚上回來，我給你帶好吃的！”

  “哦，那好吧，你帶著陌兮姐姐，在山裏照顧好她。”

  旎旎提著聞著就很好吃的千層油糕，站在門前，看著他們兩個人走進山林，咦，是我眼花了嗎，他倆的手是不是拉在了一塊兒？

  走進自己住的房間，桌子上還放著翻開一半兒的書，她也不想看。

  打開油紙包，裏麵是呈芙蓉色半透明的菱形塊油糕。糕點層層糖油相間，糕麵布以紅綠絲，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欲。

  吃一口，綿軟嫩甜，真的很好吃。

  連吃了幾塊兒之後，旎旎的動作慢了下來：

  讓我仔細想想，他們的手是不是拉在了一塊兒？

  千層油糕突然一點也不好吃了，辛歲，你這個大壞蛋！

  …………

  大壞蛋辛歲正和孫陌兮一起坐在草甸上，同樣在吃千層油糕，言語間讚不絕口，差不多要把這糕點誇成是天上的東西了。

  他覺得嘴裏甜，心裏也甜，這糕點真是太好吃了!

  一方糕點，兩處心思，夏日的風，吹來了誰的歡喜，吹走了誰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