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通殺氣衝天的模樣，倒也在範增的預料之中。

  他麵色平和的看著殷通道：“司空可還記得，你方才說過，你哪怕並不讚同我的觀點，但是也會是誓死捍衛我說話的權力？”

  暴怒中的殷通聽到這話，也不由得逐漸冷靜了下來，隻是眼神依舊凶惡的瞪著範增：

  “休要以我之矛攻我之盾。”殷通麵如寒霜，聲如堅冰：“我且看看，大將軍能說出什麽花一樣的話來。”

  範增隻是微微一笑：“若是司空聽完之後，還認為我範增說的沒有半點道理的話，盡可直接斬我首級。”

  殷通麵色鐵青：“就算是你說的沒什麽道理，我也不會斬下你的首級，凡此種種，總應該交給少將軍來決斷才是。”

  範增颯然一笑，不再和殷通繼續鬥嘴，隻是沉吟了片刻後，方才緩緩地說道：

  “老夫先前已經論述過自己的觀點了，如果我們現在擁立少將軍做楚王，宋義之事，必定還會複發。

  司空自己也認為，這樣做就是前有強秦這頭猛虎，後有故楚遺老們這些豺狼。

  那我大楚政權，豈非進退維穀，腹背受敵？

  如此豈能長久？

  但我所言之擁立熊心為楚王，隻是權宜之計，並非是不擁立少將軍為王。”

  說這番話的過程中，範增注意到殷通好幾次都氣的差點暴跳起來打斷自己，但是卻又忍住的樣子。

  心中不知為何，忽然對眼前這怒發衝冠的殷通，有了幾分欽佩之色。

  殷通見範增停下，眼神一凝的說道：“你的話，我能聽明白是出於什麽考慮。

  可是你就沒有想過，如果我們現在擁立熊心做楚王的話，故楚遺老們，豈非就可以趁機掌握政權？

  你所謂的權宜之計，就是向著故楚遺老們的退讓。

  等到你我都退無可退的時候，我大楚政權，又是誰人主宰？”

  “司空，且將眼界看開一些。”

  範增忽然神秘的一笑，雙臂展開，大氣萬分的說道：“而今我楚國，隻不過是占有一郡之地罷了。

  但是未來呢？

  滅秦已經成為天下共同的目標，一旦秦國滅亡之後，如此偌大的一片疆土，可以安置多少諸侯王？”

  “這……”

  殷通忽然麵色劇變，用一種驚悚又充滿了殺意的眼神，凝視著範增：

  “大將軍這話，我怎麽有些聽不懂？”

  “司空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範增忽而詭異一笑。

  殷通眼神死死的盯著範增：“大將軍話裏有話，既然你都已經親自來到了我府邸中與我會談，那就敞開天窗說亮話！”

  “滅秦之後，當如何安置天下？”

  範增眼神一凝，也是麵露森然之色的盯著殷通。

  殷通自然清楚，自己現在不能繼續拉出項羽來做擋箭牌。

  “秦若滅，自當恢複昔年天下分封之局麵。”

  殷通這才真的是有口無心了。

  他心中，是老子想做皇帝，讓你們全部都跪在老子腳邊上臣服！

  但……

  很明顯，範增絕對不是皇帝製度的擁護者，他應當是分封製度的忠實粉絲。

  成年人談話嘛，自然是對方喜歡聽什麽，自己就說點什麽嘍。

  更不用說，眼下的談話，極有可能關乎到自己和範增未來能不能愉快地相愛相殺。

  殷通自然是慎重又慎重。

  範增臉上的森然之色褪去：“既然司空也有這般想法，那也就無須多費唇舌。

  而今擁立楚國正統血脈做楚王，並無不可為。

  未來我等瞅準時機，擁立少將軍做王，又有何不可？”

  殷通遲疑的看著範增：“若是如此，如何告慰先王在天之靈？”

  範增詭異的笑了一聲：“那司空可想聽，先王留下遺言之中，有一部分，說的是什麽？”

  殷通眼神微微一凝：“是什麽？”

  範增道：“先王曾言，舉我等之力，擁護司空你為楚王，如果你不從，則該擁熊心為楚王。

  如此一來，自然可以杜絕宋義背叛這樣的事情發生。

  從而將我楚國所有的力量集中一點，若非是如此的話，楚國今日複辟，明日滅亡的情況，將會持續出現。”

  殷通倒是忍不住想到了項羽也曾和自己說過，項梁的遺言是擁立自己為楚王。

  隻不過，他都把這個當作試探來看，未曾當真。

  今日又聽範增如此說，心中倒也有些驚怪，莫不成……項梁真的這麽說過？

  範增看著眼前臉色陰晴變化不定的殷通，倒也沒再出言說什麽，隻是神態平和的等待著。

  他很相信，殷通這般聰明的人，自然清楚這個時候該做什麽選擇。

  集中一切力量對外的代價，隻不過是擁立一個完全被架空的楚王熊心而已。

  並非是不可以做的事情。

  這般等候，居然等待了足足小半個時辰。

  範增依舊顯得充滿了耐心，一張已經有些疲態的老臉上，甚至都沒有露出半點不耐之色來。

  這讓對麵的殷通盡收眼底後，也是生出來了幾分欽佩之色。

  畢竟，秦末漢初的這個時代。

  最強的兩人就是劉邦和項羽。

  劉邦集團手底下那麽多的人，而項羽手底下，隻有一個謀臣範增。

  範增這真的是一人單挑對麵全部。

  這樣的人，莫說不會是愚蠢之輩，反而還是極端聰明之人。

  終於，殷通下定了決心。

  “我現在答應下來，那必定是要和大將軍你前往吳中城，勸說少將軍吧？”

  範增點頭一笑：“而今少將軍能聽得進去你的話。”

  “勸說少將軍，不是難事，隻不過，有一件事……”

  範增也料到殷通會在這個時候獅子大開口，但他並不在意。

  在他看來，殷通和自己一樣，也非常討厭那些故楚遺老們。

  隻要好處不要落在那些故楚遺老們身上，落在別的人身上，範增都覺得是一種鬥爭的勝利。

  “莫說一件事情，就是十件事情，也有的商量。”

  範增神色平平，內心卻已經喜色大漲。

  殷通搖頭道：“我不會提出什麽過分的要求，但是官職的安排，從上到下，我必須參與其中。”

  範增頗為不在意的一笑：“司空是擔心我成為了故楚遺老們領頭人吧？”

  殷通麵無表情：“有些事情，不得不防備一二……大將軍沒有提出反對的話，那就是同意了？”

  “哈哈哈……”範增老邁的笑聲中，透露著幾分豪邁之情：“不論什麽官職，老夫都可以與司空商定人選，此事沒有任何問題。

  唯一的問題就是，司空什麽時候動身，與我一並前往吳中城去，勸說少將軍，擁立熊心為楚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