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護在使臣之列，這是溫瑾昀能夠料到的。

  想必，裴護花了不少功夫說服哈爾赤，讓其派遣人出使天啟。

  但，見公主開始心不在焉，溫瑾昀心裏多多少少有些吃味兒。

  不過他也知道，公主和裴護的情誼再深，也並非兩情相悅的男女之情。

  慕玨錚卻不能像溫瑾昀這般豁達了。

  他也看出，皇姐一聽說姓裴的要來天啟，連馴虎都不感興趣了。

  自己好歹也是皇姐的親弟弟，比不上溫瑾昀在她心裏的地位也就罷了，怎麽就還比不過裴護那個侍衛呢。

  但慕玨錚又轉念一想。

  裴護雖不是皇姐的親人，卻在皇姐最需要的時候堅定地保護她。

  僅僅這一點，他就不及裴護。

  所以就暫且允許裴護比他重要一些吧。

  慕辭隻是晃了個神，並不知道溫瑾昀和慕玨錚都已經在心裏轉了好幾個彎兒。

  她還是很喜歡看馭獸師馴虎的。

  就是這人本事不到家，磨蹭了半天，也沒讓那白虎變聽話。

  反而還令它越鬧越凶。

  最終，那馴獸師果然失敗了。

  他傷痕累累地跪在地上，向慕玨錚請罪。

  “皇上，奴才無能，求皇上再給奴才一些時日……”

  慕玨錚不想當著皇姐的麵懲治人，麵帶笑意地問。

  “皇姐，這白虎馴不住，你可有什麽高見？”

  慕辭眉頭微挑。

  “高見談不上，先餓它幾天殺殺銳氣吧。

  “就算下次不能讓它聽話，至少也能讓它沒力氣再咬人。”

  慕玨錚想了想，又問溫瑾昀。

  後者先是朝君王半頷首，行了個微禮。

  隨即道。

  “臣讚成公主的想法。”

  慕玨錚眼中的笑意加深了，帶著一絲帝王特有的威嚴，以一種較為親近的口吻調侃道。

  “朕聽說過夫唱婦隨，倒是沒聽說過婦唱夫隨的。

  “太傅不愧是朕之師，總會教朕一些新‘學問’，哈哈……”

  說完，連他自個兒都開懷笑了。

  全公公看到皇上這般愉悅，心中感觸頗多。

  而眼下，那些感觸也都化為嘴角一道迅速掠過的笑意。

  被拿來開玩笑，溫瑾昀也不介意。

  慕辭是不能吃虧的主兒。

  她可由不得慕玨錚打趣自己。

  “不管是夫唱婦隨還是婦唱夫隨，即便皇上知曉個中妙處，怕是也沒法踐行吧。”

  聰明的慕玨錚當即放映過來，皇姐這是在暗諷他還未立後的事兒呢。

  不止是皇後，慕玨錚現年十八，後宮中卻沒一個妃嬪。

  他也沒寵幸過任何宮婢。

  如今，他還是個正兒八經的童男之身。

  皇嗣關乎江山社稷，文武百官都在為這事兒憂心。

  溫瑾昀也提過立後之事。

  但慕玨錚根本沒往心裏去。

  讓他處理再多國事，他都不會覺得累。

  可一想到要娶妻生子，即便知曉這是必經之路，他還是萬般推脫。

  拖著拖著，就拖到了現在。

  不過，慕辭也沒繼續這個話題。

  她點到即止，慕玨錚也看不出她對立後一事是什麽態度。

  不過，他還有另一件事要說。

  “皇姐，母後最近病得很重，已經連著臥床好幾日，她……很想見你一麵。”

  慕玨錚雖不滿母後之前對皇姐的所作所為，可一方麵，他看到了母後認錯的心。

  另一方麵，母後也確實很疼愛他。

  看她那樣痛苦，他便想幫一幫她。

  這次，他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

  哪怕皇姐不去見母後，他也不會強迫她。

  “她得了什麽病？”慕辭沉默片刻後，不冷不熱地問。

  慕玨錚表情沉重。

  “太醫說，母後常年膳食失衡，再加上思慮成疾，恐已藥石無醫。

  “不過，朕召民間大夫看診，母後卻一再拒絕。”

  太後這樣固執，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就是想要見慕辭一麵。

  而且，她也是實在不想活了。

  慕辭也是才聽說太後的情況。

  她思索了會兒，還是決定移步乾寧宮。

  這令慕玨錚甚驚喜。

  “朕也陪皇姐一道去。”

  ……

  乾寧宮。

  溫瑾昀並未和慕辭一起進正殿，而是和慕玨錚在偏殿等著。

  趁著皇姐不在，慕玨錚再次詢問他——有什麽其他的馴虎法子。

  溫瑾昀神情淡漠，緩緩道。

  “公主的法子，是人馴獸之法。

  “但若是人無法馴服這白虎，那便再去尋一頭更加凶殘的野獸來。

  “先教會它弱肉強食的道理，日後才好拿捏。”

  其實都是要先摧殘那白虎，再將它收為己用。

  慕玨錚會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下一瞬，溫瑾昀又頗具洞察力地說道。

  “白虎再難馴，也不及人心難測。

  “如若皇上想馴的不是白虎，而是人心，臣這個法子就未必適用。”

  “如何就不適用？”慕玨錚不打自招地反問他。

  溫瑾昀鎮定不迫地回答道。

  “白虎再凶猛，也沒有人那麽多的心眼。

  “白虎不記仇，而人卻極為記仇。

  “哪怕人一時能為皇上所用，必定是隱忍著順從下來，日後一旦有機會，第一個反的便是那人。”

  他說的這樣明白，慕玨錚自然能夠領悟。

  後者心有愁緒，麵上卻表現得很輕鬆。

  “太傅如此神機妙算，可能猜到朕想‘馴’誰？”

  溫瑾昀坐在禦賜的椅子上，修長的手指在扶手上輕點了幾下。

  隨著那幾下，他一頓一頓地說道。

  “西境，夜羨風，夜大將軍。”

  慕玨錚先是意外的一愣。

  而後又轉愣為笑。

  “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太傅。”

  夜羨風雖是他的臣子，卻是個難以控製的。

  不過，慕玨錚沒有再同溫瑾昀議論此人。

  因為他看得出，太傅這個時候也沒心思想這些。

  太傅總望著殿門外，一門心思都在皇姐那邊。

  ……

  正殿內。

  太後如慕玨錚所描述的那樣，病懨懨地躺在床榻上，整個人都瘦脫相了。

  聽到“安陽公主拜見”時，太後一臉不敢置信。

  玉蟬嬤嬤將慕辭引至榻前，還說了太後的病況。

  她還想著，公主都願意來乾寧宮了，母女倆冰釋前嫌肯定也是遲早的事。

  “公主，太後這些年一直在為您祈福……”

  玉蟬嬤嬤還沒說完，就被太後打斷了話。

  “玉蟬，你先退下，哀家和安陽有話說。”

  太後聲音虛弱，目光熱切地望著慕辭。

  相比之下，慕辭的眼神冷漠又疏離。

  “莫要誤會，我今日過來，隻是不想讓皇上難做。

  “另外還想告訴您，不管您做什麽，都別指望我能忘掉過去，傻傻地和您抱頭痛哭。

  “也別想讓我跟

  您扯上什麽幹係，讓人以為是我無情，令太後娘娘拒不接受診治，含恨而終……”

  “哀家沒……”

  太後心裏清楚，解釋再多，她也未必會信。

  於是，太後索性抓緊時間，直入主題。

  “幺幺，母後隻是想跟你認錯，母後真的知道錯了……”

  “別這麽叫我！”慕辭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她雙眸泛紅，怒視著病重的太後。

  “你早就沒有資格認錯了！”

  說完，她轉向那被供奉的佛像，冷笑著譏諷道。

  “這就夠了嗎？

  “讓我算算，您為我祈福幾年？

  “或者您自個兒算算，我因著您而受了幾年的苦！

  “祈福、拒被診治，到現在，您所做的一切，不都是在逼著我原諒您嗎？

  “您不過是想讓自己安心！

  “而我又能換來什麽？能消弭我過去所受的傷害嗎！

  “所以，不要再讓我知曉您有多後悔、多誠心認錯，因為我隻會覺得惡心，覺得不公！”

  這之後，她就轉身要離開，不帶一絲留戀。

  慕辭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她承認，看到太後的病容，她有那麽一點心軟。

  可她就是厭惡自己那一時的心軟。

  說不原諒，就是不原諒。

  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回頭！

  太後艱難地否認。

  “不是的，幺……安陽，母後沒指望你能原諒，母後就是想看看你，親口跟你說……”

  她想要挽留慕辭，卻一時急火攻心，呼吸變得十分困難。

  “太後！”玉蟬嬤嬤意識到情況不妙，趕緊上前。

  而後，乾寧宮內響起她那刺耳的尖叫。

  “太醫——快去傳太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