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5      字數:3142
  陰雨綿綿的天, 暗雲靉靆一片。

  寧茴剛下石階就慌慌忙忙地又跑了回來, 青丹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將準備好的油紙傘撐開。

  寧茴知她又要嘮叨, 忙從她手裏把傘接了個過來, 彎眸衝她笑笑, 一步並兩步沒入煙雨蒙蒙的院子裏。

  她快些走, 青丹嘮叨起來可不得了。

  青丹無奈,轉頭擺手叫|春桃看著些,自己另取了傘往小廚房去。

  牆角種著幾盆兒白色的風信子, 剛剛開了花,香氣縈繞在這一方角落,叫摻雨的風吹散了些, 餘下淺淺淡淡的味道。

  這幾盆風信子原也是寧茴的心頭好, 但自打韓意蘭送了夜夜香花籽兒過來,大豬蹄子就很決絕地移情別戀了。

  青丹往日安置的木板凳上落了雨濕淋淋的坐不下去, 寧茴隻好拎著裙子半蹲在旁邊, 傘簷上凝著的雨珠子一滴一滴地浸進泥地裏。

  她發愁得很。

  “這都多久了, 怎麽連根兒野草都沒冒出來呢?”夜夜香不長就不長嗎, 怎麽方圓五六尺內草尖尖兒都沒了呢?

  青青草原眼巴巴瞅著外頭, 小耳朵蹦了兩下, 不走心地猜測道:“可能夜夜香自帶百草枯。”

  寧茴:“……”

  熊貓翻了個身,縮成一團,懶洋洋道:“崽啊, 放棄吧, 我覺得這夜夜香是長不出來了。”

  種下去都差不多半個多月了,要冒苗苗早冒了。

  寧茴歎氣,慢悠悠地飄回了屋裏,捧著熱茶碗喝方喝了兩口,春桃從門口屏風後頭探出頭來,道:“少夫人,福安院那邊老夫人請了大夫,好似病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冷暖驟變一會兒一個天,寧茴琢磨老人家怕是著了道。

  左右無事,她收拾一番隻帶了青苗和春桃,自個兒撐著傘就過去了。

  路上青苗與她說話解悶兒,笑道:“少夫人不是說要過幾日要去梓縣看看?聽那頭莊子的管事說裏頭的花草生得可好呢,尤其是桃花,現下半開不開的,待咱們過去正是最好的時候。”

  空間草原裏其實已經有了桃花,但青苗說起寧茴還是很高興。

  一邊兒的春桃也接話打趣道:“青苗姐姐怎麽隻記得桃花,莫不是惦記著以後吃桃子?”

  青苗輕哼了一聲,偏不理她,轉而又與寧茴說道:“少夫人與世子可有說好什麽時候去?奴婢們也好將東西收拾齊全了。”

  寧茴是想早點過去的,但……

  “五日後是表妹生辰,她早早就跟我說了,表妹一人在京裏,好歹也得過了那一天再說。”

  身為姐姐,總不能在妹妹生辰前跑了吧,左右離春闈還有半個來月,她去一趟再回來然後再去南江,也差不多。

  寧茴心裏小算盤打得啪啪響,腳下步子都輕快不少,握著傘柄,小指頭一下一下地勾著上頭綴著的墨綠穗子。

  從鋪延的石板轉榻上朱紅色的長廊,梁上懸掛的方燈叫風吹得晃悠了兩下,未點著亮,暗漆漆的描畫錦帛上浸了一層水汽。

  寧茴剛踏上木質的長廊,濕漉漉的鞋底在上頭印幾個腳印子,她勾著穗子的手指頭一頓,慢慢地收攏了回去,偏偏頭微擰著秀眉。

  她突然停下來,跟在後頭的青苗春桃也忙駐足,兩人放眼一看,前頭那處金黃色的迎春花在雨中搖搖曳曳,它開得極盛,花枝鬱美,探了半支穿過長廊的圍欄。

  二八年華的姑娘雙手局促地背在身後,指尖無意識地輕撚著花瓣,碎碎零零落了一地。

  她半抬頭正對著旁邊的人,雙唇囁嚅了兩下。

  隔得有些遠,看不大清表情,也不曉得在說些什麽。

  青苗收回目光下意識就去看寧茴,倒是春桃疑惑道:“世子這個時候怎麽回府來了?”

  寧茴哪知道啊,她慢吞吞地收好傘,站在原地靜靜地瞧著那頭。

  迎春花旁的裴郅壓下喉間的咳意,不耐煩地眯了眯眼,“讓開。”

  許芙安出院子沒帶下人,到處走走逛逛迷了路,又恰逢下雨,她便躲避進了長廊裏,在迎春花旁等著哪個下人路過拿把傘,卻沒想到碰見了從官署回來的裴郅。

  上次隻遠遠看了眼,現下近了瞧,更是覺得這位大表兄好看得簡直慘絕人寰。

  她結結巴巴地問了聲好,便聽到這麽一聲冷斥。

  除了在寧茴和裴老夫人麵前稍稍好些,在外頭裴郅對人一向無差別對待,管你是誰,他老爹裴敬麵前也照樣,陰陰沉沉地慣是唬人得很,尤其是不耐煩的時候,眉眼微微下壓,冷戾陰鷙,和陰天暗沉風雨甚是相配。

  這模樣便是官署裏的那些老油條也得心頭打個顫兒,更莫要說許芙安這樣的嬌養著的大小姐了。

  許芙安僵愣著一時反應不得,“啊?”

  裴郅耐心告罄,瞥了眼旁邊齊商,齊商抬著握劍的手,套著長鞘的劍一橫,直接將人揮撥開。

  他用的力道不大,但許芙安正是恍惚的時候,這一下一個踉蹌,差點兒磕地上,反應過來有些氣惱,臉上也帶了情緒,開口道:“齊侍衛未免太過失禮了吧。”

  齊商抱著劍,皺著眉,“叫你半天你不動,幫你一把還唧唧歪歪。”

  許芙安本來還沒那麽氣的,聽到這話臉都氣紅了。

  裴郅彎腰撿起掉落在紅柱子邊的荷包,荷包上沾了雨水他也不介意,勾著係繩轉頭冷滲滲地看向她。

  那目光好似利銳刀鋒能將人一刀子一刀子地剝割開,許芙安不由自主地半退了一步,整個人都顫了顫。

  裴郅色似冷霜,“再用那種眼神看過來,剜了你眼睛。”

  他語調平平,卻偏偏駭人得很,徐芙安反射性地就收回了眼,腿一軟靠在身後的柱子上,明明是個涼快的風雨天,卻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裴郅扯著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齊商突然道:“世子,是少夫人哎。”

  裴郅一頓,轉頭一看,果見著那邊手拿著傘循眼看過來的寧茴,他麵色稍緩,舉步過去。

  見他走過來,寧茴轉了轉手裏的油紙傘,猶豫間也迎麵走了過去。

  她走得稍快些,半低著頭盯著自個兒鞋尖兒瞧了會兒,好半晌才抬了起來,眉頭仍輕擰著,瞥了眼靠著柱子還有些緩不過來的許芙安,撅了撅嘴,問裴郅道:“你們在說什麽呢?”

  裴郅手微握拳抵著唇咳了幾聲,淡淡道:“什麽也沒說,無關緊要。”他又問道:“這是去哪兒?”

  寧茴有些不大高興,杏眸在他臉上瞥了瞥又轉開了,回道:“去看看祖母。”

  裴郅卻道:“我剛從祖母那兒回來,她剛剛歇下,晚些再去吧。”

  寧茴輕哦了一聲,又往戰戰兢兢的許芙安那裏看了看,“許表妹沒事吧?”

  裴郅眸子微轉,“現在應該是好著的。”

  他將“現在”兩個字微咬得有些重,剛才要剜眼睛的話在耳邊回蕩,許芙安又是一抖,直到看著寧茴那頭皮發麻之感才稍散了些,弱聲叫了表嫂,腳一蹬就跑了。

  那動作快得很,跟有財狼虎豹在後頭追攆似的,轉眼間就鑽進了雨幕裏。

  寧茴見她走了,周圍也沒了外人,撲進裴郅懷裏,在他沁涼的衣襟上蹭了蹭,甕聲道:“我不喜歡她,裴郅你別和她說話。”

  她心思淺得很,便是不說也一眼就能看出來,裴郅埋下頭,耐心問道:“為什麽不喜歡?”

  寧茴思索了片刻還是有些茫然,她搖搖頭,“不知道,反正不喜歡她。”

  沒聽到想聽的,裴郅微有些失望,他心中歎了口氣,摸了摸她的頭,回道:“那可巧了,我也不喜歡她。”

  寧茴眉眼彎彎,又高興了起來,仰頭湊上去就要親一親,卻叫裴郅一根手指頭抵住在了她額頭上。

  他指尖從額間滑過,冰冰涼涼的,再見麵色蒼白得有些過分,麵上帶了些憂色,踮起腳探手摸了摸他的額,臉一皺,“有點兒燙,裴郅你生病啦?”

  裴郅捉住她的手,輕拉下來十指相扣,也不管旁的人,牽著她徑直回西錦院兒去,慢聲道:“不過稍有不適罷了,無甚大礙。”

  他另一手勾著髒了的荷包遞給她,“與其說這個夫人不如重新替我繡個荷包,說不定一高興就無病無災了。”

  寧茴方才還想著別的事兒,看著麵前晃悠那個被春桃說繡的是食鐵獸粑粑的荷包,腦子裏啥都沒了隻剩下尷尬,慌慌張張把他手上的那荷包搶過來塞進袖子裏,紅臉道:“說好了不準戴出去的!”

  叫人知道那是她繡的多丟人呐,她不要麵子的啊T^T

  裴郅揚了揚眉,“沒戴在外麵,揣在袖子裏的。”

  寧茴這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她的小臉皮還在,沒在外頭丟人。

  她輕哼了兩聲,晃著他的手,挑起他方才的話,“我回去再努力練練給你繡個好看的再戴出去。不過……哪有荷包能治病的?裴郅你別是燒糊塗了吧!”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說到後頭寧茴微睜大了眼。

  裴郅接過青苗遞來的傘,往她身側偏了偏,微微笑道:“荷包治不了病,夫人可以。”

  他夫人是糖蜜丸子,就算治不了病,也甜得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