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作者:藿香菇      更新:2022-05-09 16:44      字數:4437
  寧茴的好奇心是徹底叫裴郅勾了起來, 不過既如他所言, 不過去便不過去吧, 她在院子裏圍著他繞來繞去, 直晃的裴郅眼都花了, 手摁住她的肩將人拉近了來, 捏了捏她的臉, “晃來晃去的作甚?”

  “你怎麽就是不肯跟我說呢?”寧茴抱著他的腰往後仰著身子,突然睜大了眼,踮起腳在他耳邊小聲道:“不會真是什麽不能說的皇家機密吧?”

  裴郅挑眉, 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說話,被這麽一看,寧茴兩隻腳往上蹦了蹦, 捂著嘴悄聲試探性地問道:“難道被我猜中了?”她今天腦子這麽好使的嗎?

  裴郅偏過頭不理她, 眼瞧著雞籠裏兩隻叼著青菜的老母雞鬥來鬥去。

  寧茴自覺猜對了,他昨晚不是說了嗎, 錦嬸兒乃是閬陵衛氏之人, 嫁到京都的夫家她認識。

  她認識的人可沒多少, 她對閬陵衛氏不大了解也沒什麽印象, 但也知道是一方大族, 再加上吳娘子說錦嬸兒被何三杯帶回來的時候穿衣打扮皆是上等, 昨晚又見她舉行坐臥頗有規章,這所嫁之人的身份絕跡低不了的,說不得還真就是那一位??

  若真是那的的確確是不能說的皇家秘辛, 宮妃出現在民間, 還嫁了人,成功給皇帝陛下戴了一頂閃閃發光的綠帽子……這,這可真刺激!

  隻是,宮裏有姓衛的嬪妃嗎?

  寧茴在腦子裏搜羅了一圈也不見影子,她咬著唇直搖頭,青丹青苗若是在這兒就好了,她還能問一嘴呢,說不定能知道些什麽。

  裴郅知她在胡思亂想,溫言道:“想那些做什麽,又與你沒什麽幹係,過來吧,一起出去走走。”

  寧茴把堆了一腦子的綠帽子甩出了頭去,小步上前去挽著他的胳膊。他們沒有房門的鎖匙,半掩著院門也不走遠,隻在周圍透氣晃悠。

  入眼是交錯的田埂,往來的農人,陽光下遠望著,溫暖蒼茫的一片。

  寧茴走走停停,握著小瓦片時不時挖一棵不知名的小野草,蚊子再小也是肉,聽著空間係統提示綠化值一點一點地往上加,心情愈加美妙。

  青青草原在裏頭挖坑也是高興,嘴裏唱著歌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兒,滾到了水池邊屁股一撅一撅的,兩隻黑耳朵晃動著格外招人。

  在外頭轉了兩圈,兩人原路返回。

  寧茴在院子裏的水桶裏取了水洗手,水刺骨的寒,凍得她兩隻手通紅。

  裴郅給她搓了搓,門外卻是響起了些聲響,光溜溜的木棍子一下一下的打落在地麵上探路,那大開的一方門前便出現了有些佝僂的人影。

  錦嬸兒還是昨日的那一身兒,花白的頭發規規整整地挽著倒不像晚間那樣散亂,她虛著眼,慢吞吞地跨進了門來,邊走邊叫道:“小禾?小禾啊。”

  寧茴回道:“小禾不在,她出去玩兒了。”

  錦嬸兒沒聽見,繼續叫道:“小禾,小禾。”

  寧茴就要到她旁邊去,裴郅拉住不叫她動,目光銳利地看著在院子裏戳著棍子往前的女人,冷聲道:“人不在。”

  寧茴不懂裴郅幹嘛突然這副陰冷陰冷的樣子,那錦嬸兒似乎注意到了他,抬眼往這邊看了看沒再出聲兒了,她一步一步地轉了回去又往外走。

  剛巧小禾從外頭回來了,一看見錦嬸兒就翻了個白眼,大聲問道:“三奶奶,你有什麽事兒啊?”

  錦嬸兒哎了聲,手指了指旁邊,“牆塌了,牆塌了,你爹回來了沒有?”

  小禾就知道她過來準有事兒,回道:“我爹今天就回來,回來了我就跟他說。”

  錦嬸兒點頭,“好好好……”

  “你就在這兒坐會兒吧,娘今天早上就說叫你在咱們家吃飯。”小禾跑進屋搬了條板凳出來放在院子裏,扶著她坐下,“坐著曬曬太陽。”

  錦嬸兒隻包了一層皮的臉上帶了些笑,又連道了幾聲好。

  小禾平日沒事兒喜歡遍山的跑,方才在外頭玩累了,喝了兩口後搬了個四腿兒的小凳兒坐在堂屋外頭用竹條編籠子。

  別看她年紀小,卻是學了不少本事,寧茴看的稀奇也湊了過去。

  裴郅立在院子裏,走兩步到了長凳邊,他聲音極低,但咬字卻格外清楚。

  “聽說錦嬸兒年輕時候失憶了,好些事情都不大記得了?”

  錦嬸兒似是沒聽見,默不作聲,裴郅麵色沉沉,儼然又恢複了平日那副陰冷寒戾的樣子,他道:“錦嬸兒與故人長輩頗有幾分相似,閬陵衛氏,恭順柔嘉,你聽聽可有什麽印象?”

  錦嬸兒握著棍子一動不動,雙手緊緊地攥在一起,裴郅又問了句,她扭頭往她看了一眼,很快又轉了回來,默然半天方才弱聲問道:“你是什麽人?說的又是些什麽話?什麽閬陵衛氏,什麽恭順柔嘉,婦人我著實聽不大懂。”

  裴郅背著手,身姿頎長修如翠竹,他慢聲道:“如此,想是在下認錯了人。隻是身在閬陵地界卻說不知閬陵衛氏,這話要是叫衛氏門族聽見了少不得要給錦嬸兒難堪的。且……”

  那長眉一挑,凜然有神,“聽小禾說錦嬸兒你聽覺不顯,在下方才聲音這般小,錦嬸兒竟是能聽見的?”

  錦嬸兒聞言一怔,旋即又緊繃著臉,再不肯多說一句。

  陽光落在身上分明帶著暖溫,她卻還是覺得陰涼涼的不舒服。

  閬陵衛氏,閬陵衛氏,壓在她身上的門第就像是魔咒一樣,前半生,後半世,再一次穿透了用歲月交織出來的厚重盔甲,將她掩蓋在層層偽裝下最卑弱最痛苦最絕望的記憶和那個最真實的自己盡數剝露了出來。

  她抖了抖,有些慌張地閉了上眼。

  忙亂地拄著棍子站起身來就要走,裴郅扯著嘴角輕嗤一聲並不留她。

  他眼裏含著譏諷,聽聽昨日傍晚那歌,現下再瞧瞧這人,可不像是失憶的,怕是早早地就想起了。

  至於為什麽裝聾作啞……

  裴郅眯了眯眼,看著她走出門外輕笑了笑。

  “裴郅,你笑什麽呢?”寧茴從裏頭出來,“咦,錦嬸兒呢?”

  裴郅側頭,“走了。”

  寧茴哦了一聲,往他嘴邊遞了一粒花生米,裴郅微張開嘴含了進去,抱著人坐在長凳上曬太陽,愜意非常。

  吳娘子天未亮就出門,將近午時才回來,一道回來的還有她丈夫。

  “按著公子的意思往府衙遞信了。”她道。

  寧茴道了謝,“有勞姐姐了。”

  又是一番客氣後,吳娘子匆匆忙忙地進了廚房,煙囪裏炊煙嫋嫋悠悠揚揚,被風吹散在藍天下。

  午飯很豐盛,小禾飛快地跑出那頭叫錦嬸兒又飛快地跑了回來,坐在板凳上道:“三奶奶說她不想動,不過來了。”

  吳娘子皺了皺眉,“那我挑些出來,小禾你一會兒吃了給她送些過去。”

  自家爹在,小禾可不敢露出丁點對那頭的不滿,點頭應道:“我知道了。”

  吃完飯也沒什麽事兒,坐在太陽底下曬著曬著愈是困懶,她懶懶散散地不想動,半靠著裴郅眼皮子一會兒往下搭,睜開了一會兒又往下搭,後來直接便趴在他雙腿上睡著了。

  今日溫度不算低,這般也算不得多冷,裴郅便沒出聲兒,由著她去了。

  摸了摸她有些發紅的臉,手指穿過披散在背上的黑發,一順到尾。

  問了一路人總算是找到吳娘子家門的齊商幾人一到門口就看見這樣的場景。

  青丹青苗直接把他擠到一邊兒去最先跑了進去。

  寧茴睡的迷糊,隱約聽見誰在哭,她有些費力地睜開眼,又使勁兒地揉了揉。

  “青丹青苗?”寧茴打了個哈欠,視線還是模模糊糊,但也能瞧見麵前兩人的樣子。

  “少夫人!”說話的是青丹,帶著哭音雙眼通紅。

  寧茴聽見聲音又用力地眨了兩下眼睛,看著兩人眼淚汪汪的樣子手忙腳亂,抬手給她們將眼淚擦了,忙道:“別哭呀,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都是我不對,是我的錯……”

  裴郅有些無語地看著好話一籮筐哄著姑娘的寧茴,起身看向齊商。

  楚笏人閬陵府,此行隻他帶了幾人來了,齊商見他無事氣色也尚好,提心吊膽了兩三日,總算是鬆緩了下來,他拱手,“世子。”

  “出去說話。”裴郅往裏看了一眼,舉步走出了院子。

  齊商跟著出去,“世子是有事吩咐?”

  裴郅直接問道:“帶了幾人過來,幾輛馬車?”

  齊商回道:“除了青丹青苗還有侍衛六人,兩輛馬車。”

  “正好,你帶兩人一輛馬車替我先行送個人回京。”裴郅吩咐道。

  齊商啊了一聲,還不大能反應過來,“世子說的是誰?”

  裴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另一邊院子瞧,兩人一起往那邊走去,駐足在院子門口,院門未關,聽見響動的大黃狗拖著鐵鏈子衝他們狂吠,裴郅微微笑道:“就是院子裏的那個人。”

  齊商一臉懵,不大明白為啥要他特意送這麽個農家婦人進京,“叫兩個侍衛送去京都就是了,屬下還是跟著世子一道先去閬陵府吧。”

  裴郅搖了搖頭,“不可,此人極是重要,你先把她帶回京都好好照看起來,千萬莫叫人發覺,一切事情待我回去再行商量,待尋個合適的時候,有大用的。”

  齊商抱著劍,“那這人到底是……”

  裴郅眼尾微翹,勾了勾唇,“閬陵,衛氏順妃。”

  齊商起先還沒回過味兒來,愣了半刻陡然睜大了眼,結結巴巴道:“衛、衛氏順、順妃??是那個早就死了的衛氏順妃?”

  那個在鏡畫閣葬身火海的衛順妃?她不是都燒成塊碳了嗎?

  按理說一個妃子死了都好十幾年了,早該沒人記得了,但這位不同,她死在鏡畫閣啊。

  鏡畫閣是什麽地方?

  先帝驕奢淫逸,昏庸無道,建了個鏡畫閣專門收集無價畫作,裏頭隨便拿出一副畫來都是當世珍品。

  當今也是個好附庸風雅的,登位後那一處也一直留著。

  衛順妃死在鏡畫閣,還是被火燒死的,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無數舉世佳作為她陪葬了。

  雖然這事兒被壓了下去,但官署裏那些老頭私底下還是會經常痛心疾首地念叨著哪個大家的什麽什麽畫,難免提起那些個事兒,你一言我一語的,他就是不想記得都難。

  齊商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驚道:“天呐,世子,衛順妃居然還活著?!!”

  裴郅斜看著他,“要不然你以為呢?”

  齊商張了張嘴,“世子你會不會認錯了?”

  裴郅嗤笑,“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眼瞎?”

  齊商:“……”說話就說話,大哥你不要人身攻擊行不行?

  “叫人過去與村長交涉,馬上就走。”裴郅一言定下,齊商遲疑問道:“她若是不肯走,屬下該如何?”

  裴郅冷笑,“不走也得走,由不得她。帶回京都嚴加看管,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齊商忙應下,“是,屬下明白了。”

  這兩人尋了個僻靜的地兒又商談了些事,寧茴在院子裏安撫了兩個淚汪汪的姑娘,抿著唇笑道:“這下好了,你們這樣可是嚇壞了我。”

  青苗沒好氣道:“你還說呢,你才是嚇壞了奴婢們!”她伸手將那一頭披散的長發捋到身後,又含了淚。

  寧茴拉著她道:“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我怎麽沒見著楚笏呢?”

  青丹回聲兒,“楚侍衛留守在閬陵府,沒過來。”

  寧茴哦了一聲,又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裴郅回來,她轉了轉眼,拉了兩人近些,小聲問道:“我問你們個事兒。”

  “少夫人你說。”

  “你們可知道宮裏有沒有姓衛的嬪妃?”寧茴怕說得不明白,又低低加了句,“是閬陵衛氏一族的。”

  青苗搖頭道:“如今宮裏的主位娘娘們並沒有閬陵衛氏門族的,至於其他低階的就不清楚了,少夫人問這個做什麽?”

  寧茴眨了眨眼睛,“我就問問,真的沒有嗎?”

  青苗愣是沒想出什麽來,倒是青丹細細思索了半天,接過青苗的手給她順著長發,回道:“其實是有一個的,衛氏順妃,隻不過早些年沒了,時間隔得有些久。”

  寧茴抿了抿唇,奇道:“我竟是一點兒不曉得的。”

  青丹偷瞄了她一眼,“少夫人嫁的是公府侯門,這些出嫁前侯夫人都有說過的,隻是你當時渾渾噩噩的,心思不在上頭,什麽也沒聽進去,一個已逝的宮妃,侯夫人也隻順帶提了一嘴,不曉得才正常呢。”

  寧茴恍然,“是這樣?”

  青丹笑著點頭道:“衛順妃雖然是定王殿下的生母,但人死燈滅,人走茶涼,定王殿下盡心侍奉靜妃娘娘這個養母,當今聖上又不耐閬陵衛氏門族久矣,誰敢找不自在提起衛順妃?記得的也當不記得了。”

  寧茴愣在原地,“定、定王生母??”

  定王陸玨他親娘?!裴昕她婆婆!